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河边沉尸
如今恰逢多事之秋,云边城警察局招待所里并没有剩下多余的房间去满足中央安情局的探员与实习探员即紧密、又独立的居住要求,收拾了半天勉为其难折腾出一个套间,一厅两室。
说是有两个卧室,但其实只有一个是独门带窗,另外一个与客厅、卧室两边联通,还在转角,根本就是一个异形走廊。康凯对这个格局很是满意,嘴上客气着条件艰苦,然后就极快速地和易军在客厅架好了两张行军床。女士优先的国际惯例下毫无疑问把最像样的房间给许节宁,然后留武子鹤在异形走廊状卧室中,说是方便照顾实则监视。
美中不足,“这俩卧室之间的门就锁上吧?你这房间跟着客厅也有小门,可以这边进出?”康凯怕卧室中间的门不利于监管。
但是许节宁不依,“行军床一搭,客厅都过不去,晚上上个厕所也不方便。我还是打扰子鹤吧,从你这过没问题吧?”
武子鹤看着卧室里挤在转角位置的床和缝隙,轻轻摇头。
也是,白天一案接着一案,不得喘息,晚上碰上再古怪的居住条件也没有什么睡不着的。
窗外,万籁俱寂,边陲小镇完全让蔼蔼暮色笼罩着。只留下偶尔轰隆隆开过的卡车货车,惊起田野内打炮的柴狗一阵追逐狂吠。
不一会,客厅已经响起规律的呼噜声,主要是易军睡得深沉。康凯这样自律、节制的人即使睡觉也不会如此没有分寸。
……
“等通天河湾的交易结束,就可以启动证人保护计划了。定昆省警察局已经按照之前告知的地点部署好隐蔽摄像头用于交易取证,和事后的关键人物跟踪。最多十天,就会一网打尽。我们也就自由了,可以站在阳光下了。”武子鹤心中默念。
一行五人,排成一队,依次在淌过溪流。
队伍前面传来呵斥声,“快一点,磨叽什么。”那斥责之人一脸横肉,眉角有一条长而狰狞的斜疤,一直拉到鞋拔子一样的下巴右侧,相是刚刚被厉鬼撕开的地狱之门。
正是薛强,以血腥冷酷闻名的职业杀手。
另外三人走得更快了,武子鹤背着电脑和无线电信号增强器,一路小跑气喘吁吁。
通天河湾刚刚下过一天一夜的大雨,泥泞不堪,水流湍急。
黑暗统治世界,修罗即将上岸。
三辆吉普车打出的闪亮灯光背后的阴影里,来自辽□□立团的交易对手已经架好设备,自带的发电机连接着屏幕、摄像头、通信增强器,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化学验纯用实验仪器。
这次的交易内容是赵氏武装试货金血,辽□□立团用无影无踪的电子货币支付定金,当场确认。但显然,无论如何不会有化学仪器和视频记录这些项目。
薛强的眼睛在伤疤压住的缝隙里眯成一线,手指压在腰间的藏刀柄上,语气分外不耐烦,“什么意思?”
武子鹤心里一惊,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
对面的辽□□立团架起的电脑屏幕上已经出现了一脸□□致空的老头子颓丧无神的嘴脸,配合着独立□□来的交易代表十人十枪,枪枪上拴,机头喷张。尚无一眼,就是一触即发。屏幕里,老头子嘴巴一张一合,空洞的声音质疑赵氏武装内部有警方卧底,并且可能和警方存有合作,金血不排除是诱饵,要求薛强的交出金血来实验分解确定效果,表达诚意。
薛强带着只挂在单侧嘴角的阴冷笑意,看着电脑屏幕,在无比短暂又漫长的两三秒后,突然换上狂放不绝的大笑,“怎么可能!”
边说,边向前走了着,一直走到摄像头前面,慢慢像是一个不伦不类的绅士一样俯下身,把脸怼在摄像头前面,舌头在嘴唇边缓慢地舔过一圈,向上一抬贴着尖利的门牙收回血红的口腔中,“通警!我们通的哪门子警察,谁不知道我薛强只喜欢捅死两个警察!”后面,是一连串安南国骂。
独立团的十杆□□依旧直直冲着五人,不为所动,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薛强骤然回身,鬣狗一样的眼睛凶狠扫视过四人。“金血,还是要试的!”
每个被看见的人都在下意识后退,包括武子鹤,他恍惚觉得,今日的局面并不简单。
“就让最重要的人来吧!”薛强说得阴森。
毫无预兆,薛强骤然发力一脚踢倒摄像头的同时,武子鹤背后的阿发飞扑而至,一下子就把武子鹤摁倒在地。武子鹤唇色发灰,在草灰石硌中犹自挣扎的。薛强取了针头,里面充满微黄的浑浊液体,“就你这个兔崽子吧!除了键盘,什么都不会的废物!赵先生还护着不让打。呵,通敌!我看,就你丫的最有嫌疑!暗网上的消息,你丫的手脚就不曾干净!”
十杆□□领头人发出一声冷哼,表示同意。
武子鹤不知道,这是暴露了还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但他知道,曙光就在前方,他却危在旦夕。似乎有人在嘲笑、窃笑、狰笑,“让这个鸡仔来试,便宜他了!”
武子鹤拼命反抗,罪山恶海沉浮十余载,他早就知道,毒是不能碰的,一旦碰上只有摆不脱的万劫不复。何况还是金血,比毒更毒的存在。
他极尽全力抬脚踢在阿发的□□,一个扭身顾不得肩膀上撕裂般的痛处,咬住薛强的手腕。薛强力道一泄,装着金血的注射器掉落在河里。
“给你脸面不要,你个废物!”薛强对于从来文弱如同废柴一样的少年突然地反抗异常愤怒,“当第二十一个。我亲手宰了你!”
有人伺机而动,要为薛强效力,先一步抓住末路的叛徒给老大报功。不小心挡住了薛强的路。
藏刀被撞击掼到地面,石牛入泥,无声无息。
河水映出粼粼波光,只有一个缝隙,存在逃脱的空间。
有力量从后面撞上来,把武子鹤向着缝隙撞了一个趔趄。五个人,一道而来的五个人,彻底陷入混乱。
武子鹤向着河面倒下,努力回转身体。一道暗光追着金镀铁片向下坠落。
“带走金血”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好一场狗咬狗的大戏,薛强,你说你这里到底几个……条子呢?”对面的声音,桀骜阴森,鬣狗鸣吠。
武子鹤的力气已经用尽,面前是带着土腥味湍急沸腾的河水,一瞬间就将他吞噬。“哒”、
“哒”、“哒、哒、哒、哒”,子弹被射入河床。但这已经和武子鹤无关了。
“吃里扒外的东西,无耻的条子!”
遥遥的远处还有撕扯叫骂。他微微张开嘴,不知道想要呼救还是回应,涌进来的只有泥沙。
……
之后发生了什么?到底为什么会有牺牲,哪里出了错?
薛强在哪,如影随形的罪恶在哪?会不会再一次缠上他,把他吞进诡谲奔流下的万丈深渊。
“啊!”武子鹤吓得惊叫。
但惊叫声压抑在喉咙间,仿若困兽。
“醒醒,醒醒”,许节宁轻轻拍着武子鹤的肩膀,呵气如兰般哄着,“你做噩梦了,醒来就好,醒醒,不怕,不怕。”
这一夜许节宁没有睡着,脑子里不断回闪过行刑式枪决余下空洞的枪声,“嘭”!寂静的夜将脑海里的声音,和环境中的声音都放得格外清晰。她慢慢听到挣扎,压抑着的喘息,和几近于呢喃呼救。
原本她是不该管的。人世间千百种苦痛,谁能问得过来,不过是捂在心里慢慢蕴化。可这呼救太是清晰,像是一下下敲打在她的心上,要锤入她的灵魂。
许节宁披衣起身,出来才发现隔壁的床上没有睡人。本该睡在床上的武子鹤紧紧蜷在床脚窗台下的缝隙之中,小小一团,不断缩紧,不断格挡,右手臂不断撞在铁的床架上。透着晨光都能看到新鲜的红色血痕。
许节宁三步跨过去,蹲下身,顺势借着背部力量把铁床架向后推开了二十厘米,把夹缝里的人揽过来往自己身上靠了靠。学着小时候奶奶哄自己的样子,把人从噩梦里拉出来。
手掌,都沾上冷汗淋漓。
武子鹤缓缓睁开眼睛,空洞而没有焦距。
周遭的温度并没有变化,湿冷的感觉消退殆尽,干燥温和的气息在耳边一吐一进。鸟鸣随着光线转亮慢慢变得雀跃。
时针又转过了十五度角,武子鹤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
他恍然意识到,原来,他自深渊中醒来,已经被安宁揽入怀中。
晨光逐渐破晓,叽叽喳喳的声音更加欢腾了。
“换件衣服吧,都湿透了。”
武子鹤接过许节宁递来的汗衫,背向着许节宁,把身上套着已经湿了几轮的囵吞脱下。脊骨清晰可见的后背上,布满了抓痕咬恨,有大有小,有深有浅。
武子鹤回转身体,把汗衫往下拉了拉,略带犹豫和紧张,“是不是吓到你了?你别怕,不看就好。”
许节宁脸上浮现出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显然是没有料到武子鹤会反向关注自己情绪。在经受恐吓、失去战友、遭遇软禁、不知几时才能回家的时候,竟然还将所有委屈自己咽下,隐忍不发,去顾及周边人无关紧要的感受。
她眼中的错愕清晰直白,几秒之后,意识到这样盯着人看太不礼貌,赶紧低下头去。
目光一转,许节宁突然注意到,“你没穿袜子?”武子鹤的脚是直接扎入鞋里的,没有任何柔软温暖的保护。
武子鹤顺着目光低头,无措一样把脚往阴影里缩了缩,手搭在上腹,嗫嚅道,“我没……”
也说不清,是我没有,还是我没事?
许节宁皱着眉头冲进屋里,又旋风一样回来,武子鹤还在呆站着。许节宁拉他坐下,温热的手掌覆盖在冰冷的脚面上,“入秋不穿袜子会冷的。你胃不好,不能受凉气,得在意自己。这是我最大的一双,晚点再带你出去买袜子吧。也是之前准备的时候漏掉了,你该和我们说的。”
武子鹤的脚不安地扭了扭,眼神里有眷恋,更有还没有褪干净的害怕与无措。这些忐忑、踟蹰顺着慢慢慢慢回升的体温传导到许节宁心间。一下子,许节宁的心就被酸涩填满了。
突然一下,她似乎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判断或决定,扯过肩上披着的灰色羊毛开衫,拉住武子鹤的手给他套上。深吸一口气,对着离开战友独自在外的少年,“你别怕,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们都是好人,会互相保护,不会有事的。不管是赵氏武装,还是审查,常规程序,你不用在意。我信任你,我保护你。”
武子鹤一下子愣住了。
信任?保护?
好久远,好美妙的两个词汇。
“你俩说什么呢?起来的也太早了吧,年轻就是精力好。”易军打着哈欠推开门,一下子哈散一室凝重。“吃早饭吗?我看着对面摊上三丁包不错,开窗都能问到肉香,买点回来配豆浆怎么样?不去食堂,都吃腻了。”
康凯用战斗速度洗漱完,从浴室出来,身上衣服整理得严丝合缝,风纪扣一个不拉。看见武子鹤身上套着的毛衣,脸色瞬间变得古怪,勉力压下来,“你俩今天就别乱跑了,有点图侦的材料,节宁,你学信管的帮着看看。实习探员,要讲纪律。”
许节宁撇撇嘴,应了。
于是乎,许大小姐未来两天的行程就只剩下了宿舍小屋,和安情局小黑屋,一个云边城警队临时借给中央安情局办公专用的无窗会议室。两个人,对着两台电脑和重复的图像、乱码的数据,大眼瞪小眼。也或者只是许节宁以为的大眼瞪小眼,毕竟武子鹤一直沉浸在解码分析中,安之若素。
许节宁坐不住,揉一揉僵硬的后肩膀,双手一抬伸出个猫式懒腰,凑过头去看武子鹤的屏幕。“好无聊呀,康凯就是不安好心不想让我们多参与多了解。咦,你在做什么?累不累?”
“还好,他们昨天把有修复希望的那个摄像头图像给我了。”武子鹤指着屏幕里面的一堆乱码,“这个芯片没有硬损伤,应该就是枪击震动和瞬时高温导致的存储介质中数据节点损伤。单节点纠删码修复比较慢,我在尝试树型修复。”
许节宁瞪大了眼睛,“你们警校也教这个呀。这种思路我们学校的教授李图刚刚讲过,多数同学都学不明白,你居然会用。”
武子鹤颇为局促,想了想小声辩解道,“其实不好用,没有比单节点快多少,机器一直卡着。”
“对哦,大胡子李说这种方式在保存数据完整性上有缺陷。还讲过另外一种中心节点策略,用作改进。”
“会有更好的?”武子鹤眼睛兴奋地发光。
许节宁嘟着嘴,摊开手,“说不清楚,但总归是很难的。当时大胡子李板书的时候,我们一个班的学生叫着让他写了三四遍,就说学不会。”
武子鹤眼睛里的神采黯淡下去。
谁知许节宁反而哈哈一乐,一幅“你太实诚了”的狡黠模样,“其实也没多难,光华的学生唉,都是一等一聪明的脑袋。像我,看一次就会了。我们逗大胡子李的,耍赖多写两次少教点东西,最关键的是,少留作业。”
武子鹤歪了歪头,露出些疑惑。
“我们很喜欢这样,偷偷小懒,耍耍赖,聪明的学生碰上好捉弄的老师,算一种独有的乐趣。”许节宁继续道,“你们警校是不是就不敢了,教官据说凶残得要命,一个个严肃得和欠了八百两银子一样。”
武子鹤低着头没有说话,少顷推过纸笔到许节宁面前,想让许节宁把算法写下来。许节宁不由得暗恨,真是自己挖坑自己埋。揪着编着辫子的头发,笔头在纸上磨磨蹭蹭。
“得先选择供应节点……”头大的许·伪学神·节宁一边嘀咕,一边在纸上推算着,所以是
“intweight[r+1]……for(i=1;i<=r;i++){……if(weight[j]>max){”,“然后要确定修复阈值……”
武子鹤对着算法代码问东问西,时不时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其中一个节点,问了四五遍,只说不懂。
写完两张a4纸,许节宁几乎崩溃,“可是这个细节我真的不确定呀,要不然我回去查查……”
许节宁恼丧地丢开笔,一副“搞不定”的狂躁模样。
一抬头却看见武子鹤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像是一个淘气之后餍足的小孩子,眼睛里有星星一样一眨一眨。屏幕上,一串串代码已经刷新过一轮,至少许节宁刚刚写的节点选择、阈值调试都已经在执行中。
“你,你会了?”许节宁有点不确定。
武子鹤的小舌头吐出来舔了舔下唇,眼睛亮得像是装了星星,“猜……学明白了。”
“好呀,你耍我。”节宁大小姐娇嗔着扑上来,笑声里混着羞恼,不轻不重地要去一爪子揉乱武子鹤的头发,替自己刚刚憋白了的半根青丝哀悼。武子鹤往后仰倒着要躲,许节宁的爪子落在了少年腰侧的痒痒肉。
“哈哈,哈,别抓,别抓,痒,哈哈哈……”武子鹤没坐稳从椅子上跌了下去,椅子也一起倒地,带出“嘭、嘭”两声重响。
许节宁不依不饶,乘胜追击,接着向武子鹤的痒痒肉发起猛攻。
两个人笑做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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