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烟波江上画星辰
烟州城中烟波江，烟波江上舞轻纱。晚风拂过凌霄殿，天街灯火照渔眠。
客船在大江上推波而行，烟州码头上的万家灯火仍旧依稀可见，少女站在船尾凭栏远眺，晚风撩起她的发丝，精致的侧颜在朦胧的渔火映照下带着一丝稚嫩的妩媚。
只是这夜晚的江风远没有白日柳岸上的和煦，少女那娇小的身躯猛然间打了个寒颤，接着又是两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那模样是如此的娇俏可爱。
洗漱之后穿上了一身女子装束，豆蔻少女虽不能用风华绝代来形容，却也能看出她倾国倾城的潜质来了。
就在这时，一件厚实的白色狐皮裘披到了她的身上，少女转身望去，黑夜中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璀璨的眸光，直把那夜空中的万千繁星都比了下去。
吴启仁嘴角勾勒出一丝迷人的微笑，低头看着眼前少女说道：“放心吧，你姨娘会来找我们的，她只是有些事需要独自去办。”
少女乖巧的点了点脑袋，有吴启仁站在身后，她感觉周围的江风都小了许多，今天发生的事情令她直到现在仍旧有种如坠梦中的感觉。
当时在烟州城，吴启仁说她姨娘已经病入膏肓的时候，她的整颗心都沉了下去，小小年纪便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惨剧，如今唯一的亲人也将离她而去，即便她再如何坚强，可终究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听到这个噩耗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身患重疾的女子心疼的皱起了眉头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慰，只是孩子明显压抑的太久了，情绪一旦宣泄出来，泪水便止不住的往下掉。
吴启仁看在眼中，干咳一声苦笑道：“你们倒是听我把话说完啊，这种程度的旧疾换做谁都无法彻底治愈，但是我却有办法压制它一段时间，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
此话一出，初九的哭声顿时止住了，女子沉默片刻，抬头看着吴启仁问道：“一段时间是多久？”
“三五年应该不成问题。”
“三五年？”那女子听了吴启仁的答复，一时间情绪过于激动，再次剧烈咳嗽了起来。
初九立刻为她抚背顺气，吴启仁则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递了过去，说道：“这瓶续魂丹是我曾经偶得，有补气续命的神奇功效。”
女子在听到续魂丹三个字的时候，双眼明显瞪大了，在那一瞬间，她的脸上掠过一抹惊讶的神情，只是很快便收敛了起来。
吴启仁依旧是一脸温和的微笑看着她，见她并没有伸手过来接药，于是将那瓷瓶放在了床头，转而对初九说道：“去帮我准备一盆清水。”
初九闻言立刻连连点头，只是家中储备的水已经用完，她只能提起木桶到巷口的井中去取。
看到初九的小身影消失在门口，吴启仁收敛起笑容，皱眉看着床上的女子，突然沉声说道：“全身经脉被截断了七成仍能活着，姑娘内力之浑厚，在女子之中当为翘楚了。”
床上女子听了他的话却是一点也没有表露出丝毫吃惊的模样，反而冷笑一声反问：“公子随身带着上清宗的仙丹，想来也不是什么凡夫俗子吧？”
吴启仁不置可否的一笑，继而说道：“姑娘不要误会，其实在下对你的身份并不感兴趣，之所以赠药于你，主要还是觉得与初九那孩子有缘。”
说完，他斜眼瞥了一下女子的神情，果然见她立刻就紧张了起来，于是他又继续说道：“鄙姓吴，名启仁，乃是负笈游历至此的读书人。”
“你是个儒生？”女子语气平淡，只是这句话中质疑的成分颇多。
吴启仁对于这种质疑的态度似乎习以为常了，他耸耸肩继续说道：“以你现在的状态，初九跟着你怕是很难得到保障啊。”
“你想说什么？”女子警惕的盯着吴启仁，厉声问道。
吴启仁则是摊开手道：“别紧张，我没有恶意，不然也不会赠药救你了，我只是看那孩子资质上佳，起了收徒的念头。而且，你即便是服下了续魂丹，功力也远不如从前了，想来把你打伤的那个人实力不弱吧？”
女子闻言顿时沉默不语，她双眉紧蹙思索了片刻，旋即抬头盯着吴启仁的双眼沉声说道：“你有什么资格做初九的老师？”
她这番话若是让别人听到，定然会嘲笑她不自量力，区区一个平民竟然还挑起了先生，这便好比乌鸦挑凤凰一般，简直是癞蛤蟆舔了一口天鹅肉，却还要挑肥拣瘦。
不过吴启仁却一脸正经的凝视着那女子说道：“我的学识驳杂，皆是略通一二，不怕姑娘笑话，在下五岁学天文，八岁知地理，三千年通史虽不能倒背如流，却也知晓历朝兴衰之理。但是……我能保护初九。”
说着，他伸手过去，一把扣住了女子的手腕，那女子心中一惊，本能的想要抽回手，可是下一秒，一股磅礴内力直接涌入她的体内，原本被截断的经脉瞬间被这股内力冲开，如同枯泽一般的脉络霎时间就被填满了。
再看那女子，脸色潮红，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随着那霸道的内力不断灌入，她终于忍不住，张口喷出一股漆黑浓稠的污血，这些都是堵塞在经脉中的淤血，便是它们截断了女子的气机运转。
淤血排出之后，女子明显感觉身体轻盈了许多，原本惨白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些血色，她震惊之余赶忙坐起身对着吴启仁拜道：“多谢公……先生施救之恩。”她本想称呼一声公子的，可是想想还是改口叫了先生。
吴启仁摆摆手，云淡风轻的说道：“我不过是暂时帮你清除了淤血，只是你的经脉受损严重，我也无力回天，一会儿你服下续魂丹调息一番便能下床了。”
女子闻言却也没有多少沮丧，她正襟危坐，看着吴启仁缓缓开口道：“先生武境应当已入众妙境了吧？”
“四品玄通，三品众妙，混元仙果，鸿蒙长生。此乃九州武学四境，从古至今唯有彭祖一人得证鸿蒙大道，我这点微末本事，实在是不足挂齿。”
吴启仁看着女子脸上的失望神情，哈哈一笑，接着说道：“姑娘不必再试探在下了，我秉持赤诚之心，字字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初九与我有缘，我看中初九的资质，想要收他做弟子，就是这么简单，绝对不是别有用心，你若还是放心不下，那我也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女子听完他的话，双眉紧蹙，低头沉默不语，过了片刻，初九双手提着水桶，费力的走了进来，当看到姨娘竟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精气神明显有了好转，顿时喜出望外，赶紧放下水桶跑过去，那高兴的模样就像乳燕投怀一般。
初九心中高兴，拉着姨娘的手嘘寒问暖，一时间竟把吴启仁这么一个大活人晾在一旁了。
吴启仁见自己在这也插不上话，于是起身悄悄走了出去，在巷外街道上转了一圈，回来时手上提着一只烧鸡一壶酒。
当他回到那个破旧的老屋门口，顿时就被眼前一道靓丽的身影吸引了目光。只见在那木板拼凑而成的大门外，竟然端坐着一名少女。
看着那婷婷少女，他的脑海里突然就蹦出了一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少女托着香腮，眼光迷离，似在想着心事，玉盘般的晶莹脸颊在夕阳余晖映照下如新月生晕，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好似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尤其是她那一双明眸，顾盼间犹若彩凤披霞，轻灵华贵，让人不敢直视。
吴启仁愣了下神，询问似的喊了一声：“初九？”
少女闻言立刻转头看来，随即抿嘴一笑，开心的道了一声：“大哥哥回来啦。”
霎时间，百花失色、霞光黯淡，吴启仁只觉得仿佛有一股似有似无的兰麝之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回过神来时，少女已经来到他身前亭亭而立，那双仿佛蕴藏清溪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虽是含苞待放未长开，却已经有了迷倒众生之相。
夜船之上，吴启仁回想起这惊艳的一幕，仍旧忍不住心生荡漾，他低头看了眼少女那晚风中舞动的青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说道：“夜深了，回船舱休息吧。”
可少女初九却没有挪动脚步，依旧是呆呆的看着夜幕下烟州城的方向，即便现在连一点城郭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她的视线仍是没有移开。
吴启仁抬手想要帮初九将散乱的青丝捋顺，可是手刚抬到一半便停在了半空。这一瞬，他想起了临别时女子的托付。
他收回手，思绪飘回烟州码头上，在即将登船之时，初九哭的泣不成声，而她姨娘这次却没有出言安慰，反倒是一句话将少女哭声喝止住了。
“九儿，不要忘了你姓什么，你所背负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命运，那么多人为你豁出性命，他们想要看到的绝不是你这副懦弱的样子。”
当时的他在一旁听的直皱眉，可是终究没有插一句嘴，女子见初九不再哭泣了，欣慰的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即看向一直静立在旁的那个让他摸不透深浅的年轻人。
文雅书生笑着抱拳行了一礼，“姑娘还有何事需要交代？”
女子犹豫片刻，最后斩钉截铁的说道：“初九今后便托付给先生了，细珺来生愿做牛马，以报答先生恩德。”
吴启仁连忙扶住就要行跪拜大礼的女子，说道：“姑娘言重了，既然初九已经拜我为师，我便有责任教授她学识，保护她周全，倒是姑娘此行还需多加保重，他日江西道必然能够再相逢。”
一番依依惜别之后，在女子的目送下，吴启仁带着初九登上了这艘前往宁州的客船，只是初九上了船便一直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吴启仁自幼离家求学，学的是圣贤之道，可是博览群书的他却也不知道如何去哄一个女孩子。
小丫头虽然愿意跟着自己离开了，可她心中始终是放不下亲人的，二人之间这层隔阂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除的。
就在这时，夜空中突然划过一颗流星，好似在漆黑的幕布上留下了一条闪亮的银线，眼见此景，他顿时心生一计。
初九趴在船边，听着浪声怔怔出神，颠沛流离的生活让她逐渐变得坚强，曾经的天真快乐已经离她越来越远，就像姨娘所说的那样，她身上肩负着太多人的命运，未来的路该怎么走，由不得她自己选择。
想到这，她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以前有老爷子，有大黑牛，有姨娘陪着，虽然前途坎坷，可是总有人疼护她，为她披荆斩棘，如今只剩她一个人了，这份孤独感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江面迷雾中溅起的晶莹浪花，少女不禁感慨了一声：“真希望自己也能像这些水珠一样，投入江河之中随波逐流。”
她话音刚落，吴启仁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你说错了，这些水珠是要成为天上繁星的，岂能在江河之中随波逐流？”
初九闻言秀眉微蹙，转头看着吴启仁不解的说道：“溅起的水珠总会有落下去的时候，怎么会变成天上的繁星？”
吴启仁拍了拍少女的脑袋，指向那江中雾气笑道：“你且看着便是。”
初九疑惑的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此时正值深夜，江面上飘散的雾气又浓重了几分，即便眯起眼睛也很难看清两丈以外的事物，可是就在那浓郁雾气之中，初九却发现有许多晶莹的亮光闪烁着。
就在这时，吴启仁衣袖一挥，那些弥漫四周的浓雾竟好似阳春白雪一般消散了，初九定睛望去，顿时就被眼前一幕奇异景象震惊了。
只见在那浓雾消散的海面上竟然星罗棋布的悬浮着无数闪烁着晶莹光亮的水珠，仿佛是在夜空下缀满了蓝色水晶。
那些水珠就这么悬浮在半空，竟然没有下落，而且还随着客船的前进而移动着，似乎受到了这艘船的牵引。
“这……这怎么可能！”初九惊叹一声，瞬间忘记了先前的烦恼，瞪大眼睛看着这新奇的一幕。
吴启仁见她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嘴角微微上扬，手指轻轻舞动，便见那些水珠立刻动了起来，在江上划出一道道的流光，顿时又引来初九一连串的惊呼。
以夜幕作画，水滴为墨，此时的吴启仁有如谪仙下凡，眼前的一幕深深的印在了豆蔻少女的心间。
当那些水珠静止时，江面上赫然出现了一副九天星辰图，那一颗颗水珠与夜空繁星一一对应，犹如星河近在眼前。初九伸出纤细的小手做了个摘取的动作，呢喃说道：“好美的星辰。”
吴启仁点了点头，指着其中一颗最亮的水珠说道：“那便是启明星，无论何时何地，它都是繁星之中最耀眼的一颗。只要有一颗勇敢的心，你也会成为这混沌乱世之中的启明星。不要因为前路坎坷而畏惧，试着去发现远方的美景，把这漫天繁星摘下来。”
初九看着那颗明亮的水珠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辉，内心仿佛也受到了洗涤，在这静谧的夜晚，听着水浪起伏之声，少女眼皮渐渐变得沉重了起来，随着一阵倦意袭来，她缓缓的靠在吴启仁温暖的怀中，不多时便响起微微鼾声。
吴启仁环抱着初九，给她裹紧了狐皮裘，接着随手一挥，那些悬停着的水珠立刻旋转了起来，汇聚成一团，好似星云，冲破了弥漫的水雾，在夜空中散开成一片湛蓝的凤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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