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地脉（二）
这是人类一辈子都无法看见的景象。
哪怕是科技发展到现在的程度，对于人类来说，要想见到楚真现在所处所见的一切，都是一件无比遥远，并且难以企及的事情。
花鳞虹鸟以及魔法的存在只是隐隐约约让直播间的观众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与众不同，但是非要说的话，他们的与众不同属于意料之中可以幻想出来的与众不同，并没有完全真实，并且十分真切的给其他人这种“难以企及”并且“无法构想”的感觉。
可是当楚真进入地底，潜入地脉，合上双眼任由代表着自己的光团在地脉之中如同浮萍一般飘荡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为之战栗。
地脉之中行走的三者每个都拥有着截然不同的形状，哪怕是同一种，也依旧拥有着像是把所有能够想象到的形状拼接到一个东西身上的形状，非要说分别他们的特征，在经过楚真简短的介绍之后，直播间的其余观众大概也有了模模糊糊的概念。
比如说，一般有着很多触手——或者说丝带，或者说其他什么样子，但是反正是延伸出很多细长部位的一般都是观测者，他们需要用这些类似于感觉器官的部位来判断进入地脉的到底是谁。
驱逐者至今还是没有见到过，但是吞噬者倒是看见过了。
非要说的话，那是一种巨大的几乎无法分辨形状与外观的东西。
如果不是楚真出声提醒，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连接着地脉的边界，如同半透明的鸡蛋膜一样逐渐浮动并且笼罩到她头上的巨大生物。
唯一能够分辨的出来的，就是上边如同暗淡的光带一般纵横分布的纹路，扭曲的像是错乱分布在岩层上的纹路。
但是因为这些光带虽然暗淡，但是在地脉的强光环境之中却被轻而易举的吞噬了存在感，再加上吞噬者本身就是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姿态，所以如果不是楚真指引着他们看到，他们根本发现不了虽然存在但是存在感极其薄弱的吞噬者。
如同从天空中飞过的鲸鱼一般轻飘飘掠过的吞噬者没有一点停顿，如同追逐着洋流的海藻，连半透明的躯体都呈现出一种柔软而又飘逸的曲折线条，起起伏伏层层落落，一点点分离，又一点点被地脉的辉光补全那些分离的部分。
细微的咕噜咕噜水泡声伴随着吞噬者翻滚的裙边在耳旁腾升，其他观众才恍惚的发现，原来地脉之中并非纯然的寂静，而是有着无数细小的，并且十分琐碎的声音在静悄悄的，没有惊起一点一点波澜的响起。
但是这些声响也像是被过于宏大的辉光吞没了一样，用一种完全不引人注意的存在形式，像是遥远天穹上拍打着翅膀掠过云层的候鸟，没有带起一点声响的就在光芒中消融。
而后，更多细碎的，如同游鱼或者候鸟一般从地脉之中身姿翩翩穿过的东西如同幻影一般穿过秋枫，穿过楚真，带着更加细碎的声响，如梦似幻的出现，然后消失在地脉的另一端。
但是若说这些东西是幻影，在穿过楚真他们的时候却又留下了无比鲜明的金粉一样的碎屑，洋洋洒洒的落入她的身体之中，最后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带起一阵涟漪，便消失在了池底。
楚真能够“看”见所有浮现在自己眼前的弹幕，但是在地脉的坏境之中，她实在是太累也太过难受，以至于根本没有一点多余的精力去应付观众多余的回答，除了一些必要的介绍以外，她几乎是尽可能的减少自己开口的时间，一面地脉对她的伤害更多。
随着秋枫的引导，地脉的范围逐渐宽阔，也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只分布着观测者与吞噬者，更多的光团像是来去匆匆的旅客，布满了整个地脉的空间，却又转瞬即逝的从其中穿过掠去，只留下一串浮光掠影一般细碎的余晖。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随波逐流的浮萍，但是潮流却没有固定的方向，只有从他们轻飘飘空荡荡无枝可依的姿态可以看出，这些光团，光点，光斑，的确是追逐着地脉之中看不见的洋流流浪，并且不会停止的盲目流浪。
即便在这个时候，无数细碎的声响已经充满了这个光辉的世界，但是其他直播间中的观众依旧像是在看一幕默剧一般注视着这般宏大的世界，耳朵也好像自动忽略了这些仿佛窃窃私语一般声响，响亮的只剩下自己的心脏跳动声一下下的击打着鼓膜。
“……这里，地底，地脉，是死之界。”
楚真的声音久违的响了起来，带着虚弱的疲软与空荡荡的不着边际，像是风铃很快就弥散在风中的脆响，最后连清澈的尾音几乎也无处可寻。
“地脉是生的开始，是死的终结，是循环再世界之中的轮回。所有生命的死亡将归于地脉，在飘荡之中重新等待下一次的降生。”
楚真伸出手——虽然从现在的视角来看，她伸出的只是光团的一部分。
像是一连串细小成群的游鱼一样的浅色光斑摇头摆尾这从她的指缝间——光团的缝隙间穿了过去，但是终归有几片零零星星的光斑落在了她的掌心之中，像是搁浅的鱼儿轻轻的在她掌心中甩头摆尾的挣扎，然后化成一点流沙。
“在轮回之中，一个生命的存在是十分渺小，也十分不成形的，所以所有死亡之后的生命，都会归于这种零碎的存在……当然有一些会是例外，有一些生命的存在，即便是在地脉之中，也是十分特殊的存在。”
“所以当他们进入地脉之后，会通过这种反复并且无意识的回流与漂流来将自己的存在模式还原为最为原始的模样。”
楚真望着自己手中的那一点砂砾，张开手指，让那点流沙从指缝间落下，在落下的瞬间，这些细碎的粒子就重新组合成原本游鱼一般的模样，甩了下尾巴，轻飘飘的朝着前方继续游曳。
楚真能够感觉到已经快要离开地脉最主段的部分了，因为她开始感觉到疼痛的剥离，虽然是十分细微的，如同抽丝剥茧一般的剥离，但是对于她来说，这种感觉却是十分鲜明的。
这也是她现在为什么有精力多讲话的缘故。
“这种以及拥有着比较明确固定的形状的物质还没有到最后可以重新糅合成新生命的阶段，真正可以重新变为新生命的那些物质都不会存在在地脉的这里。”
地底世界对于地上生物来说比谜团还要谜团，即便是拥有着翡翠生命带领的楚真也不见得对这里能有多了解，她对这里的了解，也仅仅只不过是一些皮毛罢了。
但即便是这么一些皮毛，对于从未接触过地底世界的，直播间另一端，另一个世界的观众来说，这也是这一生中从未见过的，并且在有生之年，都不可能亲眼见证，亲身经历的奇幻景观。
像是亲眼见证宝藏的诞生。
录屏还在继续，但是王利已经没有心思去关心这些了。尽管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一副墨镜，但是依旧抵挡不住他的眼眶干涩肿胀传来一阵阵烧灼一般的疼痛。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润湿着受到了刺激的眼眶，但是却依旧没有半点缓和，只是让他感觉到眼睛越发的难受。
或许这些流下的眼泪是纯粹因为受到强光的刺激而流出的生理性泪水，又或许这些眼泪是因为这种震撼的美丽而发自心扉滚落的颂歌，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所有没有离开直播间的人，在看到这一幕之后，根本无法做到为了回避地脉的光辉带来的伤害而关闭直播间。
人类是这般盲目追逐着神秘与美丽的生命，如同盲目追逐着火焰的飞蛾，在高温的花火之中欢欣鼓舞，欢愉着将自己付之一炬。
甚至在这个时候，在感觉到眼睛的刺痛，却又见证了地脉的恢弘之后，明明大部分人都并非心怀宏愿的殉道者，但是感受到自身收到的伤害，大部分人的第一个念头，却都是“能见到这样的景色真好。”
所有生命镌刻在最原始的基因代码之中的冲动在告诉他们，他们到底见证了多么伟大，多么古老，多么美丽的世界。
这是死亡回归之地，生命诞生之地，是他们的，是所有生命的诞生与终结。
但是不约而同的，所有人都没有发出惊叹。
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了嗓子之中，就好像在这个时候，连称赞这般宏伟的景象都是一种玷污。
静谧的生死轮回之界，只需要以缄默去歌颂它。
因为这是人类永远都不可能触及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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