第四章 半城沙

十年后，腊月，永安镇。

夕阳下，小女孩的身影飞快地闪过城墙上的垛口，轻盈地落在塌了大半截的乱石堆里。

高山之下，伴着夕阳余晖，原本如铁桶般的城墙，因塌落的缺口，成了一只裂开一角的碗，倾斜的阳光穿过，挥下一柄长剑将镇子斩作两半。

镇上的小霸王成群结队地嬉笑而来，他们像往常一样沿着城门墙角追到这里，拿着石子向乱石堆里扔，边扔边嚷嚷着：“打妖怪，打妖怪，打死妖怪发大财！”

小女孩镇定地把筐里的木柴倒出来，揪了揪大几个身形的破洞麻衣，扣在自己身上，默不作声地躲了起来。

小女孩名叫殊兰，比这些小霸王大上一两岁。与这些小霸王们的顽劣不同，殊兰自记事起便跟着母亲去拾柴，长大一点便洗衣、做饭照顾家里，时不时还要出去给别人做事，赚些口粮。

后来她有了一个弟弟。

“这是你的弟弟。”母亲向她说道。

殊兰第一次见到襁褓里刚睁开眼睛看着她咯咯笑的男孩，心里软软的像是融化了一样，她好奇地问道：“我出生时也像弟弟这样笑的好看吗？”

“你是哭着的，也很好看。”

“你是爱笑鬼，我是爱哭鬼”殊兰时常向弟弟说道。弟弟稍大一点，便知道了他有一个姐姐，虽然无法明白其中含义，却整天吵着要姐姐。

殊兰想要像母亲一样把弟弟放在竹筐里带去拾柴，却因此受了好几顿责骂。等到弟弟长大一点后，殊兰便带他出去周游小镇，母亲也不再阻拦，直到那群小霸王的出现。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领着弟弟往家走，半路遇到了正在打闹的小霸王们，小霸王们见她身后背着筐，以为有什么好东西，便一哄而上。

她气冲冲地和他们争抢，反而和弟弟一同被推进了路边的水沟里。回家后，殊兰不仅被罚了一天没饭吃，弟弟也不能再跟她出去。

更惨的是，从那时起，殊兰便成了小霸王们寻趣的对象。永安镇是一座小镇，人烟稀少，大人们时常不在家，镇上便成了孩子们的天下，但小镇除了尘土飞扬的的街道和破旧的房子没有什么可玩之处，于是捉弄身形瘦小的殊兰便成了小霸王们最大的乐趣。

他们给殊兰起外号叫木柴精，说她是书里的妖怪，将来要卖给驿馆旁破茅草屋里的那个知乎者也的傻书生。

“你才要卖呢！”

每到此时，殊兰总是嘴里喊着，抡着筐与他们撕打在一起，每次打的衣衫破败头发凌乱地回到家中，还要挨上一顿责骂。

为了不与他们争执，殊兰到处躲藏，他们却更加猖狂，逼得兰殊只能找越来越隐秘的角落。

有一天，下着雨，电闪雷鸣，殊兰藏到城墙底下的破洞里。一道雷光闪过，破洞墙壁上竟然浮起一道绸带般发着光的纹路，仔细看去，纹路似乎是一些符文组成的，她好奇地伸手去碰，那纹路好像有意识一般躲开，慢慢地伏在墙壁向上蔓延离去。

她爬上城墙追着那道纹路，直到追到塌落的一角，纹路隐入其中，不见踪迹。正在这时，小霸王们发现了她，嚷嚷着便要追来，她赶紧俯下身去，沿着破损的墙壁往下爬，结果，脚下一滑摔了下去。

她惊慌地四下乱抓，似乎抓到了一根绳子，正要抓紧时，那绳子竟将她缠绕起来，缓缓落入碎石之中，她定下心神才发现那不是绳子，而是追着的那道纹路。

纹路轻轻地附在她的身上，她觉得身体轻飘飘地似乎能飞起来，她试着纵身一跳，一下便跳出了乱石堆，稳稳地落到地面上，顿时欣喜万分，只是再看那纹路时，发现已经消失不见。

从那以后，殊兰只要见了小霸王们便跑到城墙上，跳进塌落的乱石堆里，小霸王们也就不敢再追。时间久了，小霸王们见她在乱石堆里来去自如，便认定了她是妖怪变的。

小霸王们朝着乱石堆扔了一会见没有动静，便一个个悻悻地走了。殊兰撑起罩在身上的框，捡起柴火，从乱石堆里跳出来，朝着远去的那群小霸王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我呸！”

已是渐进黄昏，一高一矮两个守夜人打着灯笼向城门走去，两人一路比比划划，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殊兰瞥了他们一眼，拍拍身上的灰尘，若无其事地径直往家走去。

那两人见不远处有人，便故意提高嗓门。

“话说老黄仙化作人形，私自越界来到这永安城下。”高个说。

“听说是来偷鸡回去下酒，却见城门紧闭，急的直挠头。”矮个捂着嘴笑道。

“老黄仙正要破门，只见城楼上空金光乍现，一个手持拂尘的老道人降在那城头门楼上。”高个指着门楼说道。

“孽畜！还不现出原形。”矮个大声说道。

“那老黄仙也不示弱，一跃三丈，手里的蒲扇像那旋转的刀，刷刷刷，向老道人杀将过去。”高个挥舞着手说。

“老道人不慌不忙，扬起拂尘向前一甩，正中那老黄仙的脑门，老黄仙飞将出去狠狠地砸在城墙之上。轰隆一声，城墙生生地被砸出一个大窟窿......”矮个说。

“老道人扬起拂尘朝着那窟窿又是一击。”高个说。

“顿时，墙壁破去大半截，老黄仙也跟着一命呜呼呀！”矮个叹息着说。

“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呀！”

“哈哈哈......”说罢，两人一齐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两人朝四周看去，周围早已没了人影，便无趣地继续向前走去。

忽然，城门外大风骤起，紧闭的厚重城门被风吹得隆隆作响。

两人吃了一惊，狐疑地朝城门望去。

“真是一个好故事！”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只见城门剧烈颤抖，顷刻间大破，伴随着撕裂的轰鸣声，无尽的风沙裹挟着碎裂的木梁瞬间将两人淹没。

两声惨叫过后，风沙散去，只剩一盏残破的灯笼陷在沙中。

夜里，天上的云化作狂沙呼啸而来，直到清晨才渐渐平息，城里的大街小巷皆被黄沙埋了半截，镇上的人们推门而出，皆被满目黄沙震惊，叫苦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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