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 第 143 章
柳云生,这个藏在记忆深处的名字。
当它再次出现在眼前、伴着陈年的墨迹,柳简觉得眼眶都热起来了。
“柳道长?柳道长!”
时浅知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惊得柳简失手将案卷摔落于地,本便束得不大严实的卷轴骨碌碌从她脚边滚向外间。
时浅知忙追着捡起,内里夹杂的证词飘落在地,柳简也吓了一跳,起身去追。
等两人好不容易拾好再放到案上,已生了一额头的汗珠子。
时浅知摇着扇子:“这是怎么了,竟魂不守舍的模样。”
柳简默然:“无事,只觉得巧合,这案子的死者,也姓柳啊。”
时浅知探着脑袋看着首行记载:“柳云生……果然是姓柳啊,确实近来总遇上姓柳的,道长姓柳,从宁州来的那位琵琶娘子,听说也姓柳呢……”
想来柳淮生前最后一首诗词,要比想象中的更让人害怕,及夕阳西下,时玉书都未曾从宫中回来,柳简已将案子梳理,觉得如今之境,当以寻那位莫明消失的弦娘为先。
至于柳云生……
这一回,她以旁观者的身份遍观此案,竟才发觉,当年案子草蛇灰线,早有隐迹。而此案事关官员,也是交于刑部、大理寺共同审理的。
让柳简诧异的是,此案未结并非是刑部同大理寺未曾查清真相,而是因当年寻得凶手之后,凶手竟逃走了。
一桩由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审理的案子,加之州府那么多的捕快衙役,在这近乎无缝可寻的罗网中,凶手竟逃开了审罚,至此十余年再无踪迹。
柳简再看了一眼案中两位死者的尸检单,她指尖划过“身中奇毒,不可辨”。
朝暮之毒,当年分明已经……
她将案卷整理好,端放于时玉书案上,她起身向外走去——余诀已经被带回大理寺了。
在余晖中,她拢了拢衣裳,跟着大理寺的狱吏向牢中走去。
大理寺的牢中关了不少罪犯,罪大恶极者有之,还未有定论者亦有,凶神恶煞者目露凶光,美艳动人者心如蛇蝎。
这牢中,盛着人心的阴暗,恰似因此,此处要比外间更为寒凉。
柳简行于其中,神色坦然,目光平静,在偶尔投射来的恶意中,她甚至能温柔地回个笑容回去。
她这般模样,却少有犯人胆敢朝她恶言。
余诀被关在中间的牢房中,他的左侧是一个杀了恩客的美貌女子,右侧是屠了十二个女子、犹不知悔改的老头儿,正前方是一矮胖的商人,被关押至此,仍是一副儒雅模样,说起话引经据典,性子谦和,笑起更是正派无比,可就是这样的人,哄骗拐卖了十数家良家子,贪了半县百姓救命的药材,只为全自己几身绫罗、几口山珍。
“柳姑娘来了!”矮胖的商人笑眯眯走上前,隔着铁栏杆朝柳简问好:“听着狱卒老弟说外头已是深秋了,柳姑娘身子瘦弱,可仔细些秋风,莫寒了身子,染了病去。”
引路的狱卒冷脸啐了他一口,骂了几声:“嘴里吐不出好话的狗东西,咒你哪个娘呢!今儿个吃饱了担心瞧不见明儿个日头,逮着机会就想早点上路是吧!”
胖子常挨骂,笑嘻嘻地也不当回事,反逞着口舌之能撩拨柳简,柳简斜了他一眼,还未说话,旁边勾栏院里的女子便回了:“闭了你那臭嘴吧,长得
不似个人样,倒以为自个是个什么东西,秋风一起,禽兽味道都飘到奴家这处了,恶心得很。”
柳简勾了唇,干脆谁都最没理,只教狱卒开了门,她施然走进去,在余诀无措而茫然的目光下,寻了个干净地方坐了:“世子可曾替你画弦娘的画像?”
听了弦娘二字,余诀才有了神色,他朝柳简身后看了一眼,却未见到时玉书,他有些着急:“大理寺凭什么抓我进来,世子老爷说,大理寺没有证据,不能抓人,我哥不是我杀的,你们抓我做什么?”
柳简笑了:“谁说你杀了你哥?大理寺抓你,并不是为了余慎。”
余诀似是没料到她的回答,话被堵在嗓间,他涨红了脸:“也、也不是弦娘杀的人,我知道的,不是她。”
柳简摇了摇头,她道:“余大哥,莫非你觉得你不说出弦娘相貌,大理寺便寻不得她了?”
看着余诀防备的表情,她又道:“你可记得,你寻弦娘欲往坊外,正是由坊间人所指,可见这弦娘,并非为你一人所识,只须得大理寺寻到一两见过弦娘的人、比如你家邻里那几位夫人、比如那个在太阳下落棋的老者,你觉得得一张弦娘的画像,是什么为难的事吗?都不须得大理寺出些能人,只我一人,便能在明日前知晓弦娘相貌。”
果然,余诀迟疑了,他不知柳简的来意,不为他的堂兄、不为弦娘,那自己为何会被大理寺抓进牢中?
他半生都是良民,从未逾越法规,平日更是和睦邻里,人人都说他是个好人。
他不明白,好人为什么会被大理寺抓起来。
他做错什么了吗?
他只是心善救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愿意嫁他,所以他满心欢喜地去寻他唯一的亲人。
可哥哥死了,姑娘失踪了,自己也沦落进了牢中。
他这辈子想得最多的就是活下去,他凭力气赚钱,养活了自己和哥哥,哥哥当了官,这些年也送过钱财过来,加上自己的积攒,他要活下来这件事,应该越来越容易啊。
为什么好像成为了一件奢侈到要花费他所有的积蓄也不能做到的事?
他想不通。
柳简看着余诀红着眼眶的模样,心中立即升上了一丝愧疚,面对一个仅仅是良善到有些固执的好人,她觉得自己方才话已经十分的过分了。
对不住。
她在心里这样说。
“不过既然余大哥你也以为余慎的死与弦娘有关,不如再详细说一说,你与弦娘是如何相识的。”
“我没有说弦娘与我哥的死有关!”
“那你要如何解释,在你走后,余慎就死……”她忽而顿住,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这一瞬的灵光教她止了问话,她如梦初醒:“你离开云若寺前,都不知云若寺发生命案了是吗?”
余诀被她的问话绕得晕了,只浑浑道:“是,是啊,我和我哥分开后,就下山了,到了晚上才知云若寺出了命案,我也没细听,也不知是我哥……”
“可有人证?”
“我在山脚下喝了碗茶,不知店家有没有印象了,那日正好双日当空,有人打碎了茶碗,店家忙着处理此事。”
柳简沉默了一会,她起身向外,又顿住了脚步,转身看着余诀:“你家街头一位姓许的老者死了,你以为他是为何而死的?”
余诀回了一个迷茫的神色,
柳简并不详细说,低头出了牢房的门,等得柳简往外走了,他才急急站起来去问:“姑娘!姑娘!我哥,他到底为什么死的?”
柳简并未回头,也没有答话。
因为她也不知道答案。
十三年前不知道。
如今也不知道。
时玉书仍不曾回来,她便自个儿回了燕子楼,楼中厨娘做了些小菜,她将就吃了一些,便不再有胃口。
“姑娘,今儿个有人递个帖子,说是过两日要登门拜访。”
老奴提着灯笼而来,从袖里拿出一封帖子来,他送至柳简面前,又道:“姑娘今儿个问的手炉,奴没寻见,要是姑娘不着急,明儿个奴再往里头翻翻,要是姑娘着急,我便先替姑娘买一个去。”
柳简接了帖子,温声道:“无事的,这几日我都在外头查案子,你且先找着,若实在寻不到,再去买一个。”
帖子上寥寥几句,只道是故人拜访,望主人莫辞。
并无落款,柳简问了老奴,老奴也道是来人并非留下姓名来处。
柳简看了两眼,便将贴子丢在一旁:“要来便来吧,管他是谁呢,若我不在,便教他回吧。”
次日时浅知早早便同齐文山到了燕子楼,自来熟地将带着的早食送到厨房,又在楼下唤着柳简起身。
柳简居于三楼,听到楼下吵闹,知是时浅知等人,这才懒懒着了衣裳,将头发梳好,她着了灰蓝道袍,素净妆容若秋霜一般。
才从楼梯走下,便瞧了时浅知等人在庭院里拿着谷子追着老奴养的鸟儿,可怜的鸟儿被吓得飞到空中,久久不敢落下。
见了她来,几人才收了笑闹,皆抬手朝她行了见礼:“道长早啊。”
柳简亦抬手向他们欠了身:“诸位大人早。”
这些人为官从政,收敛着性情,难得休沐,个个便都本性皆露,吵嚷得厉害,柳简扶着脑袋,深觉如今当是燕子楼最闹腾的时候。
吃了早饭,几人又打马或是坐马车,齐齐赶往京都外的听月别院,今日的诗会便开在那处。
齐文山坐在马上,与柳简隔着马车说话:“浅知已到婚配年岁,听闻伯母近来为了此事,将京都的女儿都挑了个遍,也不知可曾瞧上哪家的小姐。”
车外另一人道:“我听我母亲说了,说是翰林家的林姑娘,林姑娘容若花月,音若莺啼,性情很是温婉,又是家中独女,当是良人呢,今儿个诗会林姑娘也去,浅知怕是想借机会瞧瞧林姑娘才情呢!”
齐文山恨恨:“我便说呢,这小子怎就突然对诗会上了心了。”
也正是此时,柳简才知了为何时浅知邀她同往,她掀开另一侧车帘:“二公子不是怕唐突佳人,所以教我去瞧瞧那位林姑娘吧!”
旁人闻言,更是取笑他心怀鬼胎,时浅知微红了脸:“我、我才没有!”
旁人才不理会此言,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拿此事说乐。
时浅知叹了口气,又无奈又害羞,他低了声音:“好了好了,我认了就是,听闻那位林姑娘素有才名,唉,这家中说亲,到底隔着许多规矩,我忧心她早心有所属,便想着你不是会测字么,到时借由问一问,若林姑娘有喜欢的人了,也莫耽误人家的姻缘。”
少年同游,一路说笑,亦不觉时间流去,转眼间便到了别院前,柳简下了马车,跟着众人进了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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