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选择

　　中午，道路两旁的土豆、黄豆苗都蔫蔫的搭拉着头，玉米地里微风偶尔拂过，这个季节是一年里最热的天了。就连这一点点的风都是热的，王伯拿下草帽扇了几下又赶紧戴上，朝前面拉车的毛驴儿挥了几下鞭子，继续晃悠着往家里走，心里正合计着还有多少玉米地没锄草，多少亩西瓜苗没有扣苗。

　　突然就从前面隐约传来小孩的哭喊声，王伯一激凌，赶忙抬起头，只见远处嗒嗒嗒驶过来一辆三轮车，车斗上面坐着一个抱孩子的女人。

　　哭喊声好像是从车后面传来的，三轮车慢慢的近了，王伯这时终于看到远处奔跑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只见孩子一边哭喊一边挥手追着三轮车。就在这时，车上的孩子突然挣开女人的怀抱，一个箭步冲到车厢后方，抓着车沿就翻身跳下车。女人紧跟着冲到车边，并大喊到:”孩子他爹，快停车呀，赶紧停车，慧慧跳车了。”

　　正是中午人们收工回家吃饭的时候，路上行人不一会就都围在了已经停下的三轮车旁。

　　车上的女人和开车的男人这个时候都下来了，瘫坐在地上的男孩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但此时仍紧紧拉住了摔在地上的孩子，两个孩子都穿着短裤背心，背心上布满污渍，大一点的男孩背心上还有几个小洞，地上的小孩低着头，正盯着渗出血迹的膝盖，头发剪的很短，一撮一撮的。看样子像是好几天没洗头发了。

　　“呀，这是出啥事儿了？”

　　“这不是钟二牛家的俩孩子吗？这是干啥去呀？”

　　“听说二牛家慧慧亲爹亲娘来接孩子来了，要接回去养了，估计大小子舍不得妹妹，跟着跑过来了”

　　“那秀兰儿真不回来了？”

　　“哎，回来啥呀，去接了没找到人，二牛就在那边打工了也没回来，说是要一边打工一边找，可怜俩孩子了，估计是慧慧的亲爹亲娘前一阵子听说这事了又想把孩子要回去了吧。本来想给孩子找个好人家养，谁能想到啊。哎……”

　　“二牛家里就二牛娘了，年龄也大了，接回去就接回去吧，对孩子也不是坏事，这两天二牛娘还在炕上躺着呢，又病了，哎。。。。”

　　人群里传来了人们的议论和叹息声。对二牛家的事大家也都唏嘘不已。

　　钟二牛家的事平定村乡里乡亲的都知道，尤其前一阵子二牛媳妇回娘家再也没回来，村里都传遍了。

　　说起这二牛媳妇也不是本地人，是南方A市那边的，听人说家庭条件还很不错。父母都是工作人员，有个姐姐也是大学生。

　　这二牛媳妇自己也是高中毕业。是二牛十来年前去A市打工的时候认识的。二牛小伙子人长的精神帅气，小姑娘一见钟情。就是虽然两个年轻人爱的如火如荼。但是姑娘家里坚决不同意。

　　然后某一天钟二牛就一冲动领着人家小姑娘私奔回老家了。小姑娘也就是后来的二牛媳妇高秀兰。记得当年二牛刚领回来的时候，村里人人都说钟家祖坟冒青烟了，就那穷家破业的，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大高个，团子脸，皮肤白晰，大眼睛，一说话就开口笑。钟二牛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秀兰跟着来到村里以后那也真是和二牛一心一意过日子，家里家外一把好手，一开春就整地张罗地里的事，夏天还要从城里进菜卖菜，冬天也闲不下来，做豆腐卖豆腐，一心扑在发家致富上。这不前几年才把旧房子推了，在院里新盖了三间正房，南房也框起架来了。

　　不过这么十来年过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二牛媳妇就从刚来时侯特水灵的一小姑娘，变成了一个说话大嗓门、满嘴牙都快磨没的中年妇女了，平日里也是一脸严肃。

　　按说来这么久了，当地话也说得很溜了，谁知道这媳妇领着小闺女宝儿说回娘家，就再也不回来了，这都快两年了，刚走的时候前半年还有封信，后来写信也不回了，这样二牛才着急了，赶紧去A市那边岳母家找，结果可想而知，没见到人。

　　不想这二牛也不回来了，说是就在那边打工了，一边打工一边找孩子。其实来这些年中间二牛秀兰两人回过一回，秀兰自己也回过两三次娘家的，谁知道为啥这次就想不开不回来了。还把老钟家的小闺女宝儿也给领走了。

　　真是可怜了剩下的两孩子了，现在就只跟着六十多岁的奶奶过日子。娘跑了，爹也没影了。二牛家以前就是村里出了名的穷，二牛他爹身体不好，不到四十就早早走了，留下二牛娘带着两闺女一个儿子过，二牛娘年轻那会儿也想过再嫁，但带着三个孩子也不好找，就这么拖着也熬过来了。没想到老了老了又遭了这难了。

　　说起二牛家三个孩子，真的是人见人夸，大小子钟超六、七岁就会帮着卖菜找钱，老二钟慧也是乖巧懂事，老三钟宝儿，小丫头漂亮的很，谁见了谁都得想抱抱，像个洋娃娃一样。真是三个好孩子呀。

　　说起这钟慧，是钟二牛夫妻从三十里地外的大山村抱养的。当时秀兰生了大小子以后，想着再生个闺女，可是五、六年了都怀不上。

　　正好大山村的小姑子说有个生了好几个闺女的家里想把刚出生的小闺女送人养，就这样，钟慧刚出满月没几天就来到了钟二牛家。过了两年，慧慧两岁的时候秀兰又意外有了钟宝儿。

　　钟宝儿生下来就白白嫩嫩的格外招人疼，夫妻两个都甭提多高兴了。尤其秀兰对于小闺女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这个时候，秀兰就有点顾不过来钟慧了，她奶奶又时常身体不好，看不了。所以小慧慧平时不是跟在她哥屁股后面，就是在地头边上玩耍等他爹干完活了一块回家，妹妹稍微大点了就经常陪着妹妹玩。不过二牛和秀兰对慧慧还是视如己出的。另外两个孩子有什么慧慧也亏不着。村里人都觉得这一家日子慢慢的都过好了，这秀兰有啥想不开的，撇下两孩子就不回来了。

　　“我不去了。”地上的孩子扶着腿站了起了，对着中年夫妇说道，这跳车的孩子正是钟二牛家的二闺女钟慧，瓜子脸，杏仁眼，脸晒的有点黑，猛一看，像个假小子。但当她抬起头看着你时，她的眼睛仿佛有光要溢出来，熠熠生辉。

　　追着跑的是大小子钟超。这对中年夫妇就是钟慧的亲生父母孙有根夫妇。夫妇两个长相中等，男的1米75左右，国字脸，脸上带着长年劳作积下的红血丝，女的长的很白，眼睛大大的，眼角上已经有了不笑都有的皱纹。看的出来，钟慧像她妈多些。

　　这孙有根媳妇儿这时正站在那儿着急的看着钟慧，“慧慧，跟我回去吧，有我们一口吃的就有你的一口。来，妈兜里还有两个糖，过来拿去吃吧，咱快上车”，钟慧慢慢的摇了摇头，道“你们回去吧，我不去了，我跟我哥回家了，我奶还等着我们呢”，钟超挡在妹妹面前，对着孙有根夫妇说道:“叔、婶你们走吧，别再来了，这是我妹妹，我会照顾妹妹的，你们别带走她，求你们了”；说完咚就跪下了。孙有根夫妇忙把孩子扶起来，看着有些无措，孙有根喃喃的道：“哎，看你这孩子，这是干啥？”

　　这时旁边的人群里有劝慧慧跟着回去的，“你现在还小，回去好，回去吧”，也有劝孙有根夫妇的，“常来看看就行，离的说远也不远。孩子不想走就别勉强孩子了”；孙有根看了看两孩子，叹了口气，“那我们先回去了，有时间来看你。有啥事找人给我捎信。”钟慧握了下哥哥的手，轻声“嗯”了一声。

　　人群都散了，王伯也驾着毛驴车急匆匆的往家赶去，下午还等着下地干活呢。

　　道路上只剩兄妹两个看着拖拉机消失的方向。“回家吧，慧慧”。“嗯，好的，哥，回家吧”，钟慧回头又看了一眼拖拉机消失的方向，扭过头跟着哥哥往家里走去。

　　钟超推开自家栅栏门，门边上是还未盖完的南房框子，两边是两间破旧的用木头临时搭的柴禾房，看着风一吹就要散架似的歪在院子里，院子里小狗毛毛正追着一只小公鸡蹦达着撒欢。

　　这时，毛毛一看到钟超和慧慧，立马扔下小公鸡向主人扑来，左嗅嗅，右嗅嗅，蹭在慧慧腿边跟着往正房屋里走去，正对着的正房屋里，门开着，外面挂了个用彩纸搓的门帘，看上去倒也漂亮，只是走近了会发现这些用彩纸搓成的小细管都有些发黑了，应该是长时间没有清理形成的污渍。里面间歇的隐约有几声咳嗽传来。

　　旁边的两间屋子，都上着锁。那是两间从盖好就未住人的屋子，屋子的地面还没有抹水泥，玻璃也还没安装上，就钉着些旧报纸、塑料挡风，平时就是放些杂物。

　　听到里面再次传来的咳嗽声，兄妹俩快走了几步，跨过门槛进了里屋，钟奶奶正在炕上靠着被子半倚着。

　　“慧慧咋又回来了？”钟奶奶有气无力的说道，老太太的头发早年就白了，到现在已经成了雪白雪白的了，发量稀少，现在有些乱蓬蓬的附在头皮上。眼窝深陷，脸上也没什么肉，整个人显得又瘦又小。

　　钟慧开口道：“奶奶，这儿才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了。我要和奶奶、哥哥待在一块”，钟奶奶抚摸着慧慧的头，说道“慧慧呀，傻孩子呀，咋啥也不懂，跟着钟家受苦呀”，说着钟奶奶眼泪就这么无声的落下来了，哭了一会儿后抬起胳膊擦了擦，看着钟超低声道：“小超，去拿点柴火做点小米饭吧。”

　　“好的，奶奶，我这就去”。说完钟超去院子里拾柴，慧慧开始到灶子边掏灰。

　　这一年，钟超12岁，钟慧6岁；妹妹钟宝儿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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