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祖上故祠

“裴智哥哥？昨日那亭子里的石头刻写的到底是什么？”唐生三人连夜出了木门寺，前往巴州。走了半日多，卓雅仍是不忘晒经亭上诗句，一路不依不饶讨问着文若。

        自从入了山南境内，唐生便不再言笑，文若知唐生失了国家疆土，无颜面对祖宗，心绪沉痛，不愿多说，上前拍拍卓雅肩膀，轻拽到一旁，悉心解释道：“贤妹非要来问，说来也不难，当年兄长祖上为高宗时太子，武后乱政，将其迫害杀死，上官昭容乃是太宗时西台侍郎上官仪孙女，是章怀太子故友，善于辞赋，路过木门寺，闻太子遇害，故而在晒经石上建起亭子，留诗一首，追思太子亡魂。”

        “章怀太子不是武后之子？武后怎会杀自己儿子？”卓雅一腔悲情追问道。

        “君臣无父子，皇权无姻亲，小时听家父提起章怀太子，其才学人品兼备，深得天下世子拥护，只可惜生于乱政之秋，死于暴君之手。”

        卓雅眉头锁扣，情不自禁落下泪来，文若无声望着卓雅许久，亦不能猜透哀伤，见兄妹二人皆是消沉，索性静静陪伴，不再多言。

        到了巴州境内，唐生书信一封，差驿馆快马送至长安邠王府，隔日清晨，吃些早点，顶着酥酥小雨，与文若卓雅一同，上山寻找章怀太子故居之地。

        唐生沿路打听才知，自睿宗登基，复章怀太子王爵，巴州流放太子庶人居以被朝廷改建祠堂，供奉章怀太子英魂，昔日故居已不复存在。夜雨丝凉，似冰似电，山风寒袖，夜幕又来，唐生三人到了祠堂所在之地，已过未时三刻，走至祠堂外墙时，卓雅唇边浮起一层薄霜。文若眺望而去，祠堂外墙单薄简陋，只有一门，大门敞开，朱漆堕落，凋零干枯，若不是天赐小雨，非燥得破碎不可。门外宽敞空地，连座像样的镇宅之物也没有，门顶悬着‘章怀太子祠’五个大字，其中腐蚀三字，灰荫半边，残露原有色泽，一块花岗岩石像被人踢翻似的，斜斜歪歪扑在脚下，罅隙之间生出许多绿草，冒着油油发暗令人反感的光泽。

        唐生见此状况，心中起火，闷不做声上前叩门三响，只听祠堂内回声空荡悠长，绕了一大圈，又卷回唐生耳边。唐生见无人来应，下手重推，门竟开了，原来并未上锁。唐生更是生气，雨中放言道：“太子故地，无人值守，你们如此不恭，还供奉作甚？”

        说着，唐生拔出宝剑，一脸杀气逼近堂中，血性正起，忽闻遥遥悠远之音，似从天外飞来，沙哑而宁，磅礴而娟，隐隐透着股莫名的力量，宛然转调道：“暮雨纷纷，来者是人？天色醉晚，何不入内？”

        唐生收起宝剑，双手作揖，带着七分未消的怒气，大声应道：“恭敬不如从命。”说着，拉起文若卓雅，跑上百步，推开正殿，大殿之内，一片死气阴森，微亮之处，烛火似鬼火，烛台边上，坐着一老人，背朝大门，垂钓寒江之姿，尘埃染染，没有温度，亦听不见呼吸。唐生再走上前两步，只觉双眼一晃，猛然抬头，一副高有三丈，宽约九尺的章怀太子画像挂在老人面前，随着穿堂凉风轻轻浮动，映着星星烛火，凛凛发亮。

        唐生觉得怪异，伸手示意文若小心应对，只见一盏孤灯从画像之后的侧廊腾空飘来，唐生定眼一看，是个活人，放下剑鞘，昂首阔问道：“你，可是这里的守祠人？”

        寒风渐息，灯火愈浓，提灯那人隐约从黑暗甩硬而出，站在广亮瞎，双手扣合，只露出一张侧脸，憨笑道：“在下宇文重，是这里的下人，几位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唐生从下往上瞧去，见眼前这人身高不足五尺，骨骼细微，红口白牙，嘴里还有几颗没长出的牙花，大圆豆眼，坦荡鼻梁，长得精神睿智而不惹人讨厌，说话也是口齿伶俐，不沾圆滑，算年岁要比卓雅还要小上几岁。唐生点点头，蔑视道：“守祠人在哪？叫他出来见我！”

        宇文重见唐生气度不凡，话语中尽是暴怒，只得顺势躬身，轻语抚慰着：“公子有礼，主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罢，伸手引向那位不知活死的老人，捂嘴痴痴笑着。

        那活死人如石佛一般，纹丝不动，突然，一声机关扭动的绊石声从地下响起，那老人身体竟一寸一寸转过身来，唐生三人看了，皆是吃惊，借着烛火，观老人面容，当真是活死难辨。文若仔细一看，那老人眉掩眼目，如玉脂卧蚕，向下松弛垂着，成柳条状，直至双腮，甚至让人看不道眼角皱褶，头顶白发混杂着些许黑发，像刻意修饰过似的，条理分明而梳，泛着一丝仙气儿，更露着几分老不着调的童稚。老者鼻骨高挺，如山峰侧仞，面无斑疮，光滑如润，络腮如织，卷过唇口，随风浮起，如一缕琼棕墨染的云烟，时刻变幻着形状。

        唐生卓雅讶异此人居然活着，文若诧异之处，却是这老者年岁。文若身边陈富年近七旬，已是花白一身，黄斑零星，面露颓败之气，可眼前此人比起陈富，身体虽成朽木，脸上却无一丝衰老之意，据文若私自估计，此人至少也有八九十岁了。

        微光之下，老者僵硬挪动着肩膀，晃得壁上倒影撕裂一片。一阵凉风吹进宇文重手中灯火，老者残存在壁上倒影摇摇欲灭，晃荡许久，方静止下来。只见那老者双肩浮起，嘴上络腮一抖，声音从胡须缝中断断续续飞了出来：“老朽恭候殿下已有多日，三位请沐浴更衣，进些食果，明日，老朽愿与各位烹茶而坐，把盏夜游。”

        文若着实一惊，猜疑地望向这突然复活过来的老人，心想这面相怪哉的老头莫非真是神仙不成？竟能随口猜透唐生身份？唐生最为愕然，方才自己只是吼了几嗓，不想这片刻之间，便被这素未蒙面的老人识破身份，心里忐忑，对眼前这神秘老人是又敬又怕。

        卓雅率先缓过神来，抿着嘴唇，手背附在唐生耳边小声嘀咕着：“难道哥哥以前见过这位老先生？”

        唐生皱起眉，直摇头，干脆挑开迷雾直问道：“不知老先生所言何意？请当面指教。”

        唐生问了半晌，那老者垂头含胸，呼吸匀称，又好似睡了过去，搞得唐生欲言又止，一头雾水，刚要发话，身边的宇文重连忙将他劝阻。

        “殿下，恕我等不恭，主人年岁大了，已有二十余年不曾守夜，这些日子，主人盼着殿下到来，已有几夜没有合眼，还请殿下宽宥主人不恭之罪。如不嫌弃，请先歇息一日，稍作休整，再作打算。”

        唐生闭眼叹气，点了点头，从吐蕃攻城至今，三个月下来，每日披星戴月赶路，文若卓雅也是伤病缠身，身上川资已剩不多，若能在此处修养几日再北上长安，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唐生默不作声，宇文重深谙其意，带头引路。四人绕过正殿，出了祠堂后门，亦不见四处有什么茅屋砖瓦，只有不大不小的一个山洞。

        唐生见此怪异，不禁问道：“你要带我们去何处？”

        宇文重把盏回身，细腻答道：“殿下莫怪，这祠堂背靠山谷，正殿后堂紧接山泉瀑眼，后有桃园农庄。主人当年怕章怀太子寂寞，因而建设此园，如今，小的与主人也住在当中。”

        “哦？那你家主人与章怀太子是何关系？”唐生追问道。

        “小的身份低微，大人的事，不宜多言，请殿下随我入山，待主人醒来之后，定会亲自为殿下一一解惑。”

        唐生不死心，一路追问，宇文重这小厮却是守口如瓶，愣是不肯多说一句，无奈，唐生只得默默尾随。三人迷迷糊糊，在山洞冷风中走了百米，忽然，眼前亮光照入，走着走着，方才祠堂周围的冷风渐渐萌生了暖意。唐生三人再走下去，出了隧道，发现这山洞之内竟是别有洞天。

        唐生抬头望天，空中星斗璀璨，淡云缥缈如莲，低头看看，脚下蜿蜒精致的碎石小路漫漾在湿润的红土上，如雪粒雕砌而成，密密麻麻，直至尽头。两侧竹木修饰，甚有章法，别致而乱，似是随性插养，却也不失雅致。唐生穿过碎石路，迎面一片百尺余宽的大湖坐落盆地，湖面整洁如镜，苇草疏疏，莲藕错落，几只仙鹤半寐不寐立于湖心，见有人前来，忽的腾起翅羽，飞入缭绕山雾之中，徒留几根羽毛沉入湖面，泛起波澜。

        唐生三人随宇文重绕过大湖，雾气锐重，温热起来，让人觉得全身发软。隐约间，唐生鼻息淌过一股迷离酒香，近了一看，十米之内，竟有七八处低矮山瀑，滚着热泉涌出，沿着山壁，分别流入几片分岔隔开又首尾相连的小湖当中。泛着热泉的小湖似有些浑浊，气味也不像大湖那般点滴荤腥，而是沾着丝丝甜味。唐生抬头再看，诸湖岸边正吊着一座两尺多宽的火炉，绵延不绝的酒香正是从这里发酵而出，这酒好似烧了几天几夜，愈烧愈浓，刚才那几只羞于见客的红顶仙鹤正聚在火炉之侧，振翅盘旋，留恋起舞。

        “真是开眼界了！”卓雅捂着嘴巴，拉着文若袖子，不由赞叹道。

        “这酒到底是什么酒，怎么这么香？”文若暗着鼻子，不敢喘息，唯恐被这酒香勾去魂魄。

        “回公子，此酒乃是高昌葡萄酒。”宇文重嬉笑道。

        “高昌酒？怎么会在此酿造？”文若未尝过这高昌葡萄酒，却深知这葡萄难养难种，早在百年前太宗征讨麴文泰时就已经失传中原，怎会在此出现？宇文重轻轻摇头，好似亦不知情，随手杳起一碗酒水，躬身递到文若手中。

        “这山中景色若是你家主人所构，当真了不得，此景胜却无数桃园，皇宫也不能媲美。”唐生一边赞叹，一边接过文若手中酒水，一饮而尽，喝下之后，只觉心情大畅，叹道：“舒坦！”

        随后，宇文重将三人引至小湖，回身斟满热酒奉上。卓雅饮其似水，喝完五碗，全无醉意，还想讨要，宇文重只得乖乖奉上，好言劝赞道：“好酒量，小的佩服。”

        文若啜了一小口，只觉口中甘冽萦绕，自是满足，不想贪多，于是去了衣物，缓缓沉入热泉之中，好好梳洗一番。唐生紧随其后，扔下铠甲，裸着膀子，一跃而入，激起大片水花，溅得宇文重一身热浪花。卓雅不甘示弱，解下衣物，刚要跳进湖中，却被宇文重拦住。卓雅正纳闷，却听宇文重低声恳求道：“姐姐，这边请。”

        唐生文若听了，不禁大笑，使了个调皮眼色给卓雅，摇头不语。唐生游得兴起，咽下几口热泉，钻进水里，如翻江猛蛟扑腾不停。卓雅沉着小脸，苦苦求着文若，文若却装作不知，自饮酒水，不亦乐乎。卓雅本想与两位哥哥好好玩耍一番，却被这小厮慧眼识破，只得拾起衣物，恨恨而走。

        唐生甩起长发，坐在岸边火炉旁，自饮自酌，慨叹道：“连这小童一眼都能看破卓妹打扮，你我三人朝夕相互，我竟然什么都不知，真是丢人！”

        文若仰面朝天，浮在水上，闭眼回道：“兄长，我见这位老先生不同寻常，似有深意。来者不善，兄长还是有些准备为好，如今美酒热泉相赠，也不知他心中有何所图，难免让人多想。”

        “贤弟这次恐怕是多虑了，嗨！你我兄弟得上天眷顾，侥幸逃难，如今有美酒在握，管他呢！自然要痛饮一番，醒来过后，也好笑看日后蹉跎，你说是吧？”

        “兄长教训的是，言语之间，已深得道家精髓。看来，有些事情，只能等那老先生醒来，当面问清就是。”

        泡过热泉，饮了美酒，唐生三人一身疲乏尽散。三人换了新衣，随宇文重走向山坳深处的田园之中，几片果园，几栋瓦房，甚是诗意。夜已渐深，三人各自回屋睡了，直到第二日未时方才醒来，宇文重早已在庄园中设下酒宴。待点心果蔬食过，已是夕阳初下，整座山谷沉溺于夕阳的无尽笼罩之中。

        唐生三人沐浴暖阳，坐在园庄之中，四处遍野鲜花嫩草，溪水四流，蜓飞鱼游，静谧恬适。山边几朵大云拥向天边，被夕阳穿透，霞光四射开来，如天瀑琼浆，流淌于人间山上。唐生三人把酒而论，敬天敬地敬社稷，敬祖敬宗敬父母，逝去故人之思，借着落地酒水，延绵至九泉之下。

        “唐生哥哥，就算此生到此为止，卓雅也没有遗憾了。”卓雅湿着头发，依在唐生肩膀，似睡非睡，伸出手背，眯着眼，遮着霞光。

        “贤妹说得是，就算日后唐生得以复位，也未必能有这般快活。”叹罢，唐生笑饮一杯酒水，轻轻推开卓雅，为文若二人斟酒。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处无菊而弄，也足以令古今圣贤垂慕。”文若接下酒樽，辄止咽下半杯，含在口中，细细品味这消失百年的佳酿，口中酸甜跌宕，不胜自扰心头，往事诸多苦痛，也难得被这美味冲淡一边。

        “二位哥哥，妹妹想知道，你们今后有何打算？可否畅所欲言，也好让妹妹助兄长一臂之力？”卓雅拎起酒樽，一口吞下，坐在地上，懒懒吞出一声嗝，捂着肚子傻笑道。

        “身为李姓男儿，本王自当是保家卫国，为君分忧，驰骋疆场，守我大唐万世基业，不求青史留名，但求马革裹尸而还。”唐生掷下酒杯，脸上酒靥深陷，齿上挂着琼浆，朗声笑道。

        “那你呢，裴智哥哥？”卓雅语速飞快，双手拄着下巴，眨眼好奇道。

        “愚兄腐儒一个，失了双亲，亡了妻子，哪有什么奢望，我倒是盼望兄长和妹妹能长命百岁，无病无灾，远离是非，进退自如，不被他人左右，潇洒安度此生呐。”

        夕阳落下帷幕，将文若惨淡多皱的姜脸晃得如火烤的黄纸一般，文若脸上生机尽灭，随着光线挪移，沉沉，缓缓，剥落，酥成灰烬，化作一吹即碎的空壳。

        “哥哥？”

        “贤弟。”

        唐生与卓雅异口同声关切着，这三个月来，兄妹二人也是头次听文若讲起自己身世，不由同情哀叹。文若被这耀眼夕阳晃得有些失明，看着眼前预兆死亡般的神圣美景，心里渐渐生出一阵渴望超脱的念头，不禁叹气，摇头自哀道：“兄长勿怪，贤妹勿忧，裴智想起云云往事，难免有所伤怀，即是往事，也该掀开过去。”说着，文若亮起衣襟，擦亮眼睛，拾起酒樽，畅声说道：“来，兄长，贤妹，如此时刻，人生能有几回？不求此生飞黄腾达，但愿与君无怨无悔。”

        文若与卓雅唐生相视一笑，闷声一饮而尽，不剩半滴，放下酒樽，震咳不止，哭笑难辨，不能自持。

        “哥哥若想喝个痛快，妹妹愿舍命相陪，与哥哥喝到天亮，来，哥哥，请！”卓雅胸中豪情不减，敬上酒樽，发梢沾满酒水，面比红云更媚。

        “且慢。”唐生一把挡开卓雅酒樽，回头言笑道：“妹妹听了兄长之言，也该将心愿说出，与我们分享才是，何必急着灌倒贤弟？”

        卓雅听了，脸上血色倒流，一会胀满怒气，一会又似桃韵，瞪眼道：“哥哥当真要听？”

        “当然。”唐生后仰过去，相视笑道。

        “就算大逆不道，有背纲常之言，兄长也要听？”

        “我乃当朝郡王，位居一品，天大的事，有哥哥替你庇佑就是。”说着唐生又喝下一杯，醉意上身，粗犷道：“说！但说无妨。”

        卓雅双手一拍，眼珠在框中转了两圈，闭眼诚恳道：“我要娶二位哥哥为郎，厮守身边，左右侍奉着，就算此生断思枕寐，浪芷天涯，就算日后地裂天崩，无处为家，也绝不反悔。”

        唐生差点呛了酒水，仰天放声大笑，文若静静悄悄，似笑非笑赞叹道：“贤妹文采飞扬，不去考状元真是可惜了，只不过，依我唐律，凡五品以上官员，方娶媵妾，女子夫婿未亡，不得嫁于二夫。贤妹除非效仿武瞾，登基为帝，收我兄弟为张昌宗、张易之，视为男宠，方有可能。”

        “嗯！贤弟虽放厥词，说的确是大实话，啊？哈哈。”唐生拍着桌子，喜不能言。

        “你们两人，无趣，无趣！”卓雅也不羞臊，索性甩着膀子，不理这兄弟俩人的一唱一和，转过身去，独自喝酒了。

        唐生坐在卓雅身后，托起酒樽，缓缓起身，望着夕阳落寞，自饮叹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吟罢，放下酒樽，却见宇文重已在篱园外纵横遍野的新苗之间久候多时了。

        “殿下昨夜休息可好？”宇文重见唐生望向这边，小跑而来，作揖拜道。

        “甚好，有劳了！”唐生双手背过，听着胸脯，仰首问道：“你家主人可曾醒来？”

        “回殿下，主人正在殿中等候殿下大驾，若殿下赏光，请随小的来。”

        “好！”唐生爽快答应，身边文若卓雅默契起身，站在身后，唐生彼此相望，应道：“请带路吧。”

        在宇文重引领下，唐生三人赏着山谷中旖旎风光，谈笑自如而过，浑然不知各自即将面对的命运。

        唐生三人进了祠堂，见那云眉老人仍如昨日那般，面壁章怀太子画像，沉寂如死，僵足不动。宇文重走过老人跟前，左右各绕了半圈，心里犯难似的，伸出右手，在老人肩头轻拍三下，仍是毫无反应，顺手从怀中取出一只胆瓶，倒出几滴清液，涂在老人脑门印堂处，后退两步，站在一旁。果然，不出片刻，那老人还魂似的活了过来，鼻头轻微抽搐几下，小声嚷嚷着：“兔崽子，又来戏弄！”

        宇文重见方法奏效，吱吱笑笑，收起胆瓶，正色道：“主人，殿下他们来了。”

        老人扭着脖颈，连连点头，挥起折扇状的白色衣袖，挥舞示意退下。宇文重作揖，娓娓离去，老人哆哆嗦嗦伸出食指，微微抬高了半寸，双手突然猛地一攥，咔吧一声软骨脆响，向天伸着懒腰，又似常人一般活动起来，拉着长音吟赋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不年，壮心不已啊！”

        唐生三人看得出神，愣没瞧明白这老人举止为何，只觉夸张有趣，彼此看看，无奈苦笑，更是难以理解。待老人彻底醒来，扬起长袖，先向那章怀太子画像深躬一拜，礼毕罢了，回过身来，步伐矫健迈到唐生三人跟前，再行揖礼，抖着满嘴胡须说道：“天朝储子，故人之后，老朽在此，有礼了。”

        唐生三人一一作礼而还，随后郑重问道：“打扰先生了，本王与先生素昧平生，先生怎会对本王的处境身份了解得如此详细？”

        老者不假思索，仰面烛火，扬起手臂，抚须答道：“殿下远道而来，前些日子路过木门寺，寺中方丈枯燃大师便是老朽第七子。”

        “什么？方丈是您老的儿子？”唐生立眉惊愕道。

        “枯燃和尚今年七十一岁，是老先生第七个儿子？这么说，老先生今年最少也有九十多岁了？”卓雅握拳捂嘴，暗自打量眼前老人。

        “姑娘严重了，如若老朽没有记错，今年正好一百一十三岁。”

        “一百一十三岁？”唐生文若不敢相信，望着这位神秘百岁老人，一时之间，不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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