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比一个年轻人小一点的鹤
如那位蒋叔所说的,鼎盛的位置很好打听。出了似梨园,穿过左手边的小商业街,右转拐进另一片居民区,在一条巷尾,有一扇两米高的大铁门,铁门顶上挂着五彩斑斓的霓虹招牌,将黑漆漆的小巷照得很有一股科幻感。
这就是鼎盛,虽是新开的,但这地方却旧,李倾北的印象里,这里从前好像是个服装厂的仓库,后来服装厂倒闭了,这里就一直空着。周围虽然也是居民区,但住着的没几户,前两年听说要拆了这片儿改建新楼,不过这两年又没动静了。
大铁门关着,门口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抽烟的男人,看到李倾北走过来,他们眼中平添一缕猥琐。
李倾北无视他们,径自走过去拉开了大铁门。
厚重的铁门被打开的瞬间,嘈杂的喧闹声、呛鼻的烟味裹挟着一股湿气,将李倾北拉入了这个腐烂的世界。
进门是前厅,右手边有个柜台,一个烫了一头大波浪的漂亮女人正在那儿嗑瓜子。里头很亮堂,粗略地分成两个区域,靠外面是一整排的游戏机,靠里是几张坐满了人的麻将桌。角落里有道楼梯通往二层,楼梯边坐着个壮实的男人,像个把守的。
灯管下萦绕着烟雾,烟雾里是一张张不知所云的脸,叫嚷着的、骂着的、沉默着的……
李倾北掌心冒汗,后知后觉地感到紧张,她扫视一圈,并没有看见李超的身影。
漂亮女人放下瓜子,朝她走来,笑眯眯地招呼道:“姑娘,找人啊?”
“啊……”李倾北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忽然觉得很渴,“我、我找李超……”
“李超?”漂亮女人上下打量了李倾北一番,眼神有些变了,“你是?”
李倾北防范地看着她,反问道:“他在这儿吗?”
漂亮女人并没有正面回答,冲李倾北扬了扬下巴说道:“跟我来吧。”
李倾北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跟了上去。漂亮女人带着她上了楼,二楼和一楼相比,完全是两种状况,二楼像是小旅馆的格局——拥挤的过道,两侧是一扇扇房门,门上都挂着编号。开着门的几间都黑着灯,每一间里头都摆着一张扑克桌。
关着门的那几间里头,时不时传出筹码碰撞在一起的叮当声。
漂亮女人带着李倾北一直走到了过道尽头的房门口,不同于别的房间,这间房没有挂编号,而是挂了一块“闲人免入”的牌子。
打开门,里头看起来像一间办公室,一个男人正懒洋洋地坐在办公椅上,电脑里播着时下热门的一部电影。
他算是鼎盛这个场子里最管事儿的了,名叫贾义夫,人人都喊他一声义哥。
门边还有一张双人沙发,上面躺着另一个男人,听见有人开门,他掀开扣在脸上的帽子,睡眼惺忪地看了李倾北一眼。
不敢抬头的李倾北正好与他对视,那是一张年轻的脸,有一双苍老的眼睛。
贾义夫也转过头往这边瞧:“这谁啊?”
漂亮女人名叫罗婷:“找李超的。”
贾义夫按下空格键暂停了电影,仔细地看着李倾北:“你找李超?”
他语气生冷,本来就紧张的李倾北这下更是惶恐不安。
罗婷往外走,丢下一句:“你好好说话,别吓着小姑娘。”
贾义夫点燃一根烟,缓和了一下语气:“我们也在找李超。”
李倾北愣住:“他不在这儿吗?”
“前两天在。”贾义夫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身份证,示意李倾北过去拿。
李倾北僵硬地走过去,僵硬地接过身份证,是李超的。
贾义夫说:“他欠了店里钱,押了这张身份证,说回去取钱去,结果一去不回了,电话也关机,真特么服了,看起来挺有样一人,结果是个老赖。”
“他……没回家……”李倾北声音有些抖。
贾义夫抬眼:“你谁啊?他媳妇儿?”
“我……”李倾北咽了咽口水,“我是他女儿……”
“我艹。”贾义夫冷笑一声,“真行。”
沙发上躺着的男人像是坐了起来,但李倾北没敢回头看,她捏着身份证,不知所措。
贾义夫闷头琢磨了一会儿,开口道:“这身份证你拿回去,我们要他身份证干嘛呀又不值钱。”他看着李倾北,“你成年了吗?”
李倾北老实地点了点头。
“咱这儿还缺个服务员,端茶倒水的,你能不能干?”贾义夫问。
“啊?”李倾北一个劲地发懵。
“啊什么啊?”贾义夫把烟掐灭,“或者你家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抵押的,你去拿来,也行。”
“他欠了多少钱……”李倾北很害怕,并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可却无法自控地感到害怕。
“二十万。”贾义夫淡淡道,“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可也得还啊是不是?”
李倾北头皮发麻,整个人都有些颤:“我……要不然,等我找到他了,让他联系你们,行吗?”
“那你要是找不着呢?”贾义夫笑了笑,“老大这些天盯着这个事儿呢,刚开张没多久就遇到赖账的,你说多晦气?人人都学他这样留张身份证就走了,那咱这儿生意还做不做了?”他又点燃一根烟,“李超是撒手不管了,给我找了一脑袋麻烦,我上哪儿说理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要是没钱还呢,咱就想别的办法还,但总得还,对不对?”
龙潭虎穴——李倾北此刻觉得夏虎应该改名叫夏乌鸦。
贾义夫继续说:“这事儿,总得有个交代。”
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打开,依然是罗婷,她脸上没了笑意,看起来挺严肃:“李超来了。”
李倾北猛地抬头。
贾义夫站起身:“哪儿呢?”
“在一号房……”罗婷欲言又止地看了李倾北一眼,又对贾义夫说,“你去处理一下吧。”
“得。”贾义夫绕过李倾北,出了办公室。
李倾北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想跟上去,却被罗婷拦住:“姑娘,你要不还是先在这里等一等吧。”她对着沙发上的男人说,“小明,你看好她。”说罢,她关上门。
李倾北能听见自己混乱的心跳声,她六神无主地看着手里的身份证,无助地开口问那个叫小明的男人:“我爸会出事儿吗?”
小明躲开了李倾北的目光,低着头回了一声:“不太会。”
他话音刚落,李倾北已经开门冲了出去。
一号房就在隔壁,李倾北推开那扇门的时候,并未迟疑。
李超和贾义夫面对面坐着,还有几个陌生面孔,都背着手站在贾义夫的身后。
李超的左眼肿着,青紫青紫的,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李倾北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中,贸贸然地说道:“服务员……我干。”
李超听到李倾北的声音,明显颤抖了一下,可他没有转过头来看李倾北。不久前,他开机,看到他的朋友蒋宇发来的消息——超哥,你闺女联系不上你,给我打电话了,我就跟她说了,你没准在鼎盛呢,你要是看到消息,就赶紧联系她吧。
他打电话过去,把蒋宇骂了一顿,然后来了鼎盛。
结果在巷子口,被守在鼎盛外头的人认了出来,几个小伙子围了上去,二话没说先是一拳头,随后押着李超进了鼎盛。
李超找着了,贾义夫也就不想为难李倾北这个小姑娘了:“姑娘,这是你爸的事儿,让他自己想办法。你放心,法治社会,咱都是讲理的,你出去等会儿,行吗?”
小明也从办公室跟出来,想把李倾北拉走。
后来,李倾北形容那一刻的自己,是中二之魂附体——她甩开小明的手,重复了一遍:“他想不出什么办法,我给你们干服务员。”
这话,李倾北是看着闷不作声的李超说的。
小时候,她常听见她爸妈争吵,也算不上争吵,就是陆鹭单方面地骂李超,说李超没出息、窝囊废。李超是个闷罐子,从来也不还嘴,任由陆鹭骂,他只是漠然低着头,就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
可陆鹭骂得其实也不冤枉人,李超的工作挣得钱不算少,但大部分都要拿去孝顺他妈李珊珊。以至于家里的开销都是陆鹭一个人在负担,一地鸡毛里,人就心生怨恨。李超对李珊珊言听计从、逆来顺受,面对陆鹭的指责,他既没法儿还嘴、也没法儿解决。李倾北时常觉得,她爸自己的人格,或许早在不知几时已经死了,活着的这个李超,没有灵魂。
李倾北说得没错,李超确实想不出什么办法,他不敢告诉李珊珊,因为李珊珊身体不好,受不了什么打击,一言不合就要心脏病发,李超担不起这个责任;陆鹭是不会管他的;他也没什么靠不住的朋友,起码,没有愿意借钱给他的朋友……
贾义夫这会儿打心眼里瞧不起李超:“超哥?您闺女可比您了不起啊,您预备怎么着呀?倒是说句话,难不成真像她说的这样,让她给咱当服务员儿,替你这当爹的还债吗?”
李超直勾勾地看着桌面,来的时候他没什么对策,只是担心李倾北来这里会被欺负,但这一瞬间他在想,李倾北在这里应该也受不了什么委屈……
贾义夫想激一激李超:“您要是不说话我可就当您是默认了啊?您这亲闺女,我可就真收下了。”他故意强调了“亲闺女”三个字。
没想到,李超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义哥。”
贾义夫被他气得笑了,讽刺道:“得,您是真爷们儿。”
李倾北站在门口,忽然有些释然。释然,并想哭。
贾义夫起身走向李倾北:“你跟我来一下吧。”
李倾北看着李超,走过去把身份证放在他面前,随后跟着贾义夫回了办公室。
贾义夫坐下之后又点了一根烟,拿了一摞纸递给李倾北:“资料填一下,然后合同签一签。”他又递过一盒印泥,“每个签名的地方,都盖个手印。”
李倾北接过来,伏在茶几上开始填写资料。
小明走进屋,看了李倾北一眼,坐在了沙发的扶手上,悄悄地看着她填资料。
当她写完身份证号码的时候,小明掏出手机看了看日期,他抿了抿嘴,很想伸手过去揉揉她的头发。
贾义夫也看着李倾北:“姑娘,你可想好了啊,要是盖了手印,你可真就是咱们鼎盛的人了。”
李倾北没抬头,轻轻“嗯”了一声。
贾义夫叹了口气,又笑道:“不过也好,没准来了咱鼎盛对你还是好事儿呢,咱们这儿的人都仗义,你那亲爹,太不靠谱。”这会儿他对李倾北已经没了方才严肃的架势。
李倾北不说话,自顾自地在合同上签字。
贾义夫又问:“你身份证带着吗?我得给你复印一份。”
李倾北摇摇头。
“噢,没事儿,那你明天记得带来。”
说话间,李倾北已经签到了最后一页,笔尖悬空一瞬,有一滴泪,比她的签字早一秒落在这页纸上。
盖完指印,李倾北把这摞合同递回给贾义夫,他确认了一遍,也在看到身份证号码的时候,明显地愣了愣。放下合同,贾义夫问:“你还是学生吧?”
李倾北点点头。
“没事儿,咱这儿每天晚上八点钟开门,有时候早些,但也得七点了。”贾义夫介绍道,“我和小明每天下午就会过来,你放了学,八点前到就行了,要来早了呢,咱就一起吃个饭。打烊一般不好说,得看当天生意状况,不过你就定时下班吧。”他想了想,“一点,行吗?回去也有觉睡。”
李倾北点点头。
“咱这儿活也不多,就是倒到水,有些客人要吃喝、买烟什么的,咱就跑跑腿,没什么别的事儿,也不复杂。”贾义夫说,“工资呢就给你按正常发,你自己掂量,每个月拿点出来还钱,剩下的你自己零用也成。”他笑笑,“你信哥一句,你这姑娘的脾气特别对咱老大的胃口,等我跟他说了你这事儿,他不会亏待你的。”
李倾北只是听着,然后点头。
“那……”贾义夫没话说了,干咳了两声,“那没什么事儿你今天就回去吧,明天过来记得带上身份证。”
李倾北应了一声。
贾义夫对小明交代道:“小明,你送她回去吧,加她个联系方式。”
“好。”小明起身,跟着李倾北出了办公室。
一路无言,李倾北走在前面,小明跟在她身后。直到走到似梨园门口,小明才打破了沉默:“你也住这儿?”
李倾北有些木然:“你也住这儿吗?”她嗓子不知什么时候哑了。
“嗯。”小明说,“离得近,就租了这儿。我在三十四号,你呢?”
李倾北这才抬头看向他,如今那个熟悉的门牌号里住着的,是眼前这个人,还挺巧:“四十三号。”
小明回忆了一下:“那就是我后面那栋吧?”
李倾北点点头,向小明伸出手:“手机。”
“啊?”小明一愣。
李倾北说:“不是让你加我联系方式来着吗?”
“噢对。”小明干笑了一下,打开微信递给了李倾北。
李倾北在小明的手机上输入了自己的微信号,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来确认这条验证消息。验证消息里出现的名字让李倾北不由自主地愣了愣神——明岱一。
“真名?”李倾北一边通过好友申请一边问。
“嗯。”明岱一答道,“难不成还艺名?”
李倾北轻轻笑了:“像个艺名,怪好听的。”
“李倾北。”明岱一喊她。
“啊?”李倾北茫然地抬头。
明岱一想说她的名字也很好听,但在开口的时候却换了一句:“生日快乐。”
让人想要脆弱的,并非那些实实在在的重锤,大部分时候,它们只是一些零碎的意料之外。比如现在,明岱一的一句生日快乐,让李倾北感到很委屈。
李倾北回到家,把桌上的生日蛋糕小心翼翼地收进冰箱里,李超没有回家,李倾北给他发了一条消息:你妈找你,给她回电。
回屋躺下后,她才在三人群里回复道:人找到了,没什么事,放心。
夜已经深了,夏虎在半个钟头前就睡着了,赵青山还醒着,他回家以后和孙远芳展开了长达三个小时的对峙,这会儿他躲进房间里,强行“休庭”。
门外,孙远芳还在不依不饶:“你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变了个人似的?我就说得离那个李倾北远一点,她爸妈不管她,你不能向她看齐啊!妈妈还能害你不成吗?”她敲门,“你出来,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不尊重你?你给我举例论证一下,你想干什么我不让你干了?”
“我不想说了。”赵青山没开门。
“赵青山!你什么意思呀?”孙远芳气得脸都红了,“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到这么大,吃过多少苦?但想着只要能让你过得更好我就什么都觉得值了!你现在说我不尊重你?那你尊重我了吗?”敲门声更急促了些,“你给我出来!”
赵青山没理她,看到了李倾北发来的消息之后,点开了和李倾北的私聊,发送道:真的?
过了两分钟,李倾北回复:不是特别真。
赵青山正想着怎么问她,李倾北又发来一条:但也没有多大事儿,已经解决了,我现在有点累,不想说了。
赵青山想了想:好,累了就休息。
他又补充道:别硬扛,我和虎子都在呢。
李倾北回复道:嗯,你也是。你先什么也别和虎子说,他想象力太丰富。
听着门外孙远芳细数着这些年她付出了的种种,赵青山没来由地笑了一下,他回了一个“OK”的表情:明白。
李倾北也不是有意想要隐瞒夏虎,在李倾北眼中,夏虎是他们三人当中最美好的那一个,或许没有人可以永远活在阳光底下,李倾北只是觉得,她不能把阴霾带给尚且活在阳光底下的人。
不仅仅是夏虎,她其实也没想好怎么跟赵青山说,赵青山看起来沉稳,可那是因为他身边一直有个不着边际的夏虎,永远三岁似的,谁站在夏虎旁边都显得成熟。
李倾北很珍惜夏虎和赵青山,但她心里隐隐明白,他们的人生,跟自己截然不同。她不太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这种差别的了,或许,早在她小时候,为了逃避家中争吵而跑到他们家去玩儿的时候,她就已经是明白的,夏虎和赵青山的生活跟自己不同,从前不同,以后只会更加不同。
李倾北躺在床上,望着泛黄的天花板发呆。害怕和慌乱的劲儿已经过去了,体内忽然空了,人有些发麻,好累好累。
这一觉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家里还是只有李倾北一个人。
手机里倒是有不少未读消息。
陆鹭说她这个周末要去刘皓的城市玩两天,让李倾北照顾好自己。
李超说他去李珊珊那儿了,会想办法尽快把钱还上,还有一句迟了一天的“生日快乐”。
三人群很热闹,赵青山说他准备租个房子搬出去住,从行动上抗议孙远芳的专制主义。夏虎劝了大概一页,就开始琢磨哪里的公寓风景好了,他说他喜欢大阳台,让赵青山租个高层,然后描绘了一番将来他们仨在某个高层的大阳台上把酒言欢的画面。
李倾北也在脑中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真好。
还有一条明岱一的未读消息:醒了吗?
李倾北回复道:刚醒。
明岱一秒回:我在鼎盛了。
李倾北看了一眼时间,中午十二点:这么早?
明岱一回道:今天大扫除。
李倾北深呼吸:那我一会儿过来。
虽是深秋,晴朗的正午却还是挺热的,从家里走到鼎盛,李倾北微微有些出汗了。那扇厚重的大铁门上遍布锈迹,阳光也治愈不了它的沧桑。门边有个露天的水龙头,一位中年妇女正叉着腰站在那里接水,她手里握着一个拖把,背后的汗衫湿了一片。
角落里停着一辆摩托车。
另外一边的台阶上,坐着昨天站在贾义夫身后的那四个小伙子,他们围在一起看着同一台手机,嘻嘻哈哈的。
李倾北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四个小伙子才注意到她,说笑声戛然而止,目光齐刷刷地聚在李倾北身上。李倾北是个高个子女孩儿,脸蛋随了她妈,精致,眼睛也大大的。昨晚她来的时候大概是心里没底、太害怕了,整个人都塌着,看起来有些佝偻,但这会儿她步伐迈得稳当、腰板儿也挺直了,身上那股清冷的气质显露出来,让人眼前一亮。
李倾北感受到四个人直勾勾的目光,她很怕这种尴尬,于是快步进了鼎盛。
尚未开张的鼎盛和昨夜里是两幅场景,少了客人,这里就显得很空旷,窗帘被拉开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游戏机上、桌上、地上……昨晚守在楼梯口的那个壮汉这会儿正支着胳膊站在柜台,和罗婷闲聊着。
看到李倾北进来,罗婷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一边笑着招呼道:“诶,阿北,你来啦。”
李倾北心里有些别扭,走到柜台边,拘谨地站着。
罗婷笑眯眯的:“昨天都没来得及跟你介绍,我是这儿管柜台的,你叫我婷姐就好了。”她指指那个壮汉,“他是大元,这儿的保安。”
大元脸上也笑着,大声纠正道:“保镖!”
李倾北皮笑肉不笑:“我是李倾北……”
“知道。”罗婷抓了一把瓜子想塞给李倾北。
李倾北摆摆手:“不吃,谢谢。”她环顾一圈,“那个……小明在楼上吗?”
“在呢。”罗婷放下瓜子,“你上去吧。”
李倾北走向楼梯口,隐隐听见身后大元压低了嗓子打听:“这姑娘真就这么留在咱这儿了?”
“是啊。”罗婷轻声说,“我听义哥说,昨天是她十八岁生日。”
“啊?”大元震惊,语气显得惋惜,“那可真是……”
罗婷也叹了口气:“你以后护着点儿,别让那帮老流氓欺负她。”
“诶。”大元应着,“那必须的。”
办公室里,明岱一正坐在沙发上吃饭,他没有开灯,角落里的气窗狭窄的光线并不足以照亮这间屋子,但这种昏暗,莫名让李倾北觉得舒适。
空调开得很低。
明岱一眼睛亮了亮:“吃了吗?”
李倾北起床就过来了:“不饿。”
明岱一把一盘切好了的苹果往李倾北这边推了推:“吃点儿?”
李倾北看了一眼双人沙发上所剩不大的空位,然后坐在了扶手上,点燃了一根烟。
明岱一看她一眼:“抽劲儿这么大的烟啊?”
“嗯。”李倾北笑笑,“小时候看我爸抽这个,有样学样呗。”
明岱一跟着笑笑:“听你这意思,三岁就开始抽烟了呗。”
“那没有。”李倾北吐出一团烟雾,“十三岁。”
明岱一没作声,闷头把饭吃完,收拾好茶几,向李倾北伸出手:“给根烟。”
李倾北整包递过去:“那个人呢?”
明岱一点着了烟:“义哥啊?找老大去了,晚点才过来。”
“噢。”李倾北点点头。
“他人挺好的。”明岱一说。
李倾北又点点头,一边用余光偷偷去看明岱一。
明岱一也是。
两束余光相撞,气氛就显得微妙了。
二十度的房间,热得诡异。
“嗯……”明岱一把烟缸也往李倾北这里推了推,“你不爱发朋友圈啊?”
“啊……没什么值得记录的事儿。”李倾北弹下一簇烟灰,“你不也不发吗?”
“嗯。”明岱一咧嘴笑了,“没什么值得记录的事儿。”
李倾北扬了扬嘴角。
抽完这根烟,明岱一站了起来:“身份证带了吗?”
“带了。”李倾北从口袋里拿出身份证,用大拇指遮住了自己的证件照,递过去的时候心里有些不好意思。
她还没来得及犹豫完,明岱一已经把身份证拿过去了,他假装漫不经心地轻轻扫过那张证件照,背过身去无声地笑了笑。
明岱一复印完,把身份证还给李倾北:“走。”
“去哪儿?”李倾北看着他。
“下午没什么事儿,带你溜达溜达去。”明岱一从茶几上拿起一串钥匙。
大元和罗婷还在柜台那儿说话,李倾北跟着明岱一走过去。
“小明,出去啊?”罗婷从柜台里走出来,拿着一张纸,“正好,你把这货单给梁老板送去。”
明岱一接过货单:“行。”
罗婷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李倾北,语气有些难以置信似的:“你带她一块儿啊?”
明岱一笑笑:“天气不错。”
罗婷随即一脸了然地也笑起来:“好嘞。”
台阶上坐着的四个小伙子在看到明岱一的时候纷纷起身打招呼:“小明哥。”
明岱一侧身,指了指李倾北,故意打趣道:“叫北姐。”
四个小伙子听话地对着李倾北大声道:“北姐好!”
李倾北头发都直了:“呃……我……”
明岱一憋着笑,挨个给李倾北介绍:“这是老鼠……”是个皮肤黝黑,瘦瘦小小的男生,“这是海涛……”海涛染了一头深红色的板寸,看起来挺像漫画里那种热血沸腾的男生,“这是彭彭和丁满。”彭彭高大,丁满比他矮一头,两人挨着站在一起,都咧嘴笑着。
李倾北脑袋里蹦出了一句“哈库拉玛塔塔”。
明岱一又对着李倾北说:“你认认,平时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差遣他们去办。”说着,他走向那辆摩托车。
李倾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竟对着四个小伙子浅浅地鞠了一躬:“你们好……”
四个小伙子愣了愣,回鞠了个更深的躬。
李倾北更尴尬了:“呃,那,我先走了。”
四个小伙子齐齐道:“北姐拜拜!”
明岱一已经戴上头盔、发动了摩托车,手里拎着另一个头盔,在那儿等着李倾北。
李倾北快步过去,自觉地拿过头盔戴上,跨上了后座。
摩托车轰隆隆地驶出了巷子,海涛痴痴地望着巷子口:“小明哥真特娘帅啊……”
另外三个已经重新坐下了,老鼠有些愤愤不平:“真没天理,上回我想让小明哥带我兜兜风,求了他一个礼拜他都没答应。”
“众所周知,小明哥的摩托车就跟他媳妇儿似的。”丁满笑嘻嘻,“你敢骑他媳妇儿?”
老鼠黑黢黢的脸上一红:“你特么胡说啥呢?这是一回事儿吗?”
丁满得逞似的笑。
慢半拍的海涛坐下,若有所思地凑过来:“是啊,你们不说我都没想起来,明哥那摩托多金贵啊?平时咱碰一下他都不许,怎么就带北姐啊?”
“你这会儿‘北姐’倒是喊得挺顺嘴。”老鼠睨着海涛,“昨天你揍人家老爸的时候倒不见你手软啊?”
“我艹!”又慢半拍的海涛一下子愣住了,“我艹……这怎么办啊?我就打了一拳……”他自顾自解释起来,“也没使劲啊,当时就想着不能让李超又跑了……”
“你跟我们说干什么?”老鼠逗他,“你得跟你北姐说啊。”
“咋说啊?这咋说啊?”海涛急得眼睛鼻子嘴巴都要皱到一起去了,他最崇拜的小明哥说李倾北是北姐,那就意味着是他海涛不能得罪的人,可他昨晚揍了李超一拳……
“行了老鼠。”彭彭笑了一声,“别逗他了。”
老鼠这才收起故作严肃的表情,拍拍海涛的胳膊:“别紧张啦,你看你北姐是记仇的人吗?刚还跟咱鞠躬呢。”
“啥意思?”海涛愣在那里,“她原谅我啦?为啥啊?我也还没跟她道歉啊……噢!”海涛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小明哥让她骑摩托,是替我赔不是呢吧?”
“您哪位啊?小明哥的摩托凭什么给您赔不是啊?”老鼠冷哼一声,“我看一定是有什么急事儿没办法,只好带着一块儿走了。”
丁满一脸嫌弃:“你们这帮二百五,活该找不着女朋友。”
老鼠斜眼:“说得跟你能找着女朋友似的。”
“我不找女朋友。”丁满的肩膀和彭彭的撞在一起,“我找男朋友。”
老鼠替他羞臊:“不要脸你!”
丁满不当回事儿:“手机呢?接着看啊,我老公马上放大招了。”
彭彭伸手拿胳膊勒住丁满的脖子:“说特么啥呢?”
丁满求饶地叫嚷起来:“动漫人物的醋你也吃啊?”
海涛拿出手机,继续播放,一边笑了两声:“你俩不也是动漫人物吗?”
其余三人都是一愣,随即笑得捧腹。
屋里,罗婷闻声往外看过去,宠溺道:“这帮孩子,真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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