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地脉
看着人数逐渐呈现一个缓慢的上升趋势的直播间，楚真现在也拿这些根本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人没有办法，反正到时候要是吃不消也是他们的事情了，她该做的都已经做到了。
因为工作原因，所以楚真一般出门都是随身带着所有家当的，现在随时都可以出发，之所以花了点时间没有立刻出发，也不过是花在了劝导这些观众上面。
“所以等会儿要是有什么不适应，记得立刻就退出去，要是因为这种事情伤害到自己的身体，可就得不偿失了。”
虽然是想着自己已经尽力了，但是在让秋枫和自己共感之前，楚真还是这么的最后警告了一下其他的观众们。
“秋枫，我们先走吧，到时候清荣会来找我们的。”
楚真将手掌覆盖在了秋枫探出来的脑袋上，压得他毛茸茸的半圆耳朵陷进了细软水润的绒毛之中，像是两片薄薄的土豆片落在他的脑袋上一样。
秋枫在她的手底下发出了咕啾的叫声。一点清澈的翠绿从棕褐色的眼中渗出，飞快的扩散开来，将小东西湿漉漉的棕色眼睛染成了翡翠一般的过于透明碧绿的颜色。
甚至连最顶级的帝王绿仿佛都比不上他眼中那一片明艳稠厚的绿色。
这是它身为被一整个森林所钟爱着的，灌注了无数的喜悦与期待所创造出来的生命，独一无二的美丽。
整个频道在一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但是还没等其他人做出什么反应，这片黑暗便转瞬即逝，接下来撕开黑夜的，是明亮的几乎能将人灼盲的灿烂辉光。
让人短暂陷入致盲的辉光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整个基调就黯淡了下去，像是朦朦胧胧的月光，却又比月光明亮太多。如同流淌的水银，熔炼的白银，海浪的白沫，山顶的积雪，最后宛如出从银河中溅出星子，落入永夜的深渊之中。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稳定的模样，汇聚成流动的水线一般不平稳的曲线与星星点点的水珠，但是最后扭转着翻腾着，像是划过指缝的清风或流水，擦着楚真的指缝转瞬即逝。
深深浅浅的黑层层叠叠汇聚在一起，如同扩散开来的墨痕，将周围的一切都带上了自己扭曲模糊的弧度。楚真在这一刻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都随之一起变成这种不确定形状的模样，宛如在水中化开的墨点，朝着周围分理出扭曲的形状。
“这只是开始。”
她的声音在这种场景之下带着失真的空洞和辽远，像是琢磨不到的气流弥散在了光芒之中。
这种感觉她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总的来说还算是习惯，因此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调整过来自己的状态了。
不过就像是她所构想的那样，跟随着她一起进入地底的摄像头也完成了和她视野的共感，所以现在所有直播间内的观众所能看到的画面，都是从她的眼中，或者说，从秋枫的眼中看到的画面。
非要说的话，这些东西以及它们存在的方式，和平时他们生存的地方，已经不是一个世界了。
因为摄像头跟随的主视角是楚真，所以现在楚真是一团琥珀色的，朦朦胧胧形状不断变化的光团的模样也被收录进了镜头之中，这种不稳定的形状以及随时会消散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十分担心她现在的处境
她就像是没有实体的气流，看得见却无法触摸到的雾团，或者说，轻飘飘的没有一点真实存在感的幽灵，和胸前那一小团格外凝实的，看起来几乎都是固体模样的翠绿色光团在这一片漆黑的环境之中格外的扎眼。
“地底环境并不适合地上生物生存，所以在地底的时候我都不怎么舒服。接下来我会减少说话的次数，只会和你们介绍一点比较典型的东西……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吐的话。”
就在楚真这么说话的当口，一点点金色像从芦苇丛中飞出来的萤火虫一般逐渐从幽深的黑暗之中浮现。
细微的金色光点数量极其庞大，甚至都已经汇聚成了光河一般广阔长远的体积。但是倏而间，原本如同河流平静的缓慢流淌着的光点像是卷起了旋涡一样，翻腾着扭转成无声咆哮的巨龙，模拟出了一种类似野兽形状的吻部张开朝着楚真一口吞来。
在摄像头的捕捉之中，连秋枫都只是一小团碧绿的光团，但是这个时候，这一小团光团像是被风吹过的火焰一样轻轻晃动了一下，然后凝实的光团顿时像是一团烟雾一样炸开，扩散成一整片朦朦胧胧，像是网罩又像是纯粹的烟气一样的形状，朝着袭来的金色光流当头罩了过去。
金色的光流在和秋枫接触的那一瞬间破碎成四下飞散的金色蝴蝶，如同浮光碎金，四散的星火，陨落的流星，最后变为燃尽的余灰失去踪迹，在浮浮沉沉的过程之中被深邃的地层尽数吞没。
在翡翠生命的眼中，所有的物质以及生命形态都是以这样“光”的形式存在的。周围深渊一般的暗沉是他们往日生活着的地层，而这种金色的以及其他零零散散的光团，都是被埋葬在地层之中尚未完全消失的东西凝聚起来的，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平时闲暇时用来逗趣娱乐的一些小玩具而已。
但是对于任何一个以这种光团的形式进入地层世界之中的生命而言，遇上这些游荡的光团都是极其危险，并且难以生还的噩梦场景。
因为他们是“死”，是“物质”，是广阔无垠的地埋本身。只要接触到他们，都会被同化成地埋的一部分，从而失去自己的身躯，自己的意识，自己的灵魂，最后尽数消融在地埋之中，化为这一片深渊之中毫不起眼的一角。
只有翡翠生命这种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可爱小东西才能把这些“死”本身当成玩具打发时间。
毕竟作为一整片地脉的生机所孕育出来的奇迹精灵，他们所拥有的奇迹，并非仅仅只是“存在”这么一个概念而已。
而且这里尚且还没有到达地埋。
如果说地底是身躯，是肢体，那么在地底之中游走贯通的地埋就是血管，就是经络，是支撑着这片大地孕育生命必不可缺的存在。作为分布在地底的每一个角落的脉络，翡翠生命平时就是依靠着地埋的流动，将自己传达到任何一个角落之中的。
但是也因为每一个地脉的走势都复杂的与众不同，所以这些可爱天真的小家伙们一般只能记住，也只会愿意去记住自己诞生之地的地埋走势，毕竟你也不能强求一个人记住自己身上每一根毛细血管连通的位置，就算能记住，恐怕也没有记住别人身上毛细血管的兴趣和欲望。
“很快就要进入地脉了，地脉的辉光对人类的眼睛来说可不是什么很好承受的东西，而且地脉之中的东西……我相信你们也不会想看见太多的。”
楚真这么告诫道，自己已经提前通过和秋枫的共感告诉他要调低了自己视线亮度。虽然秋枫并不是很适应楚真能够适应的光线亮度，这种感觉对他来说——非要具体形容的话，就是人在不开灯的房间里面仅凭借着自然光找东西的感觉。
但是考虑到人类伙伴的脆弱，他叽叽咕咕的抱怨了两句，还是宽容的同意了楚真的要求。
楚真没有打算现在就调低亮度，毕竟秋枫要是在看不清楚的情况下走错了地脉，他们就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了，等到他回到平时一直在走的主道上随波逐流的时候，她再调低亮度也来得及。
毕竟她其实已经也习惯这种事情了，只是短短一段时间的强光对她而言还不是很大的伤害，而且在进入地埋之前，考虑到她的接受程度，翡翠生命这些可爱贴心的小东西也会先降低一部分亮度，好让光不会对她造成太多的伤害。
地埋在地层之中的存在感高得就像是挂在夜晚的太阳一样，让人想忽略都不可能。
可以说是玉白色，但是却又奇异的带着一些淡淡的金色的光带像是撕裂阴云的闪电一样，存在感极为鲜明张扬的扎在了除了光团以外没有一点光源的幽深之中。
如同连接着天空与大地的河流，又如同脉络一般朝着四周所有空间辐射出去的光带氤氲着无与伦比的美丽光辉，甚至连多注视片刻，仿佛都会因为这种盛大的美丽而失去自己的视觉。
它扩张着探出分支，不论那一处空间，都被它宛如玉柱一般的美丽分支切割出奇奇怪怪支离空间，将原本完整的，如同包裹住内里的卵壳一般的混沌黑暗切割的零零碎碎。
“这就是地脉了。”
虽然颜色是十分柔和的色彩，但是散发出来的实在是太刺眼的光辉了。尽管辐射出去的光线似乎一直都在被深渊无穷无尽的吞食，但是这依旧不能妨碍楚真，以及直播间的其他观众们看它的时间稍一久，就会感觉到眼睛刺痛干涩。
“别盯着它看太久，会瞎的。”
楚真及时回避了视线，但是对于她这种外来生物而言，地脉的辉光依旧是一种伤害，而并非像翡翠生命一样是一种祝福，哪怕她不看，只要在光照范围之中，或者说，只要进入地脉，她就会感到浑身难受。
就像是被烈火烧灼又被寒冰冻住，紧接着被刀刃一点一点把附着在骨骼上的肌理剃下剥离，疼痛而又古怪。
秋枫愉快的叽啾了一声，像是投林的乳燕一般一头朝着地脉扎了进去，而不出意外的，楚真又重新感受到了那一种钝刀割肉一般的漫长而又古怪的疼痛感。
如果不是因为每次进入地脉，她身为地表生物总是会感觉到这种疼痛，用地脉穿梭的方式其实是真的十分便捷。可惜她不是什么抖m变态，对于享受疼痛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纯粹的颜色组建起来的空间正源源不断地自我创造光芒朝外散发，看着这片空间没多久，大部分坐在电脑前或者拿着手机的人就已经感觉到了眼睛的干涩疼痛以及大脑传来的眩晕，和胸腔之中隐隐翻滚着的作呕感。
有些人不信邪的翻出了墨镜挂在脸上，顽强的继续坐在电脑前垂死挣扎顽固抵抗，但是这些就不是楚真能够管到的事情了。
扁平的，看起来就像是一层纸的生物几乎和地脉之中的坏境融为一体，如果不是飘荡在它周围那些密密匝匝如同蔓草一样的触手像是漂浮在洋流之中的海带逐渐朝楚真围拢，直播间对面的观众甚至都没有发现这个生物的存在。
“观测者，”楚真的声音依旧若即若离的远远传来，但是似乎已经不像一开始一样的有力，“在地脉之中数量最多的，是被称呼为‘观测者’、‘吞噬者’和‘驱逐者’的三种……生物？或者说物质？”
“观测者判断进入地脉的到底是什么，吞噬者会吞噬同化我这种介入其中的地表生物，而驱逐者会引导之前你们看见那种存在于地底的东西离开地脉。”
疼痛的感觉十分鲜明，但是现在楚真的神经却又像是感觉不到这种疼痛带来的痛苦一样，所以她才能依旧保持自己语调的平稳。
“地脉虽然会孕育出很多生物，但是为了保持自己的完整性和洁净度，地脉之中是不允许除了翡翠生命以及观测者、吞噬者和驱逐者以外的东西存在的。秋风现在把我包裹在他的身体内部，所以我不会对地脉造成影响，而观测者也不会观测到我的存在。”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陷入了漫长的沉默。虽然这种共感能够消除她身为地表生物进入地底时因为疼痛带来的痛苦，但是却每次都不能消除让人强烈眩晕的呕吐感。
哪怕知道自己在现在这个形态之下，其实是做不到呕吐这种事情的，但是出于对自己的考虑，楚真还是选择紧紧闭住了嘴——虽然现在这个状态，其实她也没有嘴这个部位了。
不过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是实际上，会在地脉之中活动的并不只有这四者，只是会长久的在地脉里面活动的，只有这四者而已。
大部分地底存在的光源会经常性的穿过地脉，所以在穿梭的过程中会很容易装上正在穿梭的这些东西，好在他们都是没有实体的，一般而言都可以轻而易举的穿过去。
只除了一个。
不过按照周期和最近的降落时间来看，这里是不会出现它的。
楚真勉强在眩晕之中分析出这些，就实在是吃不消了，止住了思考，放任自己的意识陷入模模糊糊的昏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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