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山上人
做完这一切,卢大管事大袖一挥,便让人带着青年道人离开,反正那口神仙池的事他卢素是掺和不到半点,眼不见为净。
而后又看向刘金丹、阴世二人,问得那个幽静山谷,以及陈圣闭眼站在空中,宛若神游之态。
卢素大喊一声,“坏了。”
随后径直破入金丹,化虹而去。
雪白剑光在各处肆虐,卢大管事满脸的杀气腾腾,对着一个无奈现身的老人语气不善道:“老梆子,你存心与我作对不成?”
接引使气笑,“你当老夫与你一样闲?”
卢素瞥了眼下方,压低嗓音又问道:“那你为何让陈圣上叩心路,不知仙池即将降世?”
老人沉默片刻,“你对这个少年似乎格外关切,这是为何?”
按理说想卢素这种上古人族祖先留下的暗棋,是不会对后世之人有别样的心思,该如老人这般,枯守秘境数千年都不曾有过另眼相待。
即便是破例让陈圣走上叩心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走的寅吃卯粮的路数。
待得外界大道成型,这处秘境早晚是要显露于人世,皆是这条叩心路又会重新成为人人可渡的大道关隘。
渡过了便是修行坦途,若是在此心境受损则会处处碰壁。
无论问心结果如何,陈圣这个为新旧大道开门,有望贯通二者的开山人,都得记住接引使的这份人情,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卢素冷笑,以心声警告道:“我不管你如何,总之仙池现世之前,必须让他从那破路上下来。”
卢大管事忽然面目狰狞,“要知道,我没让你直接内定一个名额,已经很给你这老家伙面子了。”
老人摸了摸下巴,要论真实年纪,两人谁比谁老还真不好说,要追溯到很多年前。
瞧着大管事逐渐不善的眼神,老人淡笑道:“放心,在那之前我自有办法将他唤醒。”
卢素突然满脸笑意,看着老人。
接引使猛地抽身后撤,原本站定的地方给卢素一个飞扑,老人冷看着双手扑空有些滑稽的卢大管事,厉声道:“你想都不要想!”
言罢,老人身形骤然消散。
卢大管事缓缓起身,收拢袖子,自顾自喃喃道:“一个二个都这么精明,生意难做咯。”
卢素低头,冲着下方赶过来的独臂老魔高声喊道:“血妖啊!”
“哎!”
一只袖子空空荡荡的血妖昂首挺胸,目光穿破云层,落在那个看着事事精明,实际上只是个少年模样的卢大管事,没来由有些愧疚。
因为自己,打算与他谈一笔买卖,会亏钱的那种。
血妖说完,卢素跳脚大骂:“你说啥?让我白白为你去捞那件机缘,然后你小子随手抛出个仨瓜俩枣?”
卢素不仅要骂人,他此刻更有些想打人。
血妖苦笑不得,提醒说自己不是随手抛出,而是要以门下几位资质最佳的弟子血仆,来换那件血道秘宝。
结果险些被卢管事一剑穿胸,气急败坏道:“区区几个资质马马虎虎的小家伙,就想换一件浸泡过仙池,可能偷得了几缕大道真意的上古秘宝?”
你当我卢大管事疯了不成?
血妖哭笑不得,心说你都还未见过那两人,如此轻易的盖棺定论,未免不太妙吧?
当然,明面上血妖还得继续开出条件,两人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坐地还钱,颇有几分世俗商贾的意味,只是发展到最后,两个人动起手来,不过多半是血妖在挨打就是了。
血妖伸长了脖子,扯着嗓子吹嘘自己那两个弟子是如何聪慧,以及‘陪嫁’的法宝品轶数量,卢素则是嗤之以鼻,满口将那些法宝灵物贬的一文不值。
每每卢素要动手打人,血妖才捏着鼻子又抛出一些条件,但就是咬死了一点,非要让卢素收下那两位弟子,否则万事皆休。
最终两人达成协议,血妖狠狠出了一大笔血之外,还得答应帮那两个弟子,备齐一路至金丹期的修行资源。
卢素满意起身,长舒一口气,谈买卖是很累的。
——————
藏月山上,陈圣与曹泊趴在瀑布两边,看着下方那个今日多出了几十剑的少年。
陈圣揉揉眉心,苦笑道:“这下完了,老山主又该不给饭吃了。”
曹泊闻言大笑,“你小子何时要人赏饭吃,那条清溪里的鱼,你哪天少吃了?”
陈圣笑笑,挠了挠头,说道:“修为低下,比不得你们这些餐霞饮露的仙人,再者说了,供养一个武夫体魄靠几条鱼哪里够?”
言下之意,山中可有栽种灵谷,或者养有奇珍异兽。
曹泊满脸坏笑,指了指下方潭中游曳的几位肥鱼,努嘴道:“那不都是,我亲自养的,条条肉质白嫩清香,口感柔润嫩滑,鲜得很呐。”
陈圣啧啧,“难怪老山主最近总说鱼瘦小了许多,曹师兄,没少偷吃吧?”
曹泊此人古怪得很,明明陈圣此刻的身份喊他一声师叔祖都不过分,却偏偏肯听那师兄二次。
这位师兄笑嘻嘻站起身,抹了抹嘴角,“那是自然,我每日在此以灵气喂食,还得放下修行帮小师弟滋养体魄,吃几条鱼怎么了?”
曹泊微低下头,想起那灵鱼鲜美味道,叹道:“只可惜这几日消耗的有些大了,再吃就供应不上小师弟,否则抓上两三条,以山泉做酒你我痛饮一番岂不是极好?”
陈圣没有点头,脸色有些僵硬。
两人身旁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老人,满脸的黑线,伸手拍在兴致勃勃的曹泊身上,沉声问道:“那灵鱼真有这么好吃?”
曹泊木然扭过头,结果被老山主一拳打在眼眶上,而后身子在空中划过一个极为圆满的弧线,噗通一声落入潭水之中。
陈圣捧腹大笑,“山主,我这一招如何?”
老人扭过头,竖起一个大拇指,毫不吝啬赞扬道:“大善!”
水潭中央的曹泊冒出一个头,咬牙切齿,“好啊,亏我还把你当兄弟,这般出卖我!”
陈圣哑然失笑,身旁老人已经率先发难,一股加足了料的水柱轰然落下,砸在曹泊头上,将其砸晕过去。
几乎与此同时,下方那位出剑越来越艰难的少年,被断剑带着冲刷落下水潭。
陈圣脚底抹油,已经开溜了。
老人环目四顾,苦笑几声才重重坠下,伸手抄起小弟子之余,还不忘带走两条看着就让人眼馋的灵鱼。
陈圣蹲在水面,看着被水流冲到岸边的曹泊,啧啧道:“再装睡,一会吃鱼就不带你喽。”
原本躺的直挺挺的汉子立刻弹起身子,一巴掌摔过去,瞪眼道:“你小子敢!”
陈圣嘿嘿笑着,袖子里漏出一条颇为肥硕的大鱼,亮银色的鳞片在日光下闪闪发光,鱼嘴开合之间有灵韵流转。
两人勾肩搭背,走到瀑布后的一个僻静所在,开始生火烤鱼。
“陈圣呐,不是我说你,不能终日忙着摸鱼捉虾,得紧着点修行啊。”曹泊说着突然顿住,确认四下再无他人后,这才松了口气,压低嗓音道:“不怕告诉你,如今咱们藏月山不太平,找麻烦的人不少。”
陈圣眼神微亮,上山之后每日与此人厮混在一起,自然不是为了口腹之欲那么简单了,开口追问道:“求师兄告知是何人找我藏月山麻烦,也好让师弟我有个修行的目标。”
说到这个,曹泊刚提起的一点心气便又散了不少,随口敷衍道:“师弟只要记住努力修行就是了,那些事物有师兄呢。”
陈圣目光微黯淡,却没太遗憾,能让整个藏月山变成今天这个地步的存在,无疑是一座大山,无形无相,堵在所有人心头。
那守门的裴斐,以及山上不曾现身的几个师兄们,甚至那位有着元婴境界的老山主,都是这般,因此没有人与陈圣提过。
曹泊起身,用一个葫芦装了些汩汩渗水,随即将其分为两半,递到陈圣面前,笑道:“藏月山中无酒,就以这个替代了。”
陈圣望着手中物,怔怔出神。
这是那位在山下守了很多年,一身修为几乎尽数散失的少年,独独心爱之物。
曹泊见陈圣如此姿态,只当他是嫌弃了,微皱眉头,仍是捏着鼻子开慰道:“别小看这杯中物,山水灵韵之所在,甘甜得紧呢!”
说着,曹泊率先一口饮尽,满脸的快慰,又跑过去接了一瓢。
陈圣笑笑,打消要问陈王下落的心思,满饮杯中酒。
曹泊刚好跑回来,见此情形才大笑道:“这才对嘛,我藏月山弟子,饮酒是酒,饮水也是饮酒。”
陈圣起身接水,转身对着曹泊举起,“师兄此言,当浮一大白!”
“哈哈.......”
师兄师弟,新酒旧愁,皆在一笑之中。
喝过了酒,曹泊眯眼微醺,陈圣起身下山,一路走到破落山门前。
裴斐抱剑显出身形,皱眉道:“山下凶险,没事少下山。”
陈圣洒然一笑,“裴师兄这话说的,师弟我不就是从山下上来的,有何凶险所在。”
裴斐微微摇头,说了句古里古怪的话,“上了山就是山上人,就得要面对一些原本不会露头的杀机。”
说完,裴斐看着陈圣,轻轻摇头,如今的藏月山已经没了那般,可以让各个性情弟子自由生长的土壤,像陈圣这样肆意洒脱的,裴斐很看好,但真的不适合。
陈圣有些无奈,看着这位执意不肯让路的师兄,就绝了下山一探的念头,索性一屁股坐在裴斐身旁,微眯着眼眸,抬头望月。
裴斐忽然说道:“师傅没问,我也不好细究你的身世来历,我只说一句,别对藏月山不利。”
陈圣轻笑,如今摆在明面上的四人,除去少年陈落羽依旧保有些戒心之外,曹泊与自己好的都穿一条裤子了,不久前还合谋偷吃灵鱼。
至于老山主嘛,多半是怡然不惧。
倒是这个看门的裴师兄,警觉得很嘛。
裴斐继续说道:“别以为学过几门藏月山玄功术法,就真的有资格成为山上弟子,当年离山弟子众多,唯有隐脉弟子从未回来看过,因此我对你的印象很差。”
陈圣愕然,咧嘴问道:“所以?”
声音未落,裴斐手中已经凝聚起一道剑光,疾疾飞出,撞在陈圣胸膛之上。
“嚯,金丹一击当真不凡,若不是我有些武夫底子,岂不是要被你给一剑杀了?”陈圣低头看了眼身前破了一个大洞的衣衫,大为肉疼,“这可是我仅有的一件衣服了,你得赔我!”
陈圣揪着裴斐的衣领子,两人处境颇为滑稽。
裴斐振臂脱开,冷冷道:“能接下我一剑,总算你们隐脉没有落下修行,再者就是你这武夫体魄有些强的过分,更像是曹泊的路数。”
陈圣哂笑,伸出一根小拇指,满脸鄙夷道:“曹泊那货跟我比,就是个这!”
裴斐笑了,笑得很古怪,而后拍了拍陈圣的肩膀,摇头道:“希望有朝一日你与他对敌之时,还能说出这番话来。”
留下的几个师兄弟中,就属这个武夫出身,却能够在修行路上走得极快极稳的汉子,最让裴斐忌惮。
裴斐曾开口问过,为何要突然招收一个武夫上山,当时老山主只是眯眼笑道:“你可别小看了这么个武夫,说不定日后你的金丹境都扛不住人家一拳。”
对山主此话,裴斐记得极深,因此往后几十年在面对这位古怪的师弟之时,裴斐大多会选择敬而远之。
陈圣有些恍然,这一世的裴斐性子变化好大。
裴斐这个人,在三座藏月山中都是切实存在的,这一点陈圣清晰记得,只不过自己那一世见得不多,自己的这位师兄一贯在山下游历,鲜少回山。
裴斐倚靠着一个半倒下的石柱,头顶皎皎月光。
陈圣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去探查,结果又被裴师兄一剑劈在身上,只是这一剑含怒出手,更像是本能的反击,因此力道剑意都极重。
到飞出十丈之外,陈圣目光呆滞,身前刻着一条浅浅的剑痕,血流汩汩。
裴斐回过神来,急忙闪身去搀扶陈圣,他不喜欢隐脉弟子是真,可毕竟是同门,若陈圣死了他裴斐于心难安。
冷冷喊了声,裴斐飘然上山。
山门外又出现一人,独臂瘸腿,怀中抱着一柄断了大半的残剑,看着两人背影,笑着喃喃道:“这可是你自己让出来,往后可不许怪师兄。”
说罢,这人就坐在方才裴斐靠着的位置上,嘴角时时挂着笑,乐不可支,仿佛这枯寂的守门差事,是何等无上的荣耀。
裴斐带着陈圣上山,恰好碰上给少年煲鱼汤的老山主,老人大呼小叫,“小斐啊,你即便是不喜欢这个家伙,也犯不着下这么重的手吧?”
裴斐难得露出异色,怯怯说出来龙去脉,老山主听完哈哈大笑,大手拍在裴斐肩上,朗声赞道:“砍得好,省得这家伙总乱逛,当我藏月山是自家后花园?”
陈圣脸色无奈抬起手,表示自己还没死,并说道:“山主,您这话可不像是一个长辈会说出来的,忒不厚道了。”
老人嗤之以鼻,满不在乎道:“咋的,还要老夫为你再将裴斐责罚一遍,然后传书给你那隐脉师长,让他上山来找回场子?”
陈圣哭笑不得道:“弟子不敢。”
“不敢就对了!”老人眉头一挑,笑呵呵道:“如今我这山上犯忌讳的很,别说一个不肖弟子被人砍了,就是死了都没人敢来收尸。”
沉吟了片刻,陈圣拱手道:“弟子记住了。”
老山主哈哈一笑,丢给裴斐些治外伤的药膏便走了。
裴斐盯着手里几瓶粗制烂造的药膏,陷入了沉思,陈圣大呼一声不好,就要逃遁,结果给裴师兄一把攥住,然后又递出一剑。
墙角喝汤的少年看着那璀璨剑光,神色有些异常。
老山主笑着宽慰:“武夫一途若是能够登堂入室,其实不弱的,远的不说,光咱们山上就有两位绝顶武夫。”
少年扭头,露出狐疑之色。
老山主心神激荡,险些就要将手里鱼汤给洒了出来,而后对着徒弟询问的目光笑道:“曹泊自然算一个,当年为师碰到他时,他就已经是一位站在凡人顶点的武夫,往后上山之后更是辅以天地灵气淬炼肉身,如今比起金丹境修士都不差的。”
“至于第二位嘛......”
说到此处,老人突然想买个关子,低头笑吟吟看着弟子。
少年神色未变,却给了老山主一个意外之喜,他抬起手,指着已经被裴师兄劈了好几剑,正苦着脸讨饶的陈圣。
“他?”
老人如闻天籁,双眼热泪盈眶,连连点头道:“就是这家伙。”
“也不知隐脉是用了什么手段,这小子的武夫底子打得极稳,之前与你曹师兄对拳竟隐隐占据上风。”
老山主啧啧称奇,世间淬炼体魄的术法不是没有,相反是多如牛毛,不过都需要与修行之法相辅相成。
老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像陈圣这样还未结出金丹,便能够将体魄打造到如此强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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