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乐于助人，心地纯善。”宝钗随口胡诌，没太当回事。

        薛夫人一喜，心里道，看来宝丫头对王冠清不是没有意思，只是碍于女儿家面子才不敢说，她这个做母亲的，应该帮一把才是。

        “说起来我也想去赏芳宴凑个热闹，我们母女俩一起去。”

        宝钗眉头皱得更深了，心里千般个不愿意去“那兰哥儿呢，总要有人照顾，要不我留下吧。”

        薛夫人哪会给她这个机会，到了大后日，贾兰被送到薛蟠那去了，让他照顾一日，断了宝钗的借口。

        到达王家时，府门口停了不少马车，王冠清站在一旁，目光透过宾客往街道拐角处搜寻，终于瞧见了薛府的马车，忙迎过去对着薛夫人一揖“姑妈。”

        薛夫人见王冠清身姿挺拔，气宇轩昂，更多了几分欢喜，转头对宝钗道“还不见过你表哥。”

        宝钗低了头欠身“二表哥。”

        “表妹不必客气，”他虚扶了一把，侧着身子笑道“姑妈快里面请，母亲正念叨您呢。”

        王冠清温和有礼，一路配合着她们的步伐，介绍府邸的景致，谈吐间展现不俗气质，薛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合眼。

        等到了花厅，宝钗进去见完礼，薛夫人就以姑娘家受不得拘束将她赶出去了。

        “上次送的首饰合你心意吗？”

        两人隔了些距离，在王家的大园子里闲逛，宝钗一路无话，王冠清想了半天终于找着了开头。

        宝钗点点头“我很喜欢，劳你费心了。”

        “你喜欢就好，”他脸上多了笑容，目光悄悄看向她的发间，有些失望“怎么今日没带我送你的玉簪花。”

        “来宴会一定要带你送的玉簪花吗，”宝钗抿唇一笑“是我见识浅薄了，竟不晓得有这样的规矩，表哥莫怪。”

        宝钗的揶揄他不但不恼，反而更加高兴，他原先还担忧怕哪句话被把表妹气哭，因此字斟句酌，煞费苦心。却不想宝钗实是个有脾性主见的姑娘。

        王冠清笑道“没有这样的规矩，只是我的私心罢了，不知表妹平日还喜欢什么，”话说出口他又觉得有几分不妥，又加了句“我帮娘问的，她说要给你补上生辰礼，又不知你喜好，托我打听打听。”

        宝钗左手拿了把团扇摇着，闻言瞥了他一眼“怎好劳舅母费心思，我这个人没什么大爱好，什么都喜欢，”她瞧着前方有个凉亭，忙道“我们那里去说话吧。”

        等到了凉亭，才觉着没有外头热了，宝钗往里移了移，她最是怕热不过，虽不过五月的天，早是恨不得无事不出门。

        只看王冠清似个没事人似的，瞧宝钗热得厉害，倒是觉得十分奇怪，路边的丫鬟端了放有冰块的水果盘要往花厅去，他过去要了过来。

        “吃些凉物消消暑，”王冠清将果盘放在桌上，剥了荔枝送过去。

        宝钗脸微微红，先是不敢接，见王冠清眼神清澈，并非她所想后才接过道了声谢。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扇子替她扇风，一边问道“你怎这样怕热，是不是生病了？”

        宝钗将核儿吐在帕子里，点点头“生下来带的热病，本来活不过八岁的，还好三岁那年来了个癞头和尚，给了我娘一瓶药和方子，只要觉着身子不舒服了就吃一颗，倒还过得去。”

        王冠清眼里多了几分同情“想不到表妹命运这么坎坷，那方子里都有什么药材，你告诉我，我让人多配一些，以防不时之需。”

        宝钗面色变得有些微妙，她擦了手，笑道“里面的东西倒不是稀贵物，就是难凑齐得很，我这一瓶就花了一年才配好。”她将腰间的绣囊解下，从里面拿出一个白瓷瓶子递过去。

        王冠清接过，打开闻了闻，一股淡淡幽香扑鼻而来，好闻得紧，只是看药丸，不像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再三追问下，宝钗只好将药方子说了，他听得直咂舌“白荷花，白芙蓉花这些倒好办，这什么同年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哪有一年这么凑巧的事，要是一个没碰上，其它不就作废了。”

        “是这个理，”宝钗将东西重新放回袋里“到我六岁那年，不是少了雨水节令的雨，就是小雪节令的雪，就是集不齐，连我母亲都想放弃了，是我兄长年复一年帮我收集这些东西，许是感动了老天爷，在我七岁时终于集齐，制了这一瓶。”

        王冠清想回一句什么，被来人打断了话“让我好找，原来在这躲着，”王士程走来，扒开藤蔓才见还有一人“宝钗也在。”

        王士程虽没说多余的话，宝钗已经感觉不自在起来，刚刚光顾着贪凉，现在才觉得这里实在有些偏僻，倒像她和王冠清故意避开人群一样。

        “我见表妹独自在这，凑过来说了两句话，”王冠清脑袋转得生快，一开口就将宝钗摘了出去。

        桌上盘子中冰块化成了水，经水泡过的荔枝更加鲜艳欲滴，王士程瞥了一眼，淡淡笑道“那说完了？父亲寻你半天，再不去父亲要急了。”

        王冠清听父亲寻他，不敢再多耽搁，扭头对宝钗道“你在这歇一歇，待会有人会送伞过来引你去花厅，我先走了。”

        宝钗点点头，王士程走到拐弯处停住脚步看了她一眼，意味悠长，匆匆离去。

        宝钗苦笑，怕是母亲又要失望了，人家根本瞧不上薛家，只这个傻小子天真，以为谁都看不出来。

        宴席临近开始，各人都回了花厅，宝钗被王夫人喊到身边陪坐，应付一些贵夫人问话，到宴席快散了，只见王士程隔着半高的屏风站起敬了两杯酒，别无其他。

        下午，贾兰放学归来，向门口的宝钗问了声好，进了自己的小屋子写作业。

        莺儿跟在身侧，小声道“听说王二郎今天被他老子骂了，被罚关了三个月禁闭呢，真可怜。”

        宝钗进了屋，坐在窗户边上，摇着扇子问道“你打哪知道的？”

        莺儿低低笑了一声，手抵在脸边，像说悄悄话似的“这不在王家认识了两个好姐姐，她们告诉我的。”

        她人缘好，会来事，宝钗是知道的，但将将去过王家几次，人家愿意将这些事告诉莺儿，真是不容小觑。

        宝钗一寻思，今日宴席间她倒没注意，只以为王冠清坐的远，才没瞧见，不成想竟是在这种日子被罚了。舅舅并不是不讲情面的人，也并非不懂规矩，能在这个时候将表哥责罚一顿，想来该是不小的事，她摇摇头，这种私事，她还是装不知道的为好。

        却说薛夫人回来后一个劲夸王冠清，又纳闷王冠清没有相送，宝钗借着给贾兰检查功课的借口起身走了。

        贾兰是个省心的，说是托他们照顾他，自己到点起，功课不用催，能麻烦他们的，也只有一日三餐这些小事。

        那日回稻香村看过母亲后，他像吃了定心丸，每天更加刻苦学习，只等李纨一好，他就回去。

        宝钗见他埋头桌案写得认真，不好意思打搅，绕了个小弯出了蘅芜苑，正漫无目的逛着，见前方有个小丫鬟抹泪而来，她认出是迎春身边的梦云，便喊住了她。

        那梦云一抬头见了宝钗，慌慌张张抹了眼泪，低头欠身道“宝姑娘。”

        “作甚么伤心，可是你家姑娘有事？”

        梦云年纪小，藏不住话，也不顾宝钗是个外客，与她说道“我们姑娘想要些金丝线妆改旧衣服，那库房的人死活不给说没有了，后面箱子里明明有好几大箱，她们就是要欺负我们家姑娘！”

        迎春性子软弱，被欺负了也不吭声，那些丫鬟婆子时时故意轻慢，变本加厉，只贾府的事她不好插手，还是要报给府里主事的人才好，宝钗思虑一番，道“她要多少，我那倒是有，到我那去拿吧。”

        一个月后，李纨病大好，贾兰被送了回去，不出几日，病情恶化，贾母等人都去看过，补品流水似的送，薛夫人回来后，对宝钗道怕是不好了。

        稻香村外是各色树稚新条，沿着坡往上走见了一堵矮墙，墙中的杏花开得正艳，枝条压在矮墙上，花瓣落了外头的墙角一地。

        才到院里，药气刺鼻，宝钗住了脚步，满台阶的落叶，往常李纨定要扫得一尘不染，现在不过西风一吹，落叶懒懒换了位置不肯动了，满院子的绿惶惶然，透着一股哀沉沉的死寂。

        门里传来几声呜咽，宝钗欲走，一只手先她一步掀开了帘子“宝姑娘，我们大奶奶请您进来说话。”

        她不好再躲，转过隔间小门，见了伏在床边的贾兰，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床上的李纨面色斑白，不过几日，面中凹陷，气血尽失，形容槁木。宝钗心中骇然，那日送贾兰回来时，还见她能下地走动，怎么突然就病得这样厉害。

        李纨眼珠子微动，看见了宝钗，尽可能地出声道“你们把兰哥儿带下去，我有话和宝姑娘说。”

        奶嬷嬷牵着贾兰走了，伺候的丫鬟们退到了门外，李纨抬起竹节杆似的手腕，喉咙处一上一下，没有发出音。

        宝钗看出唇形说的是‘过来’二字，上前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嫂子，有什么话，我都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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