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80
车子经过黑色的雕花大铁门，驶进园子里，沿着宽阔的卵石路继续向前开了三四十米，经过一片密密高高的金黄色水杉林，最终停在一处雅致的六角凉亭旁。
米玉下了车第一时间给陆言打了电话，俩人约好了一会儿一起外出，所以她干脆直接在外面等他。
等陆言的功夫，被身后一片刚刚探出小小花苞的蔷薇花所吸引，间接点缀在肉嘟嘟的鹿角海棠中，错落有致的分布在木质栈道的两侧，栈道绵延至前方一处不规则的水池边，水池上方是片茂密的竹林，竹林下隐约着六角凉亭的一角。
正是她刚刚乘车经过的那座古建凉亭。
米玉想，陆言大概一时半会也出不来，干脆去亭子里等他吧。
轻轻快快地踏在木质栈道上，走近了，却情不自禁的放缓了脚步。
凉亭下居然还坐着一位老爷爷。
老爷爷坐在一张石桌前，背对着她，戴着一顶米白色的小毡帽，帽檐两侧能看见很明显的银发，他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拄着拐杖，弯腰俯身的姿势，认真观察着眼前的什么，连身后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米玉绕到爷爷面前，发现石桌上摆放着一只色泽纹理非常漂亮的榧木棋蹲，棋蹲上是一盘下了一半的围棋——她识得这种非常名贵的棋盘石材还是在程爷爷的书房，从角落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小册书上看来的。
老人忽然从鼻腔轻轻哼了一声，似是意识到了身边有人存在，刻意提醒来人莫要做声，表情颇为严肃着注视着眼下的那盘死局，负在身后的手绕到桌前，慢悠悠地捻起一颗白玉似的棋子，颤颤举到半空，又在似落将落之时有了思量……
米玉捂着嘴巴，心里纳闷，怎么只有老爷爷一个人在下棋呢？见老人终于决心落子，她忍不住去望向眼下那盘纵横椑闔的棋局——到底哪般局势何以让人如此为难——正细看着，老人手中的白子忽然落下，米玉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声“错了错了！”
那白子终究没有落到棋盘。
米玉见老人气呼呼的看向自己，心想糟了糟了，立马捂紧嘴巴，把眼睛睁的老大，跟两颗星星似的，委屈巴巴的望着老爷爷，好像在请求原谅。
老人孩子气的从鼻腔里出了口气儿，把目光继续放回棋盘，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点了点米玉。
“你说错了？好好，那你来说说，走哪里不错？”
米玉捂着嘴巴用力的摇了摇头。
老人看着眼前这鬼机灵的小丫头，心里却莫名欢喜起来，他假装比划了一个撕胶带的手势，米玉手一松，故意大口地呼了口新鲜空气，笑嘻嘻地凑到老爷爷身边，认真琢磨片刻，才伸出指尖一点：“这里，十一之六。”
宋其章低头思吟着，两三颗迎光透碧的黑子和温润如玉的白子轻轻攥在手中，反复摩挲……半响，他忽而把手中的云子往棋盘上一拍，眼下瞬间成了一盘散沙。
这盘整整持续了六个月的僵局，没想到最后竟然被一个名不转经转的小丫头给一语破解了！
他抬头大笑，问她：“你会下围棋？”
“不算会，”米玉知道这一招应是下对了，虽然有些小小的侥幸，不过还是藏不住内心的窃喜，她昂昂头道——“小时候总看我们院儿里的爷爷们下围棋，看久了也就会了那么一点，嘿嘿。”
“棋分九品，一入神，二坐照，三具体，四通幽，五用智，六小巧，七斗力，八若愚，九守拙。你既没学过围棋，又能一招破解我这盘死局，可是想告诉老头我你这丫头天赋异禀那？”
宋其章故意拿眼斜她，吓的米玉连连摆手——“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我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真的！”
“哼，是不是真的你说了不算，你坐下，再和我下一盘，我倒要看看你这小丫头是不是真有两把刷子。”
米玉有些为难：“不行啊爷爷，我现在还有事，不能和您下棋的。”
宋其章本来兴致勃勃，一听这话，立刻表现出一副不乐意的神情：“什么？你说你要走？没门！你坐下，不和我下完这盘棋，咱俩谁也不许走！”
米玉焦急的看了看手机说，真不行呀！
宋其章嗯了一声，纳闷的看了她几眼，才想起来问她：“你这小鬼看起来面生的很，谁家的丫头？”
“我？”米玉指了指自己——“我谁家的也不是！我姓米，叫米玉！是陆言的朋友，陆言，陆言您认得不？”
宋其章一听到陆言的名字，头疼的摇了摇头，手中的拐杖使劲往地上戳了戳，跟着就要站起，米玉忙上前去扶，刚一挽上老爷爷的胳膊，宋其章忽然哎呦一声，腰闪了。
米玉大惊失色，吓的匆忙收回自己的胳膊：“我可没碰着您啊！”
宋其章一把捉住米玉的胳膊肘，要笑不笑的命令她：“走，扶老头我进屋去！”
不远处有穿着常服的警卫赶过来，老头把另一只手绕到背后，使劲摆了摆手，随后执起拐杖，架着米玉走向了栈道。
这姿势怎么看怎么怪，米玉就跟被绑架的似的，胳膊腿儿绷的笔直，走的小心翼翼。宋其章乐呵呵道：“怎么，怕老头我找你碰瓷啊？”
米玉干脆点头：“怕！”说完又补了一句——“实话告诉您，我家可穷呢，我没钱陪您！”
“没钱陪就把你扣在这，陪老头下棋，什么时候下到老头满意了什么时候放你走！”
宋其章哈哈大笑着，架着米玉一瘸一拐的进了大门，一进门，宋家的一众菲佣全都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吓的手里的物什都快拿不稳了。
“都忙自己的！”宋其章把米玉驾到沙发前，不等坐下，米玉的手机终于响了。
她匆匆挂了电话，对老爷爷说：“爷爷，陆言来找我了，我真要走了，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再来陪您下棋好不好？”
“陆言？”宋其章接过佣人递来的茶盏，悠闲的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嘬着，随后舒舒服服的啧了一声：“那小子有什么好？成日里招花引蝶的，把这大园子搞的鸡飞狗跳！也就这一年走了老头我才清净清净……哼，老头我也有个大孙子，要不你看看——”
米玉脸一红，立刻打断他：“哎呦您说什么呢！”一时间脸臊的难受，米玉立刻转移话题道——“欸，您的腰不疼啦？”
不能宋其章说话，玄关处便传来陆言的声音，有人轻轻喊他“陆少爷”，站定躬身，等他走过，陆少爷眼一眯，寻到宋爷爷这边，目光自然落在米玉身上。
“宋爷爷，久不见您了，身体还好？”陆言走上前，米玉一口气躲到陆言身后，大有一种“终于有人来付赎金”的如释重负。
“宋政倒是少气我，我这身体肯定能比陆老头多熬两年！”宋其章咽了口茶，指着陆言身后的米玉：“我先说好，这丫头搅合了我一盘棋局，你得把她借我玩两天。”
陆言回头看了看米玉，米玉撇了撇嘴，做了个欲哭无泪的表情，陆言便笑道：“怕是不成。”
“怎么不成？在这北京城里还有人跟我说不成？”
老头急了，吹胡子瞪眼的盯着陆言。
“爷爷，”米玉忽然探出头来——“我不是北京人，我是北京游客，过两天我就得回家了！”
陆言接道：“她是我从外婆家带来的。”
“扬城！您听过吗？”
米玉话音刚落，宋其章手中的茶盏却忽然叮咚一声，歪在了桌上。
热茶滚落，吓的一旁的佣人一阵手忙脚乱。
米玉疑惑的看了看陆言，只见陆言表情淡淡的望着宋其章，声音不急不缓：“宋爷爷，您没事吧？”
宋其章却把目光徐徐放向米玉，这一眼，和先前逗趣般的眼神不同，像是隐藏了一种更深刻的情绪，随着什么的释放渐渐拉扯出来，平白映入眼中，却多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刺痛。
“扬城……”
他想起了一些老旧的过去，许是年纪大了，回忆的过程竟然有些吃力。
楼上的木质地板发出了咚咚咚的踩踏声，妆容精致衣着华丽如公主般的女孩从楼上走了下来，径直扑到陆言什么，喊着陆言哥哥。
米玉忽然像被女孩钳满珠宝的彩裙亮瞎了眼，一个躲闪的动作，让女孩瞬间注意到了她，打量陌生人的第一要素——看着她浑身充满乡土气息的穿着，以及躲在陆言身后略显亲昵的姿态，宋沅沅厌恶的皱了皱眉。
这就是盈盈说的那个乡巴佬吗？
米玉感觉到对方厌恶混杂敌视的目光，一时也意识到了这个女孩的身份。
四圆圆？
长得倒挺美的！
宋沅沅直接将她无视，摆了摆波光潋滟的小裙摆，娇声询问陆言——“陆言哥哥，你看这件裙子好不好看，这可是特地为了今天订做的呢。”
特地为了今天，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米玉也忍不住多看了宋沅沅几眼，很想告诉她，你这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像个行走的红绿灯。
陆言却直直略过了这位金光闪闪的小公主，把手绕到了米玉的身后，轻轻按着她，一起对着宋其章微微欠了欠身。
“宋爷爷，我们先走了，期待晚上的见面。”
宋其章望着两个孩子渐渐走向门外的背影，不知陷入了哪般回忆，只喃喃的，用仿佛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发出一声悲长的叹息。
“那个孩子，若还活着，应该也这么大了吧……”
出了宋家的大门，米玉忽然咯咯的乐了起来。
“这个爷爷好奇怪！”
陆言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快走到车前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紧紧拥住了她。
米玉感受到他胸腔的小小震颤，努力从他怀里钻出。
“怎么啦？觉得内疚啦？”
他俯身，把头轻轻埋进她的颈窝，磨蹭着她柔柔的发尾，软绵绵的嗯了一声。
米玉大大方方的拍了拍他的背：“没关系，我才不吃那个红绿灯的醋，原谅你了！”
陆言拥她拥的却更紧了些。
“什么意思，你不是和那个红绿灯私定过终身吧？”
米玉见他一副于心不安的模样，也只是想逗逗他。
陆言摇了摇头。
“私定过终身也没事，反正你现在是我的了！”米玉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种羞耻的话，一时间脸颊通红，不等陆言反应，马上接道——“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晚上你还要和那个怪爷爷见面？”
陆言抬起头，可怜巴巴的凝望着她，半响，才从嘴里哼了三个字。
“我生日。”
米玉两眼一黑，差点绝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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