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少女折枝戏春风
当吴启仁睁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他这一夜睡的可谓是惊心动魄啊，身下的床铺都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一阵晨风从窗口吹进来，他顿时打了个激灵。
看了眼床边满是担忧神色的少女，他露齿一笑，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可紧接着又感觉自己半边脸颊火辣辣的疼痛，少年顿时瞪大了眼睛，抬手摸了摸脸，吃惊的问道：“你打我了？”
少女闻言缩了缩脖子，身体略微向后退了些距离说道：“就轻轻的拍了几下，因为你老是在那鬼喊鬼叫的，我使劲摇都摇不醒你，人家也是担心你嘛，所以就学着书里的办法轻轻拍了两下。”
少女说完还郑重其事的竖起手掌道：“我发誓，就只是拍了两下。”
吴启仁狠狠瞪了她一眼，咕噜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急急忙忙跑去找到铜镜一照，发现左边脸上赫然印着五道红杠，煞是惹眼。
他扭头看向少女，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算你狠。”
少女赶紧顾左右而言道：“今天的天空格外蓝呢，很适合出门踏青。”
话音未落，少女便如一只矫捷的小兔子般蹦出了房间，吴启仁瞧着脑袋上顶着铜盆飞奔而逃的倩丽背影，一时间竟是被气乐了。
直到两人洗漱一番走出客栈的大门，吴启仁脸上的五道杠依旧没有完全消失，不过也正因为这个小插曲，让他暂时抛却了心中的烦闷，所以带着初九走出锦州城的时候，他心情还是挺愉快的。
锦州城北边的驿道上，一个身穿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旁边跟着一个背负书箱的豆蔻少女，此时的南江已经临近五月天，即便是清晨也不会觉得很冷，所以这个时候驿道上进出城的人不少。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吸引了不少赶路人的目光。男的英俊潇洒，女的虽说还没长开，却也是个绝世的美人胚子，人就是这样，长得好看在哪都不缺少关注的目光。
初九出门前本想带上面纱尽量避免麻烦，可是却被吴启仁制止了，这位一直把怕麻烦挂在嘴边的大少爷居然破天荒的说了句：“不用怕，当真碰到不长眼的，直接打一顿就完事了。”
少女看了眼男人的背影，突然开心的笑了起来，一双眼睛都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吴启仁转过头来一脸疑惑的问道：“遇到什么好事情了？笑得像个傻子一样。”
少女白了他一眼，转而欣喜的说道：“我发现你一觉睡醒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年轻了许多哎。”
只是她刚刚说完这句话，脑袋上就吃了一记板栗，吴启仁没好气的问道：“我以前看上去就很显老吗？”
初九捂着脑袋，委屈的撅起了小嘴儿，“你就不能听人家把话说完吗？自从离开伏牛山之后，你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像知天命的老头，总是记挂着自己的大限之期似的，不过今天却是精神头十足，嗯……”
少女沉吟许久，似乎是在思考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吴启仁现在的状态，憋了半天才总算是憋出了一句话：“脱胎换骨，没错，就是脱胎换骨了，眼神里面又有了自信和希望，在烟州城刚见到你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真帅。”
吴启仁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着。
脱胎换骨吗？少年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感觉很有道理，自己可不就是脱胎换骨了嘛，昨夜梦游福地洞天，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所行的道路，大道可期啊。
少女看着闷声前行的少年，心想着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她快走两步，鼓足勇气，期期艾艾的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吴启仁脚步不停，指着前方一排青山说道：“上山，拜神仙。”
锦州城供奉着两座神祇，其中一座位于城西临江渡口，由曾经的锦州知州牵头，乡绅氏族共同集资，盖了一座很是气派的水神庙，城中百姓称之为西津渡水神，每日香火不绝，护佑着一方百姓风调雨顺。
而另一座神祇的庙宇则是在城北的玉笥山，沿着驿道直行六七里，拐进山路劈草攀登，直至山腰，可见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再沿着山涧小溪绕行，穿过一片竹林小道，便能看到花草掩映下的一座破败小庙，门额上挂着一块歪斜的牌匾，上刻木郎祠三个大字，不过因为风雨吹打，这三个字已是模糊的几乎看不清楚了。
木郎是谁如今已是无据可考，不过他的庙宇既然建在山上，估摸着应该也是朝廷敕封的山神，只是这位山神混的有些凄惨，和西津渡水神比起来，贫富差距实在太大。
吴启仁带着初九进入破庙，顿时一阵潮气扑面而来，木头腐烂的味道甚是呛鼻。少女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揉着红红的鼻头，眼睛里泛起水汽嘀咕道：“还有神仙住在这种小破庙里面吗？这神仙当的得有多落魄寒酸啊。”
吴启仁将案台上歪倒的香炉扶正，略微清理了一下上面的浮尘，然后从少女身后的书箱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香烛，和来时在城内糕点铺子里买的几块桂花糕一起放在了案台上。做完这些事之后，他才对少女笑道：“拜神讲究的是心诚，正所谓人在做天在看，你可别再口无遮拦了。”
初九“哦”了一声，不以为意的拿出火折子帮他点燃蜡烛，吴启仁引燃长香，向后退了两步，如学生手执书简，恭恭敬敬的朝着端坐于石台之上的神像拜了三拜，随即将长香插入香炉之中，随着香灰垂落，一阵阵轻烟冉冉升起，瞬间就将这破庙里的腐败气息冲淡了不少。
初九见他拜的如此真诚，不由对这木郎祠主人的身份产生了一些好奇，她囡言问道：“这个小庙里供奉的山神是什么来历呀？”
吴启仁闻言竟然摇头回答：“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听说曾经是个很厉害的读书人。”
“有多厉害？”少女好奇心更重了，催着吴启仁赶紧告诉自己。
可是吴启仁只一个劲的挠头，最后被催的烦了，直接回了一句：“我又不是当地人，哪里知道的这么详细，总之就是很厉害，能一剑断开锦江，让那江水三十年不往东流。”
初九扫兴的推了他一把，没好气的说：“尽在这瞎扯。”很厉害的读书人，一剑劈开江水，她初九确实没有聪明过人的才智，可也不是个白痴啊，这种话鬼都不相信。
吴启仁没有多说什么，他走出小庙，来到外面一处开阔的石坪，在这里能够看到锦江城全貌，就连滔滔江水亦是尽收眼底，就在这条大江的对岸，两座青山夹着一线天，就好像是被某个仙人从中间劈开的一样，让人不禁感叹上天的鬼斧神工。
初九不知何时也跟着他走了出来，就这么俏生生的站在他的身后，少女心性的她也被这惊鸿一瞥的奇景吸引住了，她喃喃自语道：“真的有人能一剑劈开大江吗？”
少女不禁有些心驰神往，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幅画面：云雀翻飞，黑龙隐现，一道电光如破天之戟悍然落下，百里长河卷起千堆雪。风从北边来，穿山过涧，群峰失色，林木拔根奔走。正此时，就在这山腰石坪之上，一名头戴纶巾的读书人剑指西天，只说了一个字‘斩’，便见天雷滚滚，剑气凝聚成一线，天地之间万物俱寂，唯有这一剑浩气长存，斩黑龙、断大江，煌煌剑光直射百余里，斩的地下鬼魅皆哀嚎，斩的天上神仙尽失色……
吴启仁转头凝视着双目紧闭的少女，此刻的她面容平静，可是周身却萦绕着一缕缕金丝银线般的剑意，一块上好的剑道坯子就这样初露锋芒了。
“先天灵胎，真是羡煞旁人。”吴启仁酸溜溜的嘀咕了一句，随即走到一旁不再打扰少女冥想顿悟，大道的种子已经被他播撒了下去，至于以后能开出什么样的花、结出什么样的果？就得看小丫头自己的本事了，他顶多就是在一旁提醒两句‘要多浇水，要多施肥’，如此而已，也仅此而已。
少女一番顿悟，竟是从艳阳高照站到了斜阳沉江，吴启仁便就这么一直守着她。当少女缓缓睁开眼眸之时，她那额头正中间的眉心处竟悄然晕开一抹朱砂红印。
“彩凤翔丹穴，不错。”吴启仁扣指轻弹，一柄清风小剑顿时被他射出，绕着少女不停旋转，好似稚童围在大人跟前嬉戏一般，引的少女手上金花、颈上明月亦是跃跃欲试。
初九看着那清风小剑，心中甚是喜爱，她伸手想要拿捏住这个活泼的小精灵，但是这清风小剑显然不愿失去自由，还没等少女的纤纤玉指触碰到自己，它便猛的向上飞去，轻轻松松就躲开了。
“哼，你就不是诚心要送我的。”少女跺脚娇嗔，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旁边正幸灾乐祸的少年。
吴启仁立刻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这也能怪到我头上？”他指着那清风小剑笑着说道：“此剑名为春风，颇有些灵智，就是比较顽皮，你若能将其收服，我便赠与你了。”
初九闻言嘻嘻一笑，“这可是你说的啊。”她当即四下寻找，然后折下一根槐枝在手上掂量了一下，随即身体突然跃起，如猫儿扑蝶一般挥舞着手中槐枝追逐起了那化作一缕清风的小小飞剑。
名为春风的飞剑确实好似有灵性一般，它只停留在空中，恰好是少女跳起来也够不着的高度，就这么戏耍着少女，气的少女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却又拿它无可奈何。
吴启仁看着眼前一幕，不禁摇头失笑，飞剑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得到的？他正打算雪上添霜，再出言逗弄一番少女之时，体内气机却突然有所感应，少年蓦然收敛笑容，双眼微微眯起，紧紧盯住少女胸前，那根当初在宁州城送给她的月牙儿吊坠正随着少女的跃动上下翻飞，在夕阳的映照下隐隐透射出莹莹白光，这柔和的白光缓缓流转，悄无声息的融入到了少女体内。
吴启仁眼中星光璀璨，目光顺着少女胸口向上移动，绕过颈后，再到头顶天池，然后看了两眼左右的太阳穴，最后聚焦到了眉心间那一点丹红色印记。直至此处，少年方才负手踱步，转身朝着小庙那扇破烂的大门走去，嘴里嘀咕着：“这年头就连做神仙的都开始贪食人间香火了。”
就在他跨进门槛的那一刻，少女初九突然神情一滞，然后举起槐枝对着那清风小剑虚空一点，只见在她眉心方寸间，一圈圈的剑气涟漪扩散开来，那柄清风小剑陡然一震，就像是被母亲逮住的调皮顽童，竟然乖乖的降了下来。
少女摊开手掌接住乖乖落下的飞剑，只见那飞剑已经敛去锋芒，化作一支碧玉簪子平躺在她娇小的掌心之间，再看初九脸上表情，先是由呆滞变成迷茫，当目光落到那支碧玉簪子上时，立刻又变成了惊喜。
她扔掉槐枝，双手紧紧攥住那根玉簪，生怕它再次飞走似的，又蹦又跳，无比开心。
破庙案台前，吴启仁听到外面动静，抬手挠了挠脸颊，索性将带来的香烛全部点燃，一股脑的插在了香炉里面，然后躬身作揖，竟是行了个儒家大礼。
这一年，玉笥山上果香四溢，木郎祠前百鸟筑巢，一派祥瑞之气萦绕山间。正应了那句‘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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