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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阴天


  明岱一先办完了罗婷交代的事儿,带着李倾北来到了江边的景观台。

  李倾北下车,摘下头盔:“上一个戴你头盔的姑娘挺香啊。”路上,李倾北双手拽着明岱一的衣服,他车速虽快,但也很稳,没像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那样使诈,故意急刹或提速,好让心仪的女主角抱住自己。

  李倾北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倒退的街景,又看看身前这个宽厚的背影,觉得这样的场景就跟电影里似的,挺浪漫的。

  想着想着,不自觉心跳加速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想平复这份悸动。

  结果闻到一股清香,顿时脑补出别的姑娘也是这样坐在后座,也是这样拽着他的衣服,不,说不定搂着他的腰,跟着他穿梭在这里那里……顿时不浪漫了。

  事实上是明岱一自掘坟墓,李倾北的这顶头盔是他和自己的头盔一起买的,确实是想要买给一个姑娘的,只是明岱一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姑娘会是谁。偶尔他会幻想这顶头盔的主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姑娘,让他想要献出后座,带着她穿梭在这里那里……他一直没想出什么结果,直到李倾北出现了。

  在这个世界上,两个人相遇的第一刻,基本上就注定了他们的关系会是怎样的。有些人你第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你必须和他发生点什么。

  在家等主人的头盔已经一动不动地睡了很长时间,明岱一担心会有味道,所以今天带出门前特地往里喷了点香水,没想到,让李倾北误会了。

  明岱一懊恼地抿抿嘴,胡言乱语道:“那是头盔自带的香味儿。”

  李倾北被逗笑了:“头盔还有体香?”

  明岱一顺势应道:“嗯,还能定制呢,你要是喜欢六神,下回我就喷点花露水。”

  李倾北愣了一下之后反应过来,顿时,又浪漫了。

  江边的观景台是个热闹的地方,一头一尾,建了两座灯塔,平时是不让游客上去的。但明岱一似乎和这里的管理人员挺熟悉,直接拿了钥匙,带着李倾北进了灯塔。

  灯塔内部昏暗潮湿,霉味扑鼻,李倾北抬头看着漩涡一样的楼梯,一阵头晕目眩。硬着头皮跟着明岱一登上塔顶,才由衷感慨一切都值得。

  浩瀚江水,茫茫无际。午后的阳光洒在江面上,闪烁如星光,几艘渔船缓缓地行驶着,美得像画,令人心旷神怡。

  高处风大,李倾北的长发被吹得纷飞,明岱一眼带笑意看着她,只觉江景不如她。

  明岱一从衣服兜里掏出两根棒棒糖,一根递给李倾北:“喏。”

  李倾北接过来,一边拆糖纸一边说:“你几岁啊,还吃棒棒糖?”

  明岱一已经拆完他那根塞进嘴里了:“小时候可想吃这个了,看见别人嘴里叼个棒棒糖就觉得巨酷,但……”但他家里穷,没有吃糖钱,“反正每回路过小卖铺,我就想,等我长大了,我要叼遍全世界的棒棒糖。”

  “还挺有志气。”李倾北看他一眼,“你不是这个城的吧?”

  明岱一点点头:“嗯,小地方来的。”

  李倾北含着棒棒糖,嘴里一股可乐味:“听你说话,倒像是这里的人。”

  明岱一说:“来了几年了,待得久了就像了呗。”

  “几年?”李倾北看着明岱一,“你现在看着也就十几岁。”

  明岱一笑起来:“胡闹。”

  两人在灯塔待了一下午,站得累了,就靠着围栏坐下。闲说些有的没的,时而无言,只是看看江景也觉得挺自在。认识的第二天,他们之间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沉默也自在、胡言乱语也自在、笑也自在、不笑也自在。

  不知不觉,金灿灿的夕阳铺上天空,吹来的风有了些凉意。

  明岱一带着李倾北回了鼎盛。

  四个小伙子一改散漫的状态,精神抖擞地站在门口,规规矩矩地对着明岱一和李倾北打招呼。

  明岱一看看他们,进门走到柜台:“老板来了?”

  罗婷正在算账,没抬头,只是应了一声。

  李倾北忽然又有些紧张。

  进到办公室,那张办公椅上,坐着个很有福相的中年男人,微胖,穿着件T恤衫,没戴大金链子、也没有青龙白虎的纹身附体,倒是手里捏着一串念珠——他就是鼎盛的老板,朱广昭。和李倾北想象中不太一样,他看起来很随和,很像皇阿玛。

  贾义夫站在他边上,指着电脑屏幕上的表格正在说着什么。

  明岱一打招呼:“老板、义哥。”

  贾义夫看过来:“回来啦。”他迎着李倾北走过来,推着她去到朱广昭跟前,介绍道,“这就是阿北,李超的女儿。”

  李倾北僵住,也不知该怎么打招呼。

  朱广昭笑眯眯地打量着李倾北:“多好看啊这闺女。”

  李倾北忐忑地向他鞠了一躬:“老板好……”

  “哈哈哈——”朱广昭笑起来也像皇阿玛,“好好好,你的事儿我听说了,你就安心在这儿干着,啊。”

  李倾北拘谨地点点头。

  “来。”朱广昭把手里的念珠递给了李倾北,“这就当是见面礼了,你拿着。”

  李倾北不敢不接:“谢谢。”念珠还有温度,手感很温润,但李倾北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哈哈哈——”朱广昭又笑了两声,“义夫啊,你带阿北先下去吧,让婷婷张罗个晚饭,我和阿明说点事儿,一会儿下来。”

  “好嘞好嘞。”贾义夫连声应下,带着李倾北出了办公室。

  李倾北稍稍松了口气,关上门的时候,隐隐听见朱广昭对明岱一说:“你爸的事,我打听到一些了……”

  “哎,你快把这珠子戴上。”贾义夫拍了拍李倾北,惊得她颤了颤。

  “啊?”李倾北看着手里的念珠。

  “哥说得没错吧?老大准会喜欢你。”贾义夫指指那串念珠,“这可是他的贴身物,你戴着它,别人看见了就都不敢欺负你了,比护身符都好使。”

  原来如此,李倾北心里先是一暖,可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善意,她依然还没什么实感。

  以往睡前,她经常会幻想一些没有发生过的情节,比如在某个她狼狈的、无助的时刻,有一个人挺身而出、给她撑腰、替她做主。比起不痛不痒的关心和安慰,她很想要一个会实实在在保护自己的人。

  可这样的人只存在于她的幻想当中,憧憬不来的东西,就会让人排斥。

  她没有想过,有意保护自己的人会出现在这个昨天对她来说还是龙潭虎穴一般的地方。

  这种反差让她觉得不切实际,也很讽刺。

  罗婷去巷子口的饭馆点了些菜,分放在两张麻将桌上。众人都不先吃,等着朱广昭下楼。

  四个小伙子已经饿坏了,一眼不眨地呆望着桌上的饭菜咽口水。

  好在过了不久,朱广昭他们就下来了,不知道他和明岱一说了些什么,李倾北看到明岱一下楼的时候,表情很暗淡。

  大元、四个小伙子,还有李倾北挤在一桌,朱广昭他们坐在另外一桌。

  刚坐下,陆鹭打来了电话,李倾北跑到门口去接:“喂,妈。”

  “诶,小北啊。”陆鹭的声音很愉悦,“你吃饭了没有啊?”

  李倾北答:“嗯,在吃呢。”

  “噢,我和刘叔准备去吃海鲜呢,我跟你说,这里的风景好好看,我们今天逛了一下午,我腿都走肿了,下次带你一起来玩儿,你肯定也喜欢。”陆鹭关心道,“你没又吃方便面吧?不健康的,你还在长身体呢。妈妈床头柜的抽屉里有钱的,你拿着出去买点好吃的。”

  “嗯。”李倾北应着,“没吃方便面。”

  陆鹭算是安心了:“行,那妈妈也吃饭去啦,挂啦,爱你。”

  李倾北挂了电话回到鼎盛,朱广昭招呼她:“阿北啊,你坐过来吃吧,这帮小子一吃饭就饿狼扑食一样,肉都让他们吃去了。”

  李倾北愣住。

  明岱一起身搬了个凳子放在自己边上,李倾北才过去坐下。

  丁满把她的碗筷摆过来,罗婷给她盛了碗汤,朱广昭多夹了一块排骨给她:“多吃点,长身体呢。”

  李倾北低着头:“谢谢。”

  朱广昭看看她:“阿北,你爸是单身啊?”

  “没有。”李倾北回答。

  朱广昭哦了一声:“那他这事儿,你妈没跟他闹吗?”

  李倾北如实说:“我妈不知道。”

  “瞒着呐?”朱广昭接着打听,“不好瞒吧?你要是天天晚上都出来,你妈不会问吗?”

  “没事,她也不怎么在家。”李倾北咬了一口排骨。

  朱广昭沉默了一会儿,把一盘蔬菜往李倾北这儿推了推:“也吃点菜,婷婷说女孩子都要吃蔬菜,对皮肤好,是吧?”他笑了一声,“看不出来吧?你婷姐都四十了,还像十八一样。”

  罗婷接茬道:“三十六!每年我都要纠正您一遍是不是啊?”

  “哈哈哈哈……”

  晚餐就着欢声笑语,让人莫名吃出一种家的氛围。

  饭后,朱广昭没有多待,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四个小伙子依旧去守在巷子里,贾义夫回了办公室,明岱一陪着李倾北在一楼坐了一会儿,就见有六个穿着制服的年轻男女走了进来,他们跟罗婷打了声招呼,直接上了二楼,明岱一说他们是这里的荷官。

  不多久,迎来一波客人之后,鼎盛的大铁门就关上了。

  一整晚,这里的活确实比李倾北想象中还要更轻松一些,真就只是端茶倒水而已,跑腿的活明岱一都差遣那四个小伙子去干了。

  客人之中有不少李倾北熟悉的面孔,也有似梨园的人,当着面谁也没有多问她什么,只是打个招呼、闲说了两句而已。不过背地里是如何议论的,就五花八门了。

  一楼就跟寻常的棋牌室没什么两样,说起来,李倾北从小就混迹这样的场所。陆鹭爱打麻将,李倾北小的时候,陆鹭就成天泡在麻将馆里,一开始她不放心李倾北一个人在家,就带着她去麻将馆玩儿,好一阵子,李倾北都是听着麻将桌上丁零当啷的声音、趴在沙发上睡着的。

  后来李倾北大一些了,就开始自己呆在家里了。那会儿她还挺开心,觉得自己很自由,想看电视就看电视,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真奇怪啊,为什么人长大了,原本开心的事情,都变得不开心了呢?

  快到凌晨一点,明岱一过来跟李倾北说:“走,送你回家。”

  李倾北看了一眼时间:“不用,就几步路。”

  明岱一已经往外走了。

  李倾北去跟罗婷打招呼:“婷姐,我先回去啦。”

  罗婷还在嗑瓜子:“嗯,嗯,回去吧。”

  回家路上,李倾北心想,自己来鼎盛是打工还债的,结果这一天过下来,受到的待遇也是够离奇的了,好像谁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一颗一直孤寂的心,忽然遭遇了收留,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也不太习惯。

  李倾北没再往下琢磨:“今天周六,我看挺热闹的,我这就走了你们忙得过来吗?”

  “没人真当你是个服务员儿。”明岱一说,“缺服务员这事儿是义哥瞎扯淡的,你爸那事让他有点儿头疼,他可能就是想着,让你在这儿干活,他在老大那儿就有交代了,老大对外就也有了交代。”明岱一点了根烟,“在这样的地方,事事都得有个交代。不过义哥他老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没想到你还真来了。”

  李倾北眨眨眼:“啊……合着我是上了姜太公的鱼钩了呗?”

  明岱一笑笑:“也不是,义哥……他大概是觉得你挺适合这里的吧。”

  适合……

  李倾北也点了根烟。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与夏虎和赵青山之间的不同,大概就在于,她适合这样的地方,他们不适合。可这是值得高兴的事、还是值得难过的事呢?

  李倾北不说话了,明岱一试探地看了她一眼,在心里掂量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回到家里,李倾北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看手机。

  三人群又有了新的篇章,赵青山和孙远芳的战役彻底打响了。李倾北在灯塔上看风景的时候,赵青山趁孙远芳出门买菜的功夫,离家出走了。

  夏虎心心念念的高层大阳台还没来得及落实,赵青山找了个酒店临时住下。

  李倾北总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在群里发送道:你妈没夺命连环call吗?

  赵青山回复:拉黑了。

  李倾北坐起身来,靠在床头:你还没睡?

  夏虎发了一个黑眼圈的表情包:我也没睡,太刺激了这也。

  李倾北发送道:你这太突然了,你妈肯定接受不了。

  赵青山说:她说话越来越过分,我实在听不下去。

  夏虎说:他妈找不着他,给我爸打电话了,我被我爸抓着审了一晚上,嘴都说掉三层皮。

  李倾北问:你咋说?

  夏虎回:还能咋说?我隐晦地表达了这一切都是孙远芳女士长期压迫导致的火山爆发,并矢口否认我知道青山的去向。得亏我爸尊重人权,没查我手机,要不然一看聊天记录就暴露了。

  李倾北暗自叹了口气:革命之路,道阻且长。

  夏虎说:可不嘛!我爸跟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他那点套路我门儿清,绝不上当。

  李倾北圈了赵青山:那你上学怎么办?

  赵青山回复:大不了不去。

  赵青山发完这句,一头倒在酒店松软的床铺上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是任性了,甚至有些胡闹,可是体内总有一股力量,在驱使自己这种任性和胡闹,他感觉自己很享受此刻的叛逆,像是一头被锁在牢笼里的狮子,终于咬断了枷锁冲了出来。后果什么的,他不想考虑,只想爽一把。

  李倾北打来语音电话。

  赵青山想了想,接起来。

  李倾北坐在床上,看着床头柜上摆着的三人合照,那是他们仨小学一年级开学的日子,夏虎的爸爸为了纪念这一天,就给三人照了相:“青山,这事儿你是不是有点儿欠考虑?”

  赵青山埋在枕头里:“是啊。”

  照片里,夏虎站在中间,咧嘴笑着,跟现在一样,他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的;赵青山站在他边上,昂首挺胸,脸上没什么表情;李倾北站在另一边,中规中矩地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你们那个学校是重点高中,挺严格的,你逃课会被处分吧?我觉得你不至于为了跟你妈宣战,学都不去上了。”

  赵青山叹了口气:“她肯定会去学校堵我。”

  李倾北说:“你离家出走两天,她肯定不会像从前那么强势了。说到底她还是在乎你,就是太在乎了,关心则乱。你这一走,她肯定也担心,再找到你,没准就能好好听你说话了呢?”

  赵青山沉默片刻:“星期一再说吧。”

  李倾北是心疼赵青山的,她知道,真实的赵青山跟他妈妈眼里的赵青山完全是两个人,他太压抑了。偶尔李倾北会想,如果赵青山一直不爆发,最终他会不会活成李超那样?把自己的人格藏进连自己都找不到的角落里……所以爆发是好事,可李倾北担心赵青山横冲直撞,最后还是自己受伤:“你别跟你妈吵架,你心里怎么想的你就好好跟她说,我觉得这次以后,她多少能听进去一点了。”

  “嗯。”赵青山问,“你一天干什么呢?这么晚才回我们消息。”

  李倾北愣了愣,心虚地胡扯道:“打游戏呢,没看手机。”

  “真的?”赵青山不信。

  “真的。”李倾北做作地打了个哈欠,“都给我打困了,准备睡觉呢。”

  “行吧。”赵青山也不纠缠。

  李倾北咬咬嘴唇:“嗯,你也早点睡觉,别乱跑,男孩子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赵青山乐了:“你大爷。”

  第二天中午,李倾北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打开门,竟是孙远芳站在门口。外面刚下过一场雨,天阴阴的,地面还残留着雨水。孙远芳眼睛肿着,看起来很憔悴,往日里她总是穿戴得体、趾高气扬的,不似这会儿,纯粹是个狼狈的母亲。

  而她看着李倾北的眼神,凶神恶煞。

  李倾北当即完全清醒了过来,孙远芳不待见自己,李倾北是知道的,所以从小她对孙远芳都望而生畏、避而远之:“阿姨……”

  孙远芳开门见山:“青山去哪儿了?”

  李倾北咽了咽口水:“啊?我不知道啊。”

  孙远芳拨开李倾北,进到四十三号,确定屋里没人之后,她先是松了口气,又再次觉得崩溃,她瞪着李倾北:“就是那天给你过完生日,回去以后青山就变了个人似的,你们聚一起到底说什么了?是不是你撺掇的我儿子离家出走?”

  李倾北顾不上委屈:“阿姨,您别激动。”

  “怎么不激动?”孙远芳含着泪,“我儿子找不着了我怎么不激动!”

  “阿姨……”李倾北挺尴尬的,“其实青山只是想让您也能听听他的想法,他可能……”

  “你闭嘴!”孙远芳咬着牙打断她,“我儿子什么想法用得着你来告诉我?我再问你一遍,他到底去哪儿了!”

  李倾北垂下眼眸:“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孙远芳气得有些失控,“阿姨辛辛苦苦把青山拉扯到这么大容易吗?李倾北,你也十八了吧?是个大人了吧?阿姨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我知道你们三个人关系好,但你要是真为青山着想,就该离他远一点!别让你的这种生活影响到青山,你爸妈不管你,你自由你的就好了,我们家青山不需要你这种自由!”

  李倾北吸了口气。

  孙远芳继续道:“你以为你替他瞒着我是帮他吗?你这是在害他!”

  李倾北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孙远芳还是瞪着她:“好,那你现在给他打电话,问他。”

  “阿姨……”李倾北抬起头,“青山这次离家出走,就是因为……您太强势,总不听他说,总把您的想法强加在他身上,不管他想不想要,不管他喜不喜欢。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他不想按照您想的那样活着,我觉得您也应该听……”

  啪——

  孙远芳一巴掌打在了李倾北脸上。

  李倾北的脸当即烧红了一片,她再次低下头:“阿姨您回吧,我不知道青山在哪儿,也不会给他打电话。”

  孙远芳打出这一巴掌,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这一天一夜,她真的崩溃了,她知道李倾北说得没错,可也正因为李倾北说得没错……

  孙远芳离开了四十三号,李倾北给赵青山发了消息:你妈来找我了,你要不还是联系一下她吧,她看起来急坏了。

  赵青山回过来一个语音电话,语气有些担心:“她来找你了?”

  “嗯,刚走。”李倾北走进陆鹭的房间,在她的梳妆台上找到一盒粉饼。

  赵青山问:“她说什么了?”

  李倾北拿着粉饼,看着镜子里自己红彤彤的脸颊:“没说什么,就问你去哪儿了,我说我不知道。”

  赵青山了解他妈,绝不会这么客气,他皱着眉头意识到自己确实欠考虑了,连累了李倾北:“我知道了,我一会儿给她打电话。”

  “嗯。”李倾北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又是一阵敲门声。

  这回,站在门口的是明岱一。李倾北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捏着粉饼,脸上那片红色直闯进明岱一眼里,他皱眉:“操。”差一点伸手抚上去,最终还是忍住了,“有冰块儿吗家里?”

  李倾北茫然地摇摇头。

  “走。”明岱一拽过她的胳膊,直接带回了自己家。

  李倾北没想过自己还会踏进三十四号。

  明岱一住在二楼,这里原先是夏虎的家。装修还是老样子,但是格局已经变得完全不同,大部分家具也都换了,现在到处都是另外一个男生生活在这里的气息和标志。李倾北一直觉得,她无法接受别人生活在三十四号,可是再次走进这里,看到眼前的画面,竟然毫无违和感。

  他像是天生就该住在这里的人。

  电视柜上摆了数不清的奥特曼,一旁有个书架,上面非常不整齐地堆叠着几本摩托车的杂志,上回她和明岱一戴的两个头盔,倒是整整齐齐地被放在了一起。茶几上很干净,除了一个已经挤满了烟头的玻璃烟缸,没有别的东西。沙发没换,还是原先夏虎家的那一张,上面团着一条毛毯,粉色的。沙发边多了一盏造型十分抽象的落地灯,李倾北心说这人还挺有品味。

  空调依然开得很低。

  明岱一从厨房拿出一袋冰块,二话不说就要往李倾北脸上摁。

  李倾北吓得后退两步。

  明岱一拽住她,手上的动作放缓放轻:“得敷一敷,不然肿起来了。”

  李倾北自己摁住冰袋,坐到那张熟悉的沙发上。

  明岱一坐在她边上,盯着她看。

  李倾北另一边的脸也红了起来:“你干嘛一直盯着我?”

  明岱一坏笑了一下,指指李倾北的眼睛:“眼屎。”

  李倾北反应过来:“我还没刷牙洗脸呢。”说着要起身。

  明岱一拉住她的手:“在这儿弄吧,我有新的。”

  李倾北先放下了冰袋:“行。”

  明岱一陪着她到了卫生间,从柜子里拿出新的牙刷和毛巾。

  卫生间也收拾得很干净,甚至还能闻到一股沐浴露残留的香味儿。李倾北心中一边自愧弗如,一边为巨大的反差感到震惊,这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小混混的家。

  洗漱完毕回到客厅,明岱一打开了电视,人在厨房里忙活。

  李倾北老老实实地从茶几上拿起冰袋摁回脸上,还有点发烫的脸颊接触到冰袋的瞬间,激发出一阵类似疼痛的不适。她缓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走到厨房,探进去一个脑袋。

  厨房一看也是经常使用、经常打扫的状况。

  明岱一在煎鸡蛋。

  李倾北看着他的背影:“你还挺贤惠。”

  明岱一没回头:“喜欢吗?”

  “去你的吧。”李倾北一阵羞臊,退出厨房,回到客厅沙发坐下,一手拿起遥控器胡乱地换台,思绪飞舞,怦然心动。

  明岱一手脚利索,不多久就端出了两盘香喷喷的早点。

  中午十二点半,两人坐在一起吃早点,明岱一暗自觉得雀跃。他瞥见冰袋,终于忍不住问:“那人谁啊?”

  “噢……”李倾北喝了一口牛奶,“我发小的妈妈。”

  明岱一觉得离谱:“她凭什么跟你动手啊?”

  “嗐。”李倾北故作轻松,“我发小离家出走了,她也是急坏了。”

  “这挨得着吗?”明岱一不解,“你发小丢了,他妈来找你茬?”他假装漫不经心,“男的女的?”

  “男的。”

  “他妈以为你俩谈恋爱呢?”明岱一故意这么说。

  “没有。”李倾北解释道,“发小嘛,一起长大的,他妈就觉得我知道他在哪儿。”

  “那你知道吗?”明岱一问。

  “知道啊。”李倾北答。

  明岱一冷笑一下:“还挺仗义。”他又看了一眼李倾北的脸,还是红,真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该多疼呀,“你不说就打你吗?什么破素质。”

  “没有……”李倾北组织了一下语言,“他妈也是急坏了。他们家吧,挺好的……他妈就想着让他考个大学、出人头地、规规矩矩、光彩照人……就,担心我给他带坏了。”

  “胡闹。”明岱一气笑了,他听懂了李倾北的意思,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一本正经的人,金玉其外,表面光鲜,专注于活个门面,一点儿也不实在。明岱一觉得,这些人根本不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他们一厢情愿,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败类。

  李倾北扯开话题:“你都不用睡觉的吗?”

  “睡了。”明岱一放下碗筷,点了根烟,“听见有人敲你家门,就起来看看。”

  “没睡多久吧?”李倾北也点了根烟,看着碗筷心想自己要不要去洗碗,又觉得演贤惠太做作了,“我没什么事儿,你再睡会儿吧,我就……先回去了。”

  明岱一没有拦她。

  李倾北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住:“坏了,我没拿钥匙啊!”她快步冲到窗口,只见四十三号大门紧闭。

  明岱一偷偷笑了:“那就在这儿待着呗。”

  “我问问我妈什么时候回来。”李倾北退回到沙发上,拨通了陆鹭的电话。

  陆鹭听起来还没睡醒:“喂?”

  “妈。”李倾北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陆鹭说:“怎么啦?”

  李倾北懊恼道:“我……没拿钥匙。”

  “进不去啦?”陆鹭清醒了一点,“你刘叔厂里突然有点事,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办完啊,我也还在这边呢,那……我看看有没有车票吧。”

  李倾北其实是个很别扭的人,但她自己很少意识到这一点:“没事儿,也不要紧,我在朋友家呢,不着急。”——当她感觉到自己的需求要让人废周章,她就会抵触、就会宁愿不要。

  “噢,那行,我什么时候到家了跟你说吧?”陆鹭说。

  “嗯。”

  挂了电话,李倾北垂头丧气。

  明岱一看着她:“喊个开锁师傅?”

  “不行。”李倾北说道,“上回我没带钥匙就去找了个开锁师傅,师傅说我家那个锁年纪大了,不好撬,撬开基本就废了。我……不想换新的。”

  明岱一起身将碗筷收进厨房里:“那这位无家可归的少女,赏个脸,让我收留一下呗?”

  “要不是你给我拽过来,我至于无家可归吗?”李倾北拿着喝完了的牛奶杯跟上去,“本来就该你收留。”

  明岱一开始洗碗:“嗯,你坐着去吧,杯子放那儿就行了。”

  李倾北把杯子放进水槽,胳膊蹭到了明岱一的胳膊,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电视最终被李倾北调到了卡通台,明岱一洗完碗出来:“几岁啊?”

  李倾北指了指电视柜上那一堆奥特曼、各种各样的奥特曼:“这位小朋友你问这问题合适吗?”

  明岱一坐过来,电视里在放一群蔬菜的故事,李倾北感到嫌弃:“现在的动画片都这么幼稚吗?还是我小时候的好看……柯南我追到现在呢,还没追完。”

  明岱一一条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如果是电视机的视角,他现在就像搂着李倾北似的:“说明你现在也是小朋友。”

  这句话李倾北听了进去:“嗯,真想永远都追不完。”她的意思是,她想永远当个小朋友。

  “追呗。”明岱一看着李倾北的侧脸,“追完了我给你画,你接着追。”他的意思是,他可以让她永远当个小朋友。

  李倾北转过头来迎上了明岱一的目光,这一刻她马不停蹄地爱上了眼前的人。

  她谈过恋爱,甚至,在这个其他人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在早恋届已经是个老手了。可是明岱一不是那些懵懂好猜的男生,面对他,李倾北无法果敢,更无法笃定。

  但此刻这个对视,谁都没有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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