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12章永恩伯府(2)
从福熙别院出来行约一炷□□夫,就到了“永恩伯府”。这座偌大的四进院为八月十五圣上恩封太子西席苏福昱为永恩伯时亲赐的。如今归属苏进安所有。
申时末,苏桂的车架在双鹤立荷塘的照壁前停下。前来恭迎他们的,是一个穿浅棕裤褶的年轻小厮。那人见苏桂一身牡丹花开绯红襦裙,上绣金丝,腰挂金福袋,心道又来了大人物,招呼起来分外卖力。伯府何管家很快从府里出来,恭敬的将苏桂等人请进伯府。
明堂内,永恩伯苏进安正在会客。自从八月十五爵位诰封下来后,他已经习惯了每日数次的明堂会客。今日下午的这波客人,是晌午刚到毓京的二伯父苏福端以及两位堂妹苏烟和苏烛。暂居伯府的三伯父苏福竣因为“身子不适”不便会客,特意遣了孙女苏柳前来作陪。加上苏进安的庶长孙媳应氏和苏烟、苏烛的嫡系儿女,明堂内一时间人声鼎沸。
苏桂被请进明堂时,苏柳正向苏福端询问近些年的身体情况。苏福端笑声朗朗、精神奕奕,高兴的叙说自己前些日子带外孙上山采石的趣事。苏桂见惯了这样亲戚一群的场面,脚还没跨进明堂门槛,吉祥话就出来了。“都说喜鹊登枝,必有福事。今儿个出门时,心竹就说,院门口鹊声满满,今日到京必能逢喜。我还道心竹是在说傻话。原来还真是这样。孙女给伯祖父请安。伯祖父万福。侄女给大伯请安。大伯万福。给大姑姑、三姑姑请安。大姑姑、三姑姑万福。”
苏福端乐呵呵望向苏桂,高兴道:“桂丫头啊。刚刚还跟你大伯说起你。不知道你几时到京。这说曹操曹操就到。”
苏桂咧嘴一笑,语带愉悦地打趣道:“我就说今儿个老打喷嚏,原来是伯祖父惦记。孙女没能赶早来,惭愧惭愧。本该亲到城外迎接祖父和两位姑姑才是。”
苏福端摆摆手,乐呵呵道:“桂丫头有心了。前阵子你托人捎给我的那个实木雕件,着实精致。我往那博古柜上一摆,逢客来了就说好看,直找我打听要买。”
苏桂福了福身,恭敬道:“伯祖父喜欢就好。这次进京,特意给祖父多挑了些雕件摆置,都是些关外货,新鲜得紧,保准祖父喜欢。”
“都说桂丫头是咱苏家姑娘里最得人疼的。瞧把你祖父哄得,姑姑这个当闺女的都要妒忌了。”说话的圆脸妇人是苏福端的庶四女苏烛,一身姜黄百织缎裙华美非凡,手耳上的红宝石圆面耳环与点翠白玉镯尽显富贵,虽已年过半百,但保养得宜,面色红润,岁月痕迹在她身上并不显眼。
苏桂晓得伯祖父家的这位三姑姑素来得宠,便也顺着她的话头,夸赞了一番苏烛的保养有道,听得苏烛耳根子十分舒服。
坐在苏烛对面的苏烟有着和苏福端相似的圆脸轮廓。华美精致的装束,尽显富商太太的贵气风范。虽是嫡出,但她向来不如妹妹苏烛会讲话,便也只乐呵呵的陪着笑,并不插话。直到苏桂问起她的嫡长孙考秀才的事情,苏烟才算真正揭开话头。
相较之下,与苏烟、苏烛同年龄段的苏进安就显得沧桑得多。三年前的“宁章之乱”,苏进安在子孙的庇护下侥幸逃过一劫,然而二子二女却在这场人祸中先后离世,令人无限唏嘘。想当年,苏进安十五岁中秀才,十九岁进士及第,从翰林院一个小小的庶吉士一路晋升至二品太子少保,成为文肃太子的五大辅臣之一。两个儿子——苏贤、苏赟,一个是镇国公的外孙女婿,官拜吏部五品郎中;一个是帝师文书誉的女婿,才华横溢,被誉为毓京第一才子,官至翰林院五品学士。嫡长女苏梓,庶次女苏樱均嫁入太子乾的幕僚家族。一门上下非富即贵,羡煞旁人。若非三年前的变故,如今的苏进安该是如何的风光无限?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宁章之乱”下,文肃太子五大幕僚家族在京的势力被连根拔除,后裔几乎被屠戮殆尽。侥幸存活下来的苏进安,如今五十有七,本该是有儿有女,弄孙为乐的年纪,但他却是面色沉重、头发花白,虽不至于满脸皱纹,可气色极差,时常眉头紧锁,看着空荡荡的伯爷府邸忆往昔。因为战乱时伤了腿,落下腿疾,如今走路都要依靠拐杖支撑。
若非旁边站着应氏,苏桂很难相信,眼前这个身形消瘦、嗓音嘶哑的半百老头就是当年名震一时的翰林院三杰。“大伯近来身体可好?听父亲说,大伯浅眠,又有痰症。如今毓京天气渐凉了,大伯当顾着些身子才是。”
苏进安稳坐于上首,听到苏桂对自己说话,便淡然一笑,道:“都是些老毛病了。贤侄女无需挂心。中秋节礼你捎来的玉脂膏极好,关节疼时抹上一抹,清清凉凉的,甚是舒服。”
送节礼是家族亲朋间维系关系的一种方式。一般来说,家族内三代开外的亲戚是不常走动的。但苏氏家族诞生于小齐朝中后期,自苏牧后的岱山公系和茂山公系在频繁的改朝换代浪潮中,部分苏家支脉因为没有男丁或早前遭遇不幸断了香火。直到苏桂这一代,苏家子息才算重新绵厚起来。也正因为这样,苏家人十分重视家族亲友间的关系维系。因而,给三代开外的亲戚送节礼成了苏氏族人的传统。苏桂作为外嫁得最远的苏家女儿,向来对送节礼事宜十分上心。每逢时节在给长辈备礼时,苏桂总是需要下一番功夫才能定下礼单。而族里长辈收到苏桂的节礼,也同样很高兴,常夸苏桂的用心和孝心。就好比上月中秋苏桂为苏进安备的玉脂膏节礼,便博得了苏府上下的一致夸赞。
听到伯父说出这样的话,苏桂骄傲之余也颇为欣慰。玉脂膏是关外的珍品。她送礼前特意请了人试用,确有其效才定下来作为送给长辈的节礼。“听到大伯这么说,侄女就放心了。这玉脂膏是关外贵人们府上常用的珍品,不止对舒缓关节疼痛有用,还能拿来安神。侄女之前是只闻其物,不知其效。后来有幸得之,就请了几位善医道的朋友检验了一番,证实了确有其效。父亲这些年来信时总对大伯的身子忧心忡忡。侄女就想,玉脂膏在大伯这里,肯定能发挥大功效。上月府里来人时,侄女特意着人问了疗效。知道这玉脂膏确实发挥了些效果,才放心让大春此次进京时多带一匣子来。大伯您晚上歇下前,让下人们抹一点在蜡烛里,可助眠。”
立于一旁的白正春随之撩袍走上前,双手递上烫金红折。
苏桂从儿子手里接过红折,缓声道:“都道这浅眠之症需长时间调理。侄女在关外的时候,和几个宫里出来的御医常有往来。他们跟我说,关外的‘紫梨木’长于仙山上。五十年以上树龄的木头散发的木香独特,是入药佳品。正好前些日子,贵人们赠了我一只百年‘紫梨木’制成的‘安榻’。这榻据说有安眠、止痛、疗养的功效。我瞧着造型、成色都好,就一并给大伯带过来了。大伯可千万别嫌侄女多事。父亲常说大伯是我们苏家的顶梁柱。大伯您可要保重身体才是。”
苏桂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去,倾身将红折双手递上。应氏依礼接过红折,打开首页让苏进安过目一番才收起来。
苏进安脸上依然挂着浅浅的笑意,冲苏桂点头道:“贤侄女有心了。大伯我,都是半只脚跨进坟墓里的人了,有个病痛实属正常,你远在关外,到处跑生意,还能时时记挂我这个老头。这份心,大伯记下了。”
苏桂闻之嫣然一笑,道:“既是如此,我想大伯当不会怪侄女擅自做主让‘济世堂’的唐大夫过府号脉才是。唐大夫和侄女相交十几年。他多年行医和坐医,对疗养调理颇有心得,想来有他来府上,对大伯身体康健是大大有益。”
一直少言的应氏禁不住抬起头,望着苏桂柔声道:“姑姑说的,可是毓京‘济世堂’的唐大夫?听说唐大夫致仕后不轻易出诊的。”
应氏这话一出,明堂里立刻窃语丝丝。毓京“济世堂”的唐大夫,这可是齐国五大名医之一。
苏桂面上并无半分得意和炫耀,看侄媳妇有几分惊讶,便道:“唐大夫总说医者父母心。学医之人,当得为天下人保平安,所以致仕后,他坐医多余行医。我与唐大夫相交多时,若有行医之请,这分薄面,他还是给的。本来,唐大夫也只是应允过府一看,但听说是大伯,他便主动提及要为大伯调理身子。我想,有唐大夫在,大伯的身体当能更快康健才是。之前听父亲说,何管家一直以来都在为大伯操持请侍大夫事宜。所以,我就自作主张,请何管家详书了一份大伯的日常康健册。待唐大夫看过后,便可安排来府上号脉的事宜。”
“济世堂”唐大夫的医术和医德,一直受到毓京贵人们的追捧。自小长于京师的应氏对唐大夫大名更是久仰多时。看苏桂如此轻描淡写的“请”出唐大夫,应氏不禁对这位堂姑姑的手腕萌生出了几分敬佩。
看着苏桂站在明堂中央笑语兮兮,口若悬河,应氏突然想起多年前母亲对苏桂的评价——口蜜生花、妙语连珠、答应有度、谦恭有礼。应氏的母族是奈良董氏,有名的皇商家族。应氏的母亲在多年前曾与苏桂有过一面之缘,对她有极好的评价。应氏没想到多年之后自己能够和苏桂扯上关联,并且还能亲眼见到母亲口中的“妙人”。
对比苏桂,再想想自己,应氏不禁有些怅然。
出生毓京富贵人家,从小便养在深闺中,及笄后不久便出阁,从未见过大宅外花花世界的精彩。彼时出嫁前,她曾任性的问母亲——是不是非嫁人不可。母亲则似答非答的说道,苏家富贵双全,家底厚实,即使是入仕者,也有祖上留下来的一份殷实家业,苏家人里能排得上号的大商人大有人在,是个不错的人家。于是,她“不可置否”地嫁了,从闺阁小姐变成了官家夫人,从一堵围墙搬进了另一堵围墙。而堂姑姑苏桂,同样及笄出阁,过的却是另一种传奇人生。如今,苏桂是苏家第八代经商人中的佼佼者,被称为关外第一女商人,苏家人从商的典范代表。而她作为毓京长大的世家小姐,很难想象在酒桌上谈判、在商会里谈生意是怎样一种景象。别说答应亲朋,就是讲场面话,她也是不利索的。可是堂姑姑苏桂,站在明堂中不过须臾间,就将亲疏礼节说得如此从容,言行举止端庄大气有度,实在是让她既汗颜又羡慕。
左右两旁的长辈们听到苏桂这番进退得宜、分寸把握得不失分毫的话,同样也是十分动容,纷纷夸赞苏桂是个有心人。
作为同辈的苏柳,则对堂姐苏桂由衷敬佩。印象中,姐姐似乎面对任何场面总能应付得游刃有余。得知苏桂请得毓京名医来府上为伯父治病,她高兴道:“姐姐的这个‘自作主张’真是好极了。唐大夫的大名,妹妹这些年在南方也是有所耳闻。有唐大夫在,大伯何愁有恙?”
坐在苏柳上首的苏烛开怀一笑,开口帮腔道:“都说咱苏家是最人心齐聚的大家族。大哥您瞧,就是如桂丫头般嫁到关外去的,都时时记挂着您。妹妹也觉得,桂丫头这个‘自作主张’做得对,也做得好。只有大哥身体好了,我们苏家才能更好。阿爹,您说是不是?”
苏福端乐呵呵的捋了捋胡子,附和道:“吾儿说得极是。大侄儿就别推脱了。桂丫头,你赶紧给安排安排,让唐大夫来府上给大侄儿好好瞧瞧,该用什么药就用。缺的出个声儿,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咱都给备齐了,不愁这身子好不了。”
伯父一派财大气粗的商人口吻,若是从前,怕苏进安得嫌恶得皱成川字眉。可如今,“孑然一身”的他,拖着破败的身子,空顶一个伯爷名号,唯一嫡系子孙尚在襁褓中,已经没有了可骄傲的资本。听侄女把话说得圆润完满、滴水不漏,长辈族人在一旁帮腔,他就是想拒绝也找不到理由,推拖不过便只能接受苏桂的安排。
应氏看到祖父点头,喜上眉梢,怕他又无端改主意便赶紧让下人把何管家唤来。
何管家早年跟随苏福昱、苏进安父子左右,是苏进安身边的老人,行事属于利索派,为人也机警慎敏,深得苏进安信任。无论是以前的苏宅还是如今的伯爷府,何管家都担着大管家职责。苏桂此前和何管家就已打过交道,于是吩咐起事情来尤其轻松。一番口水功夫后,苏桂便已安排好唐大夫“请脉”事宜。虽然在外人看来,这些口头吩咐早在苏桂踏入明堂前就已和何管家达成一致,但苏桂秉着尊重的原则仍把一切提到明面上,既从了“尊”,又靠了“亲”。能在刚落地毓京时就如此从容处理所有事宜,苏家人中舍苏桂还能其谁?
苏家第八代人里,虽然苏进安的长子长女均年长于苏桂,但苏家人心里都明白,真正论处事能力,当属苏桂排上首。如今,年长于苏桂的苏梓、苏贤均已去世。论年龄论能力,苏桂已是苏家当辈人中的第一人。此次进京,苏桂对于伯爷嗣子到底秉承了怎样的态度?苏桂的意见是否能对苏进安的选择起到真正的作用?想知道答案的苏家人此刻正巴着脖子在等。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也有人并没有那么的在意伯爷嗣子人选。比如苏梅,比如苏福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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