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如林中乌与鹊
傍晚,定天刘府,刘德清与王氏端坐于正堂上,面色凝重。过了一炷香时间,侧坐在旁的四个子女腿脚都有些发麻,许是终究耐不住了,刘如广率先打破了沉默:
“父亲,在儿子看来,此事也并非是坏事。虽说您的兵权被夺了,可您先是被封了王,而后这鸢儿又被破格封了郡主。既免了您的劳苦,又给了咱们全家一个天大的体面,如此恩典,怎么您和母亲还这么不高兴呢?”
刘德清抬眼恨恨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不成器的长子,低声斥道:
“你这蠢材!你眼里怕是只看得了那‘齐王世子’四个字吧!为父不敢自比文种、韩信,却也半生戎马、为国尽忠,又扶助了新帝,到头来兵权被夺换个虚爵你倒觉得是恩?”
还未骂完,老夫人接了话头:
“新帝这些事做得太过果决,且各方说法都难寻纰漏,看似先后两次对我刘家封赏,妾身只担心他还有后手未到。”
刘德清听罢点了点头,眉头锁得更紧了些:
“不错。想我并未做过任何错事,他尚且猜疑防备至此,若我们再去试探不肯就藩,恐遭大难。”
“那王爷还是早做决断,自保要紧,迟则生变啊。”
刘德清重重的叹了口气,一拍扶手:
“也罢,也罢。都回去收拾行李,明日辰时就动身。”
刘府这边是各院都在紧锣密鼓的收拾行装,皇宫里的成帝也是夜到三更还没休息,一直在旁伺候茶水的心腹内官墨岫看成帝终于放下了桌上的最后一本折子,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陛下,夜深了。”
高应戈按了按眼窝,又喝了一口茶,问:
“几更天了?”
“入了三更了。”
高应戈站起身直了直腰,从桌后绕出来。
“不忙,去御花园走走。”
那内官赶忙到门口提了一盏灯,跟着高应戈一路溜溜达达的就踏入了草木丛中。夜了,御花园中的潮气有些重,那小小一盏灯火在纸笼内时亮时暗。高应戈走着走着到了一丛竹林旁边停下了脚步,手捻上了一片竹叶。
“墨岫。”
墨岫闻言头垂得更低了。
“奴婢在。”
“你是否也好奇为何朕会夺了刘德清的兵权?”
虽然高应戈这句语气淡淡的,但墨岫还是后退了一步跪了下去。
“奴不敢揣测陛下天意。”
高应戈回头看了一眼墨岫的后脑勺,笑道:
“起来,朕恕你无罪。”
墨岫这才又提着灯站起了身,低头小声试着道:
“谢陛下。旁的东西奴不懂,可这刘德清一直忠心为国,此次也是站在了陛下这边。”
高应戈闻言,面色不改,只手上用力扯下了一丛细竹枝。
“不错。可刘德清并非是站在了朕的这边,而是站在了天下这边。先帝册应佑,百官都不愚笨,怎会不知非嫡非长继位不合纲纪伦常、不符祖宗规矩。何况应佑才七岁,如何谋国、如何定国、如何安民?可其他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诸如孙乐儒一流,也都是听君命而已。唯有这刘德清,他敢为他心中之忠逆先帝。”
高应佑说到此处,手指一施力折断了那根细竹枝,语气也骤然冰冷:
“今日他可为天下逆先帝,那么他日,他就敢为社稷而逆朕。”
在一旁听着的墨岫是大气都不敢出,也不知是冷还是怕,手里的灯笼也被他给抖灭了。只听得黑暗中,高应佑的声音一字一句入耳。
“这样一位‘忠臣’,他手中的兵权,太可怕了。因为他手中之兵,乃是天下之兵,而非朕之剑戟。他的兵符,不只是悬在朕的敌人头上的刀,更是悬在朕头上的一把利刃。朕非夺不可。”
次日一早,刘府门前的马车几乎占了整条街,一众下人脚步纷乱,手里拎着大件小包的往各家车上捆。府内正堂上,刘如广和刘如明在等待自己父母的同时嘴里吧嗒着茶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刘如明信佛,三五言不离禅语,刘如广一身肥肉满脸油汗对自己弟弟的话兴致寥寥。正被他念得发慌,刘德清和王氏终于从内室里走了出来,先看到的刘如广赶忙陪上一脸笑,几步窜过去,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
“父亲,母亲,差不多了,您二老歇会儿。”
说着就摆手让侍女奉上了茶水,刘德清面色依旧不太好,顺手接过茶盏,饮了一口。刘如明见状问道:
“父亲昨夜又没睡好?”
刘德清叹了口气并未回话,眼瞧着要冷场,王氏接了一句:
“都没睡好,今天一早眼皮子乱跳,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事。”
说着抬手用指肚抚了抚右眼皮,刘如广讪笑着:
“嗨!能有什么事儿啊,母亲多虑了。咱们家现在也是有王爵傍身,谁能找咱们家的事儿。”
他这话头儿还没落干净,门口就一阵嘈杂,一个小厮跑了进来。
“老爷,夫人,都准备好了。”
刘德清闻言站起身,冲小厮摆了摆手:
“那便走吧,启程。”
女眷们等老太太出门上了车也跟着上了自己家的马车,留下的只有刘家大小姐刘如玶和二小姐刘如芃及她的女儿李翛。要说这刘家四个子女,这刘如芃过得最差,丈夫早亡,女儿李翛出嫁后也不顺遂,夫家家道中落,染上了一身酗酒的毛病,后来李翛不堪忍受,由刘家出面与夫家合离,如今自己拖着一个女儿回到了刘家。大女儿刘如玶嫁得良婿,她夫君杨霍官居三品刑部侍郎,自然也没有跟从母家离去的道理。
一家人道别之后,一行人就徐徐踏上了出城路,时候尚早,城门口往来的行人不多,也是给他们提供了便利。刘德清在马上与看守的校尉打了个招呼,那校尉躬身一礼后大手一挥放了行,眼瞧着一队车马就出了城。刚出城,刘德清还没来得及感伤就听身后一阵呼喊:
“齐王慢行!有旨意!”
刘德清和坐在车里的王氏心里咯噔一下,又不得不下了车马跪迎。跑来的内官上气不接下气,站定后也不敢休息,展开手中圣旨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得知齐王举家就藩甚感欢心,然心系玉合郡主寝食难安,今晨忧思成疾。国母不安则天下难安,国母不定则万民不定。朕体皇后之情,特赐玉合郡主留居宫中,伴皇后身侧,与公主同住同教。钦此——!”
圣旨宣罢,刘沐鸢的生母虞氏急得跪爬至王氏身旁,攥住王氏的袖子,泣道:
“不可啊!母亲!鸢儿才两岁啊!!!不可啊!”
王氏何尝不是痛达五内,但她深知抗旨乃死罪,只得眼里含泪冲身后的刘如明低喝:
“还不拉下去!”
刘如明闻言也只能跪爬至前强行把自己的夫人拉了回去,虞氏本想举拳锤向自己丈夫,但一时间急火攻心竟哭晕在地。
刘德清面色铁青,老脸贴地,口中咬牙念道:
“老臣刘德清领旨谢恩。”
长出一口气后,起身回头冲二房刘沐鸢的乳母道:
“抱走,随几位公公……去吧。”
乳母孟桃芝冲刘德清行了礼,上车抱了还在安睡的刘沐鸢,却是头也不忍回一下的跟着一群内官走回了城里。
待一行人消失于视野内,王氏两行老泪夺眶而出,刘沐鸢何尝不是这老夫人的心头肉,孙子辈的孩子里刘沐鸢最得她的喜爱,想到再见孙女已不知何时,甚至是否能再见也没有定数,老夫人悲从中来,言语中便也失了分寸,瞧着孙女被抱走的方向涕泪横流: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这可怜的孙女!什么与公主同教同住!这就是为人鱼肉的人质啊!!!”
刘德清赶忙让下人半强得把老夫人塞回了车里,眼里凶光一闪,望着那城门楼上“定天府”的牌匾咬碎了一口白牙。回头瞪着前路,大吼一声:
“继续走!”
乳母抱着刘沐鸢跟随内官们一路进到了皇后宫中,皇后正安然坐在寝宫里,见呼呼啦啦行色匆匆的一行人,再瞧着刚刚醒来的刘沐鸢,当下愕然,刚想发问,又一看领头的内官是墨岫,心下里也就明白了。
“这是陛下的意思?”
墨岫听皇后发问,俯首应道:
“正是。陛下知道娘娘十分钟爱小郡主,特赐郡主留居宫中,交由皇后抚养。”
皇后微微颔首:
“本宫知道了,你且去复命吧。”
墨岫带着一行人退出了皇后的翯(hè)凤宫,皇后看着不知所措四处张望的刘沐鸢,这才开颜一笑,冲着她张开手:
“鸢儿,来,到艾祖母这来。”
刘沐鸢听话的走到皇后身边,靠在了皇后的怀里,奶声奶气问道:
“艾祖母,我母亲和祖母呢?”
皇后笑容一滞,微不可查的轻叹一声,转而握住了刘沐鸢的小手。
“她们呐,她们出门去办事了,鸢儿跟艾祖母待一阵,你看,孟妈妈也陪着你呢,好不好?”
刘沐鸢倒也懂事,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看着皇后用力点了点头,孟桃芝见状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皇后把刘沐鸢安置在了自己宫里的西偏殿,饮食起居依旧由孟桃芝照顾,好在皇帝也没再过问过刘沐鸢的事,刘沐鸢也不常哭闹,日子长了倒还算舒心。
至于刘德清一行,一路也还顺利,到了自己的封地齐寰城,搬入了王府,宫里除了每月有皇后递来的关于刘沐鸢近况的书信再无更多消息传来,久而久之刘德清收心认命,每日钓鱼下棋倒是也算自在。
这种日子,一晃就是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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