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抱明月而长终

柏崇挑了一个地势较高的山洞，小心地把灵川放下。
  “在这歇歇吧，天已经黑了，明早天亮了再走。”柏崇递过干粮和水。
  灵川身子很乏，想靠着他，又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跟他保持距离。柏崇主动把肩膀凑给他，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靠着吧，这样舒服点。”
  灵川靠在柏崇肩上，觉得很舒服，也很踏实。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这样的场景，彷佛回到了当年皇城的东山上，小柏崇坐在他对面指着天上的星星说：“哇，好多星星啊。”
  小灵川不以为然地笑道：“这还算多？昆山的星星比这多多了，也亮多了。”
  小柏崇好奇：“昆山是什么地方？”
  “昆山是我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大山里。”
  “哦，那么远，那你想家么？”
  小灵川低下头：“想啊。”
  小柏崇抬头说道：“那我长大以后带你回昆山好不好？”
  “可是，祭司是不允许回出宫的。”小灵川皱着眉头。
  小柏崇若有所思：“哦，那我去昆山，带一颗星星回来给你，好不好？。”
  小灵川笑了，两个小梨涡在脸上荡漾开来。眼睛黑漆漆，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好看。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想不想家，第一次有人说，要为他从天上摘一颗星星。
  后来，少年跋涉万里，踏遍万水千山，看到了更多更亮的星星，却没有一颗像他说的那样，望着漫天繁星，少年总会想起东山上的那个人。
  少时太傅讲学时，柏崇总是打瞌睡，他喜欢骑马射箭，不喜欢学这些啰里吧嗦的文经，为此没少挨骂。
  “携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须发皆白的老师傅摇头晃脑地讲道。
  小柏崇突然被这句话惊到，迷迷糊糊地从书案上爬起来。
  不知怎的，这句话不声不响的，突然就入了他的心。他想起灵川，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的灵川。
  抱明月而长终。也许说的就是他吧。
  可他舍不得让他一个人在荒凉的东山上待着。每每想起他的眼睛，小柏崇就觉得心一颤一颤地痛。有些人，光是看着，就心疼。
  山风吹过，灵川微微打着颤，柏崇察觉到他细小的举动，脱下衣服披在他身上。
  “不用，你不冷么？”
  “你披着，还没脱离危险，不能着凉。”
  灵川望着他，小脸煞白：“若是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在这吧。”
  “你死不了，你欠我的，还没还完呢。”
  灵川无力地笑了下，像朵被雨打湿的茉莉花，苍白，却纤尘不染。
  “我还是好冷，你...能不能抱我一下？”灵川红着脸小声说。
  柏崇觉得有些奇怪，他从来不会向他主动索取亲密举动。或许他是真的很冷吧，于是轻轻把他搂在怀里，用衣服盖上。
  两人静静感受着彼此之间的心跳声。
  柏崇闭上眼睛，嗅着怀里人发间熟悉的茉莉香气。
  “柏崇，你会是个好君王，有你在，是天下人的福气。”
  柏崇觉得他有些奇怪，说的话也颠三倒四。摸摸他的脑门，没发烧啊。
  这时，山谷里传来阵阵狼嚎，嚎叫声凄婉卓绝，久久回响。这山林深处的生灵情感竟如此丰富，谁说牲畜无情呢，若是无情，怎会有如此动人心弦的叫声。
  “柏崇，我还是好冷，你去砍些柴来生火吧。”
  柏崇听着狼嚎也忧心，狼是群居动物，喜欢组团打猎，若是狼群围过来，他们二人根本无法招架，狼怕火，砍些柴火备着，有备无患。
  “你在这呆着，哪也不要去，我去砍柴，顺便打只野兔回来烤着吃。有事赶紧叫我，我很快就回来。”
  “嗯。”灵川点点头。
  柏崇总觉得他的目光有些不对劲，似乎是藏着眷恋和哀伤。
  两个人流落荒野，相依为命，会本能地依恋另一个人吧。柏崇也没多想，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给了灵川。
  “拿着，若是有危险，用它自保。”
  灵川未接：“山里危险，还是你带着吧。”
  “我用剑就行，你不用担心。”柏崇拍拍自己腰间的佩剑。转身的瞬间，似乎看到灵川眼里有些湿润。
  “你怎么了？”柏崇顿住脚步，意识到他有些异常。
  灵川抱着双臂，对着他笑笑：“没什么，身上好冷，不舒服。”
  “那你等着，我去找些干柴。”
  可等他抱着柴火返回时，灵川不见了。
  他喊了很多声，始终无人应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地上没有血迹，也没有挣扎过的痕迹，这说明没发生什么意外。他是自己走的。
  地上放着一堆草药，旁边空地上隐约写着一个字。
  药。
  看来他一进山就找到了给柏宁治腿的草药，他早就盘算好了要逃跑。
  柏崇找遍了这片山林，从天黑找到天亮，又从天亮找到下一个天黑。可还是一无所获。他这才猛然醒悟，灵川自小生长在山林中，对山林的熟悉程度要远胜于他，如果他想逃走，躲入山林藏匿起来，他是找不到的。
  他颓然坐在山林里，抱着一堆草药。
  在这段关系中，看似他是主导者，他折磨灵川，用小池的命、族人的命威胁灵川就范，逼他做各种他不喜欢做的事，可是他心里很清楚，如果灵川要走，他留不住。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就像指尖的流沙，怎么挽留，也留不住。一开始是父皇的疼爱，后来是母亲，灵川，或许后来，还有柏宁。他看似强硬霸道，可他的坚硬，只是为了留住他想要的东西。
  身边没了他，天上的星星也不亮了。
  山林里危机四伏，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受伤，遇到猛兽怎么办。柏崇觉得自己很傻，原来他早就偷偷计划着逃跑，像躲开猛兽一样逃离自己，可自己还在担心他的安危。
  柏崇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想跑，没那么容易。
  贱人，竟然在本王眼皮子底下耍心机逃跑，把你抓回来，看我不打得你哭爹喊娘！
  柏崇有些愤怒，包好草药，翻身上马，直奔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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