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李纨狠狠吸了几口气,胸腔中传来异样的声音,忽而面色多了几分红润,有了几丝精神气,推着宝钗道“这屋里太压抑了,整日窗户关得紧紧的,不许一丝风透进来,你能不能帮我将窗子打开,就那个一推开能看见杏花的。”
宝钗顺着视线看去,走到床的斜对面将那扇大窗支开“是这个吗?”
正逢一阵风吹来,外面的花瓣被吹了几朵飘进屋里,李纨让她捡了一朵过来。
“真好啊,年轻真好,”李纨将静静望着手心里的花,脸上无端多了抹笑意“想当年我嫁过来也是这样年轻,他读书我就在旁研墨,他一死我也想跟着死了一了百了,偏偏有了他的骨肉,这好赖活着又是十年多了,怎么老天爷又不肯让我活久一点呢?”
宝钗见她容貌越发绮丽,嘴唇像涂了胭脂一样红,知大限将至,心里道不该,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李纨也不想她说什么,将手轻轻放下,自顾自道“我嫁进贾府近三十年,活成了一个受人尊敬的体面寡妇,从无人问我内心的痛楚,只赞我高洁,可我看,这死水一样的日子,还没有只开一季的花自在,现在我终于要走了,就算做是自己选的吧,只可怜我的兰儿,他不会说俏皮话,不会讨人欢心,在这府里就像是客人,我一走,他定要不好过。”
宝钗落泪,李纨见了笑道“好姑娘,不要哭,人生死有命,强求不得,我知你们待兰儿很好,也知自己下面的话不合规矩,还是抱了一丝希望,好姑娘,我所有的积蓄全在衣柜里最上层的红木盒子里,共有一万两,还有若干首饰器物,你们能不能替我照看兰儿几年,这些钱只用给他五千两,其余都算作你们的赡养费。”
“嫂子,我们不要你的钱,”宝钗摇摇头,帕子掩在眼睑处“只要贾家同意,我们就把兰哥儿接到我们那去住,你、你要是还有什么话要和他说,我现在就把他叫来。”
“不用了,”李纨拉住宝钗“不用了,再见徒增伤感,”她猛地咳嗽起来,手一抹,殷红的血迹残留唇边,恍惚间,她见贾珠从杏花树下走来,朝她伸手。她伸手搭在贾珠手上,那一笑,有了些小女儿的娇态“他来接我了,好姑娘,你看见了吗?”
宝钗只见李纨伸着长长的胳膊,目光定在一处,笑得天真烂漫,静静移至一旁,道“看见了。”
李纨心满意足,说了声“走吧。”笑容逐渐消失,头一歪,握着杏花的手重重落在烟霞色的被褥上。
屋外的贾兰有所感,挣脱奶嬷嬷的怀抱跑进了屋里,朝李纨奔去,见了李纨安详的面容,悲痛大哭“娘!”
外头人听了进屋相看,有的去回禀了老太君他们,有的随贾兰跪在屋里,唯独宝钗望着窗外的杏花树出神。
上午才瞧的人,下午就没了,贾母、王夫人等无不震惊,相约往稻香村赶来,听见了贾兰一阵阵悲怮的哭声。
“哎哟,我的好嫂嫂,你怎么就先去了!”王熙凤一甩帕子一抹泪趴在床边上,哭嚎道“可怜兰哥儿还这样小,你怎么狠得下心哟……”
贾母听得伤心,走上前拉起贾兰抱在怀里“我的兰哥儿,你母亲是寻你父亲去了,不要难过,啊。”
贾兰不言不语,甚至一动不动,贾母以为他难过得傻了,忙让人冲了糖水过来喂喝。
王夫人见贾兰性子和贾珠如出一辙,一口气莫名提不上来,赶紧让人将他带下去。
“老太君,太太,”王熙凤起了身擦掉眼泪,眉尾间带了一丝哀色“嫂子品行高洁,府里无人不敬她爱她,这丧事合着该大办,只是如今恐实在拿不出这些前来,我就是把我嫁妆里头的两个金项圈卖了,赎不赎得回来不要紧,也定要让嫂子风光体面走好。”
王熙凤如此善解人意,老太君哪会让去典当嫁妆,说出去都不好听,老太太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这嫁妆是你的就不要动,我年轻攒了不少体己钱,缺的地方由我补上,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守着钱过还有什么意思。”
“是,”王熙凤应了,又道“我现在就去命人订一口好棺材,再去安排各项事宜,您也别伤心坏了,我们一大家子都指望着您。”
王夫人轻轻往床上瞟去,只一眼就移开了,才发现旁边一直没开口的宝钗。
“宝丫头,你怎么也在这?”
贾母她们也才刚注意到还有一人,止了话头。
宝钗面色平静,心里早已泛不起一丝波澜,道“我来看看嫂嫂。”她不欲多待下去,告了声看完就走了。
发丧之日,不少平日与贾家少有往来的官员都来了,为的是表达对李纨这样守节寡妇的敬重,特来送一程。
丧事办得极为隆重,下人们忙里忙外都几乎跑断了腿,他们面色哭丧,心里作乐,李纨这场丧事不知给他们捞了多少油水,于是乎哭里带了几分真心。
贾兰那日哭的伤心,到了今日跪在灵堂前人人都在哭,就他哭不出来,绷着个冷面色,气得贾政骂了句没良心,让人将他带下去,免得丢人现眼。
“你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冷心?”送完灵车离去,探春寻到宝钗跟前说起贾兰。
“不是冷心而是热心。”宝钗道。
“何出此言?”
探春和贾兰不大熟,只今日见了他这幅模样,以为是个没孝心的,宝钗将头上白色的绢花扶正,道“以后你就明白了。”
远远的,瞧见了人群中的史湘云,这一世她不认识宝钗,只和宝玉、黛玉说话,只不知又说了什么话,黛玉好像恼了,面带愠色冷笑回了一句,湘云脸色有些尴尬。
宝玉知道宝钗在后面,就是不敢去打个招呼,头也不敢回,僵直着身子站在那里,干笑几声,直到宝钗离去,才现出了往日的活泼性子。
宝钗早就和母亲、兄长商量过要收养贾兰的事,他们应了,宝钗又不让他们去,说是要等。
过了小半个月,贾政无意间经过稻香村,见贾兰仍旧住在里面并几个丫鬟小厮们照顾,立即去找王夫人问罪,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王夫人以为王熙凤早就安置妥当了,不想会有这一出,又把王熙凤喊过来骂了一顿,王熙凤连连陪着笑脸,心里暗怪自己那几日忙着算进账忙疯了,竟然把这等子事给忘了。
王熙凤心里不爽,恰好贾琏回来时衣裳带了脂粉气,她更是发作一通,把贾琏骂了个劈头盖脸,面红耳赤才觉得心里舒坦许多。
头脑冷静后,她又犯了难,贾兰该如何安置?
王夫人肯定不愿意收,老太君喜欢宝玉那种会说话的孩子,至于她那个好妯娌邢夫人等想都不用想,总不能让贾兰住她这吧。
王熙凤可不愿意,这想了几天都没想到好的处理方法,急得上火。薛夫人适时的到来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听说愿意收养贾兰,王熙凤眉开眼笑和王夫人说了,王夫人和贾政再一商量,贾政原先觉得不妥,王夫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贾政同意了。
下午,薛夫人、宝钗接了贾兰到蘅芜苑住下,里面的小屋早早收拾好了,薛蟠特意买了张小弓挂在墙上,这是他送给贾兰的礼物。
上次贾兰在这住还能说笑几句,这次格外沉默寡言,不干他的事绝不开口,只有人问一句才答一句。
七月天太热,夫子放了两个月暑假,命人在家自习,以前这个时候李纨都会在旁督导,如今这个角色换成了宝钗,只贾兰实在聪明,她每日不过教上两个时辰,大多时候贾兰都趁着早上的天凉快拿着小弓在院子里猎小鹿、小兔子。
最近不知从哪传来消息,说是皇上有意放开御医和仵作的限制,重新允许女子报考,各人都猜真假,不少赌坊以此作注,金额颇大,有些酒楼掌柜脑袋瓜灵的,嗅到了商机,专门设了一堵公告栏,供人评论此事,吸引了不少客流量。
许是怕引祸上身,上面挂了许多小竹筒,竹筒外是名字,大多是随性所起,竹筒里面是所写的文章,按规矩看完后便要挂回去,上面的竹筒每日更新,都由店里的伙计挂上去,见不到真人。
宝钗起闻觉得好笑又有趣,并无太多想法,只那李家小姐李湘云相邀游玩,就到了此地。
两人自楼上雅间看去,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李湘云拉着她过来凑趣。
“蘅芜公子……宝钗,这是你写的?”李湘云摘了个竹筒下来,上面写了‘蘅芜公子’四字,她笑道“还说你不来,自己都写上了。”
宝钗走过去,接过看了一眼,讶异道“我这第一次来,该是别人写的吧,”她一笑“看看这位蘅芜公子文章水平如何。”
说完,她将上头的盖子拔掉,从里头倒出一张卷纸展开,轻声念道“国之根本在于民,民有男有女,是为阴阳,阴盛阳衰,阳盛阴衰,动摇之所在……唯贤德有才用之,无论男女,可使天下归心,四海宾服,人才济济往来,开一代盛世。”
洋洋洒洒一千字,宝钗读完觉得酣畅淋漓,恨不得立刻引为知己,只可恨不知这位蘅芜公子姓甚名谁,无从谈起。
李湘云在旁笑道“少见你这样激动,真不是你写的?”
“不是。”
伙计过来要将这些竹筒撤下去,宝钗心生惋惜,不好破坏这里的规矩,回去后点灯至天明,又到了酒楼,将写的东西卷进竹筒里,放在桌上,不久便有伙计将桌上的竹筒拿走,下午挂在了公告栏上。
一男子来到酒楼将竹筒往桌上一放后,顺便去公告栏处翻看几篇,瞧见了‘蘅芜君’的名字,轻轻咦了一声“怎么还有人和我差不多的名儿。”他摘下看完,不由摇头,抚掌嗟叹道“难得见与我思想如此契合之人,只是不知会是怎样。”他趁伙计不注意,将竹筒悄悄藏进袖子里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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