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艳阳的天儿，外面的草木都被抽走了精神气，病殃殃的，双儿将化了的冰块倒进盆里带走，莺儿拿了新冰块往冰鉴里装。

        薛夫人、宝钗歪歪坐在榻上理线，手一绕一绕不停，旁边放了个绣篓，里面是未绣完的样式。

        “最近天热了，少往外面跑，一身汗。”薛夫人道。

        宝钗笑道“知道了。”

        薛夫人抬起眼帘子“听门口的说，你最近总出府，干什么去了？”

        她嗔道“瞧娘说的，我能干什么，府里太闷，出去逛几圈玩玩，顺便给各位姐妹捎一些小东西。”

        薛夫人戳她额头，笑“为娘的这不是担心你吗，得了，多出去长长见识也好，省得将来啊错把石头当成宝。”

        晚一些凉快了，探春拉着黛玉来串门，邀请宝钗去诗社玩，薛夫人欣然应了，让把昨天到的瓜果装几盘子去让她们吃。

        玩得尽兴了，连素日沉默寡言的迎春也多说了两句话。

        湘云见多了一个姐妹，好奇相问，聊了几句后，笑道了句“认识晚了。”引得众人大笑。

        黛玉玩游戏输了被罚喝了一点小酒，现下醉意上来追着湘云笑骂了几句，这边实在热闹，唯有宝玉一人坐在亭子外的石头上，远远望着她们笑。

        黛玉见了，过去同他坐下“你平日最爱这些，今日怎么发起呆来。”

        宝玉也不知为何，一见宝钗就心生畏惧，不敢接近，他不敢和黛玉挑明了说，道“我今日胃有些不舒服，你们去玩，不用管我。”

        “你不玩，那我也不玩了。”黛玉留下陪他说话，宝玉自是欢迎，眉飞色舞，哪像一个病人的样子。

        惜春从桌上拿起西瓜，看见红彤彤的颜色，记起了什么，向众人笑道“上次娘娘省亲不是让我作画么，把所有人都画上去，这次宝姐姐回来了，我该好好看看，再把你添上去。”她说着，放下西瓜，拉着宝钗左看右看。

        湘云伸手递了个帕子，道“你呀，先擦擦手，上面有西瓜汁呢。”

        探春几人都笑了起来，惜春接过帕子，道“我正愁着那么大的画卷，到时候恐怕库房没有那么多颜料上色，宝姐姐就送了几大盒过来，你们赶紧说说，衣裳要什么配色，不然我可就按自己喜欢画了。”

        众人争先恐后要说颜色，惜春记不住，在纸上写上名字，后面做了标注，数了数发现还差两个，湘云伸长脖子一望，看见了说悄悄话的两人，憋笑喊道“你们还不快来选选颜色，再不来就只有黑色了。”

        探春和宝钗站一起，向宝钗描述了那日省亲场面是如何盛大，如何富贵，又拿几个姐妹当日写的诗开了几句玩笑，道“宝玉有首诗摘了桂冠，是一首颂圣诗，那当真写得好极了，你猜猜谁写的？”

        宝钗故作不知“哦？宝玉还让人替他写诗，是哪个才女？”

        探春一笑“是黛玉妹妹，想不到平日看着谪仙一样出尘的人，写起颂圣诗那真是一绝，改天我们向她讨教讨教，等下回娘娘来了露一手。”

        玩闹一阵，诗会散了，桌上的残余物自有人收拾，宝钗回到院里，薛夫人在看贾兰写作业，道“这字写的可比蟠儿好多了。”

        宝钗忍不住笑出声，偷偷回了屋里，一夜好眠。

        天热了，府里的丫鬟小厮们无事都不肯出门，主子有吩咐，只恨不得在树影子下行走，宝钗今日回来晚了，一下马车赶上了大日头，忙用扇子遮挡快步回了院子。

        “热死了。”宝钗将盛了冰绿豆汤的瓷碗在脸上滚了几圈，又捧在手里摩挲，笑着抱怨了一句。

        莺儿在对面坐着，满面忧色“姑娘，你天天参与那些事是不是不太好啊，万一东窗事发，还不知道要被编排成什么样。”

        她跟着宝钗去了酒楼好几回，自然知道这些人并非在写诗，而是针对女太医女仵作什么的发表意见，她闲得无事也去翻了几个，见了一些满是戾气的污言秽语后再也不肯轻易看了，只每次宝钗看了都会发笑，也不知什么缘故。

        “不打紧，只是写了些玩笑话罢了，无伤大雅，”宝钗懒得再说，朝门外望去“刚刚出去的是不是兰哥儿？”

        双儿扒在门框看了一眼“是的，这么热的天，他怎么拿着小弓出去了。”

        贾兰性子越发孤僻，宝钗一天和他说不上两句话，知他是丧母之痛还未缓解，道“随他去吧，替他将门掩着，免得晚上睡觉热。”

        贾府的冰块都是有份例的，每天用完了就没有了，还想要多的必须拿钱买，宝玉黛玉有人疼，自是不会缺，可怜了探春就那点银子每次还要分贾环一点，哪有多余的钱换冰块。

        薛家是不缺这点银子的，住在贾府的日常开销都是花的自家钱，这点冰钱不在话下，每日屋里凉嗖嗖的，就是院子里也比外面凉快许多。

        探春索性搬过来和宝钗住，俩人躺在一张床上，谈起闺阁女儿的私话，聊到起王冠清，道“王表兄真有钱，这几个月又是送簪子又是送镯子，我现在都有几件体面首饰了，那天屏风后远远一瞧，真是一表人才。”

        宝钗听出她语气里的意味，斜眼一笑，打趣道“你是看上了？听说大表哥婚期将近，到时候我俩一起去，也好让你和你的冠清哥哥多说几句话。”

        小女儿的心事一下子被点破了，探春羞得拉起被子盖住宝钗的头，笑骂道“你可别凭空污人清白，我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这梦啊做不得！”

        这日宝钗照旧来了酒楼，往告示栏寻名字，见了‘蘅芜公子’的竹筒伸手拿了下来“……天气炎热，君应少出门为好，每七天来一次足以。”宝钗看完正文的内容，和往常一样，针砭时弊，激情昂扬，再看末尾，摇头一笑。

        “回去吧。”

        下午，一男子走进酒楼，看着伙计换完公告栏上的竹筒后，熟练将那日夜观看的名字拿下，迫不及待先寻到末尾“君安好否？”

        中秋临近，宝钗一时兴起，买了材料在屋里自己做花灯，双儿兴冲冲第一个动手做，将骨架折了，只好东看一下宝钗的，西看一下莺儿的。

        宝钗道“将兰哥喊来，整日在屋子里怪闷的。”

        贾兰不会这些东西，宝钗耐心一步步教他，还是不小心把纸糊废了，他有些羞愧，道了声“对不起。”

        宝钗不怪他，让他和双儿两个帮忙打下手，不一会，宝钗的兔子灯先做完了，显摆了会后送给贾兰玩。

        双儿见了，眼睛紧紧盯住莺儿手中快成型的花灯，蹲守在旁。

        莺儿知道她在想什么，将头一撇，笑道“我可不送你，最多借你玩玩。”

        到了傍晚，宝钗、探春、贾兰在府里游逛了一圈，各自提着一个玉兔灯。贾府一般挂的都是宫灯这类庄正严肃的灯样，他们手里的花灯一下子变得格外新奇，不一会就传到了各家主子耳朵里。

        黛玉住的地方离他们近，先赶来瞧个新鲜，宝玉紧随其后，要了贾兰手里的看了会，笑道“有趣，有趣极了，待我去禀了祖母，明天的中秋宴会要将灯笼全换成这样的才好。”

        贾兰不见他还回来，开口道“叔叔，看完了吗？”

        宝玉方才知玩得久了，递还给他“兰儿，晚些你将花灯借我一回，我拿去给祖母看看，明日还你。”

        “你拿我这个去吧，我这个最后做的，肯定比前两个好。”宝钗看出贾兰的不情愿，好不容易这孩子有点兴趣的东西，自然要帮他保住，便将自己的递了过去。

        宝玉忙接过，作揖道“谢谢宝姐姐。”

        “这是你们做的？怎么不叫我去，俩人就做完了。”黛玉语气有些幽怨。

        宝钗、探春相视一笑，宝钗道“怎么这么大的醋味，只因天气炎热才没叫你，探春住在我屋里不用叫，”她轻轻捏了一下黛玉的脸“你要是想，明日我们买了材料去你屋里做，把其他姐妹也叫上。”

        黛玉这才笑了，宝玉陪着几人游了半圈，提着灯笼先走了，黛玉和身边的丫鬟说了一声，同宝钗他们回蘅芜苑过了一夜，三人方才释怀。

        贾母见了宝玉献上的花灯，图个新鲜，命人去府外买了一堆样式来，什么莲花、弯月、玉兔，将花厅外的架子挂满了，一个灯对应了一个迷题，留着酒足饭饱后众人玩乐。

        贾府如今缩减了各人开支，可光一场宴会花销不知多少，瞧着奢华无比，说是不能落了国公家颜面。

        贾政喝多了，到花灯环节先行退场，留一群小辈玩耍。

        宝钗喊了喊身边的薛夫人，小声道“娘，今天外面有一场舞火龙，我想去看看，他们问起就说我身子乏了。”

        “这天都黑了，姑娘家出去多不安全，”薛夫人深深不赞同。

        宝钗晃着她手臂撒娇“没事的，我就在大街上看，看完就回来，还有莺儿她们跟着我，出不了事。”

        薛夫人不肯，最后妥协了一步，让薛蟠陪着一起去，薛蟠正嫌无聊，一口应下，和宝钗偷偷溜走了。

        中秋节大多都在家里团圆，街上人并不多，他们轻轻松松挤到了前面去，薛蟠看舞火龙看得起劲，余光见宝钗一丝笑意都没有，平静得异常，奇怪道“怎么精神不好，是不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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