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暑夏
七月中旬，气温已经到达一个高值。
范声声看了眼手机里的高温预警提醒，又合上眼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公车在蜿蜒的公路上快速穿行，道路旁折叠跃迁的景色快速变换着，直到视野突然开阔，烈日透过钢化玻璃撒在范声声疲惫的脸上。
她睁开眼，被却光芒刺了眼，抬手在额前挡住留下一片可以视物的阴影。
公路一侧，蔚蓝平静的大海从这侧平铺开，边际和白云蓝天接壤，只有海鸟在海面上跳跃捕食。
白云蓝天，蔚蓝深海波光粼粼，倒是一片好景色。
范声声空洞的眸中被染上一丝蓝色的神韵，她眨眨眼，好奇的打量着眼前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景象。
尽管她习惯于掩饰浮于表面的情绪波动，但是时隔二十年再次踏上这座海岛，难免悸动。
从白天到黄昏，范声声看着手机里的地图，跟着导航下了车。
闻久了密闭空间中混杂的味道，迎面而来的海风总算让她感到了一丝久违的轻松。
她揉了揉眉心，跟着导航沿着花坛往小路深处走去。
自从整座海岛被划分为旅游景点之后，这里便开始了长达几年的改建，当初那个破败不堪的渔村摇身一变已然成了全国负有盛名的五a级旅游景区，入目全是商业化的消费流水线。
穿过身侧略显冷清的商业区，周围细致规划的地产到此结束。
于青筠看着眼前水泥砌起的居民区，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自言自语道：“找到了。”
商业区和居民区似乎是同一片土地上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暖色的夕阳斜斜照进无人的小道，在范声声脚下投下一片长长的阴影。
这条街上人迹罕至，野猫趴在台阶上懒懒昏睡，只有拐角处一家小商店开了半扇门，老人坐在门前的摇椅中摇着扇子闭目养神。
范声声点了根烟抿在嘴角，这才抬眼照着记忆中的路线往里慢慢走去。
小小的店铺都拉上了卷帘门，墙上的广告牌因为风吹日晒无人打理已经褪色破烂，电线杆上残留的小广告也看不清字迹，居民楼外用来晾衣服的竹竿也歪歪斜斜随时都要掉下来。
唯一能看见的便是电线上落了一排叽叽喳喳的麻雀和窜来窜去的野猫。
颓败又萎靡。
终于，范声声走到最深处，这是连阳光都照不进的地方，她驻足在被蒙了层灰的玻璃门前，久久没有动作。
玻璃门开了一条容人进去的开口，门口停着一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
这里安静的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她只能听见书店阁楼上隐约传出的嘎吱声。
范声声不知道是谁在里面，出于礼貌，她敲了敲门，喊道：“有人在吗？”
没一会儿，一个脑袋从楼梯的拐角探了出来，视线打量了范声声一眼，问道：“你找谁？”
范声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寻着声音抬头看去，这才发现那人站在楼梯上，半个身体都被挡住，灰暗的阴影中，隐约可以看见一张白净的脸。
是个男人。
范声声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她顿了顿，说道：“我不找人，我就是来看看。”
那人从楼梯上大步走下来，神色狐疑的说道：“这里不营业，你要买书得去市中心。”
范声声这才看清他的长相。
明明是年轻男孩的长相，却隐隐透出一股张开了的成熟，目测只有不到二十的青涩年纪，生的一副阳刚俊朗的相貌。
看着，不像是坏人。
当然这只是范声声的主观猜测，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解释道：“我不买书，如果我没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我母亲生前的故居，所以我来看看。”
男生神色略显诧异，他歪了歪脑袋，不太确定的说出了她的名字，“范声声？”
范声声眨眨眼，“你认识我？”
男生抿了抿唇，解释道：“不算认识，只是听范姨常常提起你，所以知道一些。”
范声声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男生继续说道：“我叫李迎峙，对峙的峙，搬家之前我就住在隔壁，和范姨是邻居，今天有时间过来打扫一下，海岛潮湿，店里的书要是不管很容易受潮发霉。”
范声声对此没有疑虑，抬了抬手指着楼上说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李迎峙侧身让开楼梯口，说道：“你随意。”
此时，范声声更像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她和这间书店的联系甚至不如一个邻居来的紧密。
尽管这是她的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
一楼几乎都是木质的书架，上面未来得及处理的书籍被摆放的整整齐齐，尽管空间里散发着因为时间导致的腐朽气味，倒也不难闻，更多的是书卷浓墨沉淀的味道。
书架旁的桌子上放着一盆水，盆沿上还搭着一条浸湿的毛巾。
应该是李迎峙刚刚擦拭书架上的灰尘忘记收拾了。
范声声沿着台阶走上二层的阁楼，入口处摆着一个红木柜子，上面只摆着一个小台灯发出暖暖的微光。
她打量的一圈四周，阁楼低矮，只有倾斜的屋顶上有一扇小小的天窗可以通风，隔出的客厅多站几个人就会显得拥挤，可是依旧摆放了沙发和茶几，茶具倒扣在托盘里，一边还放着不知道能不能使用的空调遥控器。
范声声的神色不太自然，甚至说是有点手足无措。
大约是因为有些紧张。
她盲目的在狭小的空间转了两圈，视线停到了红木柜子上摆放的相框上。
那是一张久远的旧照片，年轻漂亮的女人头发被风吹的散乱，怀里抱着一个哭泣的女婴，女人笑容满面，满眼都是鲜活清亮的碎光，她的身后是一片灰扑扑的大海。
范声声想：拍照的那天一定是个阴天。
因为阳光充足的时候，海是蓝色的。
她拿起相框，洁白柔软的指腹擦过女人明媚的脸庞，她本以为看到这些自己会痛哭流涕泪声俱下，可当下，范声声觉得自己平静的不像话。
就像是透过书页在看属于别人的故事。
范声声漠然的看着那张脸许久，随后又将相框放到原地。
打开卧室的门，入眼便是一张只能勉强一人休息的折叠床，上面的床褥已经被收拾了，折叠床的钢管清漆脱落，留下了大片生锈的痕迹。
她不过扫了两眼就退出房间，扶着扶手从陡立的楼梯上下了楼。
李迎峙坐在书架旁的桌子上玩手机，听到动静站了起来，问道：“你去哪？我送你。”
范声声下意识是想拒绝的，可想到这里似乎不太好打车，连过来的时候她也是坐公车颠簸了一路才到的目的地。
“我来之前定了酒店，麻烦你送我到那里就行。”
李迎峙手插进兜里，淡淡说道：“不麻烦，我回家正好经过市区，顺路。”
范声声不再言语。
看着李迎峙熟练的锁好门后，他大力推开面包车的门，示意范声声上车。
车辆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成功启动，座椅随着引擎震动，范声声系好安全带后，李迎峙踩下油门，车辆缓缓行驶离开。
两个陌生人没什么话好说，范声声从包里摸出一根烟，问李迎峙：“介意我抽根烟吗？”
李迎峙一只胳膊搭在窗口，一只手操控着方向盘，视线专注的看着前方的路线，听到这话转头看了眼范声声，随后说道：“不介意。”
范声声弯了弯嘴角，点上烟后打开身侧的车窗，将青雾吐出窗外。
比起内陆，海岛的气候已经很适宜了，到了黄昏近夜的时候，白日的燥热已经散去不少，耳边呼呼的风声卷着一丝凉意，很是舒适。
范声声拨了拨被风卷起的头发，抽着烟看窗外的风景。
从暗淡的夜色变成灯火辉煌的城区，也不过用了十几分钟。
半晌后，李迎峙递过来一个矿泉水瓶子，说道：“用这个丢烟头，车窗抛物会罚款。”
瓶子里还剩下一口水，范声声接了过来，将燃尽的烟头放了进去。
清澈的水霎时被染上一抹污色，于青筠顺手把瓶子放到置物筐里，气氛又冷了下来。
范声声并不擅长与陌生人交谈，因为她的身边总是萦绕着会主动调节气氛的人，这些微末的小事从来不需要她去考虑。
她想，她好像应该对李迎峙道一声谢。
可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自从被父亲带走之后，在她的世界里，别人对她的付出似乎都成了理所应当。
范声声抿着嘴，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感到困扰。
面包车顺着花坛缓缓停到酒店门口，这样的车在有序进场的豪车中显得格格不入，范声声解开安全带，顿了顿，还是对李迎峙说道：“谢谢。”
李迎峙懒懒靠在座椅上，眸子映着酒店橙色的灯火，只听他回道：“不客气。”
随后他递给范声声一张名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打右下角第二个电话，那是我的联系方式。”
范声声冲他笑了笑，将名片塞进包里后，在门童的迎接下进了酒店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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