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4章主母用心（1）

（一）

        苏桂和衣刚歇下半盏茶功夫，就听到粗使丫头在屋外急切拍门。苏桂的贴身大婢心竹打开门一瞧，只见那丫头一边扶着门喘气，一边断断续续道：“夫……夫人，二姑，二姑娘醒了。”

        苏桂半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愣了半响，大叫到：“快，心竹，来替我梳洗。”

        （二）

        苏桂赶过去主房内屋时，床边已围了好些人，见苏桂来了，刘氏即把就近位置让出来。苏桂迫不及待坐到床沿边，充满怜爱的望向锦被里的小人儿。

        三岁的苏如蔚皱着一对好看的柳叶眉，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白胡子老头给自己把脉。略显空洞的眼神，在看到苏桂的那一刻陡然绽放出难以言喻的神采。干涸的喉咙似想发出声音，但努力了半天只换来几声咳嗽。

        苏桂猛地一阵心疼，按住如蔚的身子道：“别，别说话。姑姑在这儿，姑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林大夫捋了捋白胡子，号完脉后查看了一番小女孩的眼白、耳朵和舌苔，最后把手指定格在苏桂身上。

        如蔚听见一把低沉的男音问自己：可认得这人是谁？

        对着自己慈眉善目、永远带着笑的人，除了姑姑还有谁？

        小丫头缓缓张开嘴，哑着颤音，艰难的喊了声姑姑。

        苏桂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拉着小女孩的手道：“我的好蔚儿，姑姑在这儿，姑姑在这儿。别怕，没事儿了。”

        如蔚依旧保持着嘴巴微张的姿势，断断续续又说出几个字来。仔细一听，竟然是——不疼、不哭。

        林大夫第一次见到感情如此深厚的姑侄，不禁有些感动。

        （三）

        桂氏在半个时辰后赶过来“苏香院”。

        此时的如蔚已经喝下小半杯水。经过温水滋润过的喉咙焕发出别样的生机和活力。跟苏桂的几句答话，声音虽小，但清晰可辨。

        “哎哟，我的蔚儿，你总算醒过来了。可把母亲和你爹给担心坏了。”桂氏噙着慈母关爱的眼神坐到了床边，对着如蔚的身子一阵摸索，关切的问道：“身上，可还有什么不适？”

        如蔚此刻正靠在苏桂臂弯间，瞧见陌生的嫡母，不知是大病初愈后的不适还是其他，竟然畏惧的缩了缩身子，直往苏桂怀里躲。

        苏桂看原本活泼开朗、不怕生人的小侄女被这场大病折磨成这样，好一阵心疼，忙不迭大手一捞，把小姑娘抱在怀里，一边哄道：“蔚儿别怕。问你话的，是你母亲。以前，你不是问过姑姑，为什么哥哥们有爹娘，你没有吗？姑姑跟你说过了，你也是有的。但是回家的路一直修不好，姑姑没办法带你来。现在好了，路都通了。姑姑就带你回家来了。以后啊，你就有爹有娘了。还有哥哥姐姐跟妹妹哦。”

        如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奶声奶气道：“不要不要。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回家。”

        苏桂疼惜的拍拍女娃娃的肩膀，轻声道：“蔚儿乖。这里也是你的家。以后，爹爹和母亲会像姑姑一样疼爱你，哥哥姐姐和妹妹都会陪你一起玩。一起去小溪边抓鱼，一起去扑蝴蝶，一起去比丢石子儿谁更远。你说好不好？”

        桂氏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些，可都是些不成体统的伎俩，有规矩家的孩子，怎么会玩这个。再抬头，就瞧见那瘦弱的孩子死死抱住苏桂脖子，反应强烈的连说着不好。苏桂和云妈妈生怕小丫头再有个闪失，好脾气的劝着，半点想纠正的意思都没有。

        不多时，刘氏端着一个紫泥砂锅进来，微笑着道：“蔚姑娘该饿了吧？喝点粥可好？姬姨熬的粥啊，可香了。你的征哥哥、律哥哥、莹姐姐、茹妹妹都喜欢。”

        如蔚把头埋在苏桂怀里，继续摇头拒绝。

        刘氏把紫泥砂锅放到桌上，掀开锅盖的瞬间，一阵清甜粥香自砂锅里飘出来，瞬间盈满了整间里屋。刘氏往黄鹂鸣翠柳白瓷碗里盛了小半碗粥，又把盛有刚出炉鱼松的碟子交给丫鬟，一同拿到床边来。

        苏桂跟云妈妈仍在和小姑娘“讨论”回家问题。桂氏时不时搭把口附和。

        此时，刘氏柔柔的声音自床边传来：蔚姑娘可要试试姬姨的粥？可香了。大家都喜欢。

        看小女孩还在闹别扭拒绝，刘氏也没变脸色，继续笑着哄道：“哎，这么香的粥，姬姨特意给蔚姑娘做的，姑娘都不吃。没办法了，只能便宜小喜鹊了。”

        小女孩圆鼓鼓的脑袋突然动了动，一个扭头转向刘氏，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要给小喜鹊？小喜鹊吃虫子，不吃粥。”

        刘氏微笑着摸摸小女孩的脑袋，拿起勺子轻舀起一小勺粥，放在嘴边吹了吹，一边递过去一边道：“小喜鹊说它喜欢吃虫子吗？姑娘怎么知道的？”

        如蔚瞧都没瞧眼前香喷喷的粥一眼，只张开嘴大口把勺子含在嘴里，随着饥饿和食欲把粥吞进肚子里，一边吞一边含糊道：“我就是知道。春天的时候，大哥驼我上树看过，我就知道。”如蔚口里的“大哥”，说的正是苏桂的大儿子白正春。

        苏桂和云妈妈惊喜的看到如蔚开始吃东西，不禁喜上眉梢。桂氏看了看柔声细语的刘氏，暗暗紧了紧锦帕。

        “可是小喜鹊刚刚跟我说，它瞧着姬姨这粥挺好的，想叫它家里人一起来吃。姑娘可知，小喜鹊家里人都有谁？”刘氏耐着性子和如蔚对话，一问一答皆是温和亲昵的口吻。喂食动作轻柔和缓，不急不躁，每喂一口，都是等小女孩讲完话后才把盛了粥的勺子伸过去。

        小如蔚歪着脑袋，掰着手指数小喜鹊的家人，还和刘氏描述了一番喜鹊窝的样子，顺便对小喜鹊的邻居猫头鹰一家进行了有力“批判”，原因是，她每次上树这家人都在睡觉，感觉一点都不欢迎自己，一点都不喜欢自己。

        女娃娃声音日渐清朗，稚音濯濯，言谈间思路清晰，咬字周正，跟刚刚清醒那会儿判若两人。

        苏桂看着耐心和如蔚对话的刘氏跟她手里见底的碗，禁不住感激起来。

        待如蔚吃下两个半碗粥跟一碟鱼松后，“苏香院”里响起了久违的喜鹊叫声。如蔚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闹着要去院子里看喜鹊。苏桂本来担心她刚开始好转，受风容易受凉，不同意她出去跑跑跳跳。林大夫则鼓励病人初愈要多走动才好得快。最后，苏桂被如蔚闹得没办法，只得让云妈妈给如蔚梳洗换装，小心伺候带出去院子转一圈。

        桂氏看如蔚不住地拽云妈妈的裙脚闹腾着要去院子、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不禁问道：“林大夫，蔚儿这算好了吗？”

        林大夫一边检查丫鬟手中药煲里的药材，一边回应道：“烧退了，人也清醒了，药吃得下去，还能开始吃流食，已是好了十之五六。我开的这贴药，温和补气，对大病初愈后的病人恢复元气最是好。但二姑娘人还小，不可用药过猛，所以，药材量均是按最少量配比。为了保证疗效，得用‘复煎三水’的煎药法，饶是复杂了些。在此还要劳烦苏夫人，派遣得力婆子亲自照看药炉，防止出纰漏失疗效。药是小，人是大。恢复不好，日后二姑娘长大了，可有的受。”

        苏桂闻之，淡淡的接话道：“弟妹向来持家有道。手下婆子皆是可用、能干之人，断不会连个药炉子也看不好。弟妹，你说姐姐说得可对？”

        桂氏心里咯噔一下，忙不迭道：“这是自然。姐姐放心，我定派遣得力婆子，亲自料理蔚儿的药炉子，断不会让药效失了去。”

        苏桂满意的笑了笑，道：“这我就放心了。弟妹有心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这是我分内之事。”自如蔚醒来后，桂氏总觉得苏桂看自己的眼光带了点鄙夷的意味，似乎早已看穿自己的心思，弄得她有些坐立不安。永恩伯嗣子位就在跟前，老爷是志在必得的。她纵然无法明面上帮得丈夫一二，也决不能因小失大，得罪了族里地位颇重的苏桂。

        林大夫确定药材没问题后，即让丫鬟按照昨天他方子里写的方法去煎药。桂氏立刻把贴身婆子惠妈妈遣了去一同看顾炉子。刘氏收拾好紫泥砂锅和碗勺，分别朝桂氏和苏桂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林大夫看着刘氏纤弱单薄的背影，忽然道：“刘姨娘可真细心。紫泥砂锅是特意去寻来的，说是煮出来的粥又香又甜。早上在梢间，还细心询问了一通初愈病人调理的饮食事宜。知道二姑娘多日未进食，肠道很脆弱，所以做了极好消化的荷香莲子粥，搭配新鲜的鱼松。能如此尽心，着实不易。”

        苏桂拨了拨杯里的茶叶，不动声色。不管有意无意，林大夫这些话，都不需要她去回应。

        坐在一边岁寒三友面绘朱木圆墩上的桂氏听了这话，不知林大夫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点点头，小心翼翼的夸着刘氏细心。

        院子里传来小如蔚愉快的笑声。不一会儿，就听到云妈妈惊恐的在喊二姑娘别跑。苏桂忽的心情大好，展臂松了松筋骨，愉快的喝起茶来。桂氏在一旁陪着笑脸，心里却好一阵七上八下。

        （四）

        傍晚时分，下了衙的苏赞连官袍都没脱，急匆匆的赶回了苏府。往常皆是苏赞今夜歇哪里，就去哪个院用晚饭，初一十五和逢年过节则一家人聚一起吃饭。然而今天未时时，苏府内院厨房就得到通知，今晚苏府设团圆宴，摆宴地点——“苏香院”主房明间。

        苏赞踏进“苏香院”时，太阳还没完全下山。橘黄的斜晖洒在铺满祥云纹方砖的地面上，映出了一地灿烂，与满院喜鹊声叠映在一起，别样祥和。

        在一片金黄中，一男一女两娃娃自不远处跑来。小女孩手里拿了根编成小兔子样的狗尾巴草，脚程飞快，边跑边回头道：“不给不给，就不给。是我摘的，就是我的。”

        小男孩端着整碟子糕点，在后头追着道：“我换我换，我拿这点心跟你换。”小男孩因为两手端着盘子，且要护着点心完好，被大大限制了速度，只得在后头追着小女孩跑。

        “不换不换，我不换。”小女孩一点都没被美味可口的点心吸引，大力拒绝之外还回头冲小男孩做了个鬼脸，拿着兔子型的狗尾巴草跑得飞快。

        两个十来岁的粗使丫鬟追在后头，拼命喊别跑。

        许是身体刚好，跑得太快岔了气，小如蔚忽然脚下一拐，一个酿跄，直接往前头地面上扑了去，摔了个狗趴地。

        赶上来的苏成律见状，捧着盘子哈哈大笑道：“看看，看看，这不就摔了。”

        半大点的孩子，就这么往前摔了去，换了哪个怕早已哭得找不到北。然而令人惊奇的是，苏如蔚并没有如寻常孩子般嗷嗷大哭，只是先抬起头，瞧了瞧手上的狗尾巴草，发现还是端端正正的兔子形状，于是很满意的笑了笑，跟着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裙上的尘土。

        顺着余光的方向，小丫头发现眼前站了个穿深色衣服的大人。那个子，怕是比姑姑还要高些。

        小姑娘就着影子所在方向仰起头来，霞光中，那人的脸，看不太清。

        苏成律此时才发现父亲回来了，吓得一哆嗦就跪下了，恭敬的喊了声：“爹爹。”父亲向来不喜欢没规矩的孩子。他之前贪玩不练字，就被父亲斥责骂过很多次。刚刚那么淘气的追着“二妹妹”，怕是已被父亲看见了。这下，铁定是要罚的了。想起前日刚抄好的五百遍《静夜思》，成律不禁缩了缩脑袋。

        两个粗使丫鬟赶了上来，瞧见苏赞在，也吓了一跳，忙站住脚立侍到一旁，不敢噤声。

        如蔚瞧见头顶上一团阴影罩下来，不知怎的心生害怕，拔腿就跑，一边逃离苏赞身边，一边惊叫姑姑。

        苏赞的手刚伸了一半，脚边人忽的一空。那阵阵惊呼，让苏赞份外尴尬，这手收也不是，伸也不是，只得愣愣的站在原地，半响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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