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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第163章


柳简等在破碎的屏风旁,一边等着大理寺的官吏取画,一边瞧着锦布划破的痕迹。

        时玉书正看着门口的瓷片,白青的瓷片中混杂着褐黄色的瓦片,分明不是一处的。他拿起一片,与这屋中现存的几个倒在地上的瓷片比对——白青瓷片可对屋中的花瓶,但褐黄色的瓦片,却未寻见所应之物。

        这样的材质,多见于寻常百姓家中:蓄水的罐子、喝茶的碗、甚至煮汤的瓦罐。

        但出现在此,却是很奇怪了。

        “少卿,姑娘,画取下了。”

        柳简上前接了画,在屋内寻览一周,近窗台的一周倒是干净,只是画作太长,需要更大些的位置。

        借了隔壁屋子,她再展画于案。

        先瞧了左上的一落款,倒是如她想象,是记着画作的时辰。

        朝阙三年春初……

        这是柳淮故去之前。

        瞧清字样,柳简心中一沉。

        于楼下所见,不过囫囵,只作是花林会友图罢了,如今近处瞧得,才见玄机。

        依时而论,春初时节,百花还是将放之际,纵使花开,也绝不会有落花成雨之景,而这画中,白花落下,已是残春之景,花林之中的树木,再细看,却是枯败。

        枯木生,时芳乱,再看落花已成灰。

        日月同生,燕子廊下……

        柳简手拂过画卷,她的指下,是一个女子举杯仰饮,另有三人,一人立于她的身后,一人坐在她的对面,最后一个,是一个弯着腰举着托盘的人,站在了女子对面那人之后。

        燕子廊下,芳华尽。

        一条白绫,自廊外的枯树吹至燕子楼上的窗台,像是索命的枷锁。

        这画,明合柳淮诗词之意,暗喻的却是柳淮之死。

        时玉书走了进来,柳简回头看他,她直接问道:“这桩案子,依着寻常旧理,当是京都衙门先查,即使事关祁王,也是刑部接手,少卿为何应下?”

        她也总算是明白了范学铭那时在御书房的神色为何。

        因双日同生一象,祁王身为陛下唯一的手足,身上已汇聚了不少人的目光。此时与祁王任何扯上关联,对时玉书而言,都并非是一件好事。

        并非是所有人都希望这桩案子的真相大白。

        时玉书深深地看着她,良久,才移开了目光:“在入宫之前,我来过此处。”

        因此,也看到挂在窗边的画。

        他缓缓道:“云若寺一案中,你师父的诗在民间传开,柳娘子投湖,京都的世家知晓你师父身死有异,而宋二公子之死,这幅画已是明昭昭道出与此案会与柳淮门有牵扯。你师父故去多年,如今有人借她之名生事,你又怎么会袖手旁观。”

        既然知她将入此局,那便,一起吧。

        柳简眨了眨眼睛,只觉酸涨。

        她低下了头,嗓间像被堵住了,她声音也略变了些:“你归京都,我都还不曾问过你此行可平安。”

        “我能在此处,便是顺利。”他温声哄道:“你莫要多心,我本为刑案,查案为本职,倘若只因查桩案子,便惹得你多思,那倒是我的不称职了。”

        柳简再看了一眼画,画上落款被血色所污,朱色浅浅,隐隐落出两字,她抿了下唇,将画卷起:“说来,以祁王的身份,为何会在此时入京都?”

        “陈太妃出夏时染疾,卧床数月余,病重之时,思念祁王。陛下仁孝,便急召了祁王入京都。”

        陛下亲母并非是陈太妃,陈太妃是祁王的母亲。

        陈太妃染疾一事,柳简倒是听说了,先前千代灵本准备离开京都北上,还问了她要不要一同去,可还未等她离开京都,陈太妃便病倒了,她侍奉病榻之前,一月未离陈太妃的宫殿,直至后来陈太妃病情渐稳,她才出宫。

        柳简点了头,她又道:“宋二公子死在酒楼,身份又尊贵,这酒楼的掌柜、小二,应当见到了什么吧。”

        时玉书答道:“已教人去唤了。”

        酒楼掌柜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微胖,一身暗青的锦衣却挡不住苍白的面容,他被唤上楼时,额上全是虚汗,还没说话便开始喘气,呼吸声很重,虽是有意克制,但屋中安静,依旧可闻。

        “见过少卿。”

        他对着站在窗边打量酒楼四周环境的男子行了一礼,又看向屋内唯一坐的那名女子,有些拿不住对方的身份。

        时玉书开口道:“这位是燕子楼的柳姑娘,与本官同查此案。”

        掌柜如梦如醒一般,这才想起京都的传闻,忙又低了头:“哦哦,原是柳姑娘。”

        柳简望向时玉书,他已从窗边走过来,又坐到了柳简身边,这才看着掌柜问道:“昨夜宋二公子是何时来的?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何人?且将你所知的,一一道来。”

        胖掌柜未开口先抹了下额上汗水:“回少卿的话,昨儿个宋二公子是戌时中来的。”

        柳简想了想,那应宋星衡离开燕子楼后不久便到了此处。

        “那时已经晚,楼中食客已经不多,宋二公子进来,要了一桌酒菜,便关了门,道是不要打扰他。我想他许是约了人到此处,便就应了,后来等到亥时,楼中将要关门,伙计们逐一清扫雅间,小人便在楼下整理帐簿,后来听到了伙计惨叫,小人上楼看了,便瞧得雅间内像经历了一场打斗,而宋二公子就伏在窗边……小人便寻了武侯,到京都衙门报了案。”

        时玉书想了想:“这么说,宁二公子是一人来的……你可曾见后来有谁进到这间屋子吗?”

        胖掌柜眼睛眨了眨,有些哆嗦,他结结巴巴道:“小人忙着算帐,并未一直盯着……不过,不过在戌时末,曾看到、看到世子,急急忙忙从屋中退出。”

        柳简诧异睁大了眼。

        宋文衡?

        她转头去看时玉书,却未见时玉书有诧异神色,料想应是早便知晓了此事。

        时玉书道:“如你所言,彼时食客不多,可是室中一片狼藉,可曾听闻打斗声或是奇怪的声音?”

        “不曾。”胖掌柜肯定道:“虽是开始宋二公子打翻了一壶酒,但后来伙计重新给他送上之后,内里便再无大的动静……酒楼虽是嘈杂,稍小的声音可能被盖过去,可像宋二公子那屋内的狼藉,却不知为何,在二楼伺候的伙计并未留意到。”

        ……

        从酒楼出来,二人便往了刑部。

        柳简斟酌着开口:“世子是宋二公子的兄长,即便二人并不亲睦,也不至做出残害手足之事。”

        时玉书道:“他二人关系如何,暂还未影响刑部之断,至于有没有谋害宋公子,如今也只有世子自知,而他之所以被困刑部,除了酒楼的掌柜所言,最主要的是,他自刑部入府拿他后,不得一言。”

        连一声冤屈都未道出吗?

        柳简默默在心中想着。

        刑部的大牢与别处倒是不同,门上皆铸造精铁,光是瞧着便觉得生寒,内里关的犯人大都安静居于一地,目光平静却凶气十足,柳简与时玉书同行,偶尔与他们对视,皆被时玉书拉住。

        “刑部所关,或为罪臣、或为重犯,他们罪大恶极,又心狠手辣,。”时玉书轻轻道:“他们的恶,浸入骨中,莫与他们太近。”

        宋文衡关了一楼的最里间,旁边的牢中皆空着,想来算是对世子的特别关照。

        宋文衡坐在牢中,姿态依旧清雅,听着声音,他缓缓睁开眼睛,等视线落在柳简身上时,他眼眸动了一下,再见到柳简身旁的时玉书,袖中手用力握紧,可终究什么都做不了,他自嘲一笑,垂下了眼。

        时玉书让人解开挂在门上的锁链,低头走进,柳简想了想,也跟着踏进牢中。

        时玉书开口:“与世子相识多载,多余的虚语便不说了。”

        他问道:“宋二公子身死之事,与世子可有关系?”

        宋文衡闭上了眼睛,并不应话。

        柳简不解宋文衡此举意味,开口劝道:“宋二公子毕竟是世子手足,此事一生,便有诸多风闻,早日查得真相,才可还世子一个清白。”

        可宋文衡仍旧不语,任柳简再劝,他的神色也无半分松动,柳简无奈,只得放弃。

        时玉书见此也不再勉强,合手行了一礼:“倘若世子想说了,我再过来。”

        柳简心情有些复杂,直至走出刑部,她仍是皱着眉头,等时玉书相问,她才道:“我原以为世子与宋二公子间有些不愉,可这几日与宋二公子相识,却依稀觉得宋二公子对世子这个兄长并无敌意,甚至隐隐中还有相助之意。既然如此,世子为何不喜宋二公子?还有,世子为何不愿开口,他想隐瞒什么?倘若真落下谋害手足的罪名……到底是什么,值得他以性命为代价呢?”

        “不愿开口,除了隐瞒,亦有可能是想保护什么,或者,是在等什么。”

        柳简望向时玉书,只闻他道:“无论是什么缘由,暂且也无法知晓了,幸好,还有旁的线索。”

        柳简微顿,目光落在手边的画卷上。

        看来时玉书也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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