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chapter47

大年三十的早上，贺松像公益广告里的空巢老人，假装无所谓地起床、洗漱，喝粥吃菜。

        然后守在烤炉边等待。

        门外忽然传来喇叭滴滴响，眼前的画面一下从灰白跳跃到奶茶色，他立刻站起来跑到院子门口迎接周倪的车。

        “我来晚了。”她口气抱歉，短款的白色棉袄上面还围着一条红围巾，头发散开，戴着一款暖绒绒的毛线帽，说话的时候呼出一长串的气，鼻子红红，不停搓手跺脚。

        冷凝的空气也跟着活泼起来。

        贺松站在原地望着她笑，眼睛好似舌头舔糖，总尝不够味。

        一时光顾看她，奶奶从后面出来也不知道。

        奶奶：“贺松，站那么久，跟你说话不应，叫你做事也不理，你在干嘛呢？”

        周倪打开汽车的后备箱，把买的菜全部提出来，她叫贺松过来帮把手，在他走过来的时候打趣：“是好久不见，你认生了吗？”

        闷头接过菜，贺松不理会周倪的话。

        她不依不饶，来了兴致，继续逗他，“小松，叫我什么呀？姐姐还是阿姨，你忘了小时候我抱过你啊？果然男孩大了不一样，没有以前乖了。这学期成绩怎么样？考年段班级第几啊？怎么这孩子走那么快，连招呼都不跟阿姨打一声。”

        把菜放进厨房，贺松又出来给火炉添柴，原本烧得昏昏欲睡的火苗一下“蹭——”地热烈高涨地蹿起来。

        他将奶奶扶回原位，又赶忙出去抢过周倪怀里大包小包的东西，看她装老装上瘾，故意揶揄：“周大妈，你快点进去烤火吧，再吹久一点，更显老了。”

        怀里除了两大瓶的饮料，还有周倪私人的旅行包，里面装满她这几天的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贺松左手右手拿满，冷不丁地后脖子被一双冰手狠狠拿捏住。

        他冻得大叫，后面的人哈哈大笑。

        灰色的结着冰冷水汽的院墙融在冬日橙色的光影里，她飞奔回屋内，把贺松丢在原地，笑声洒在空气中，砸碎院落深处的寂静。

        心动可以反复，再次，不断循环，乐此不疲。

        “再喊我大妈就继续冰你！”围在火炉边的周倪故意伸长胳膊吓贺松。

        他一缩脖子，特地与她拉开距离。

        火苗勾勒出一个跳跃的“山”的形状，贺松在旁边添柴，新放进去的干柴刚扔进火堆里，就发出剥剥声。

        奶奶问周倪怎么今天心情那么好，在看火的贺松也移开目光望向她。

        “可能今年不是一个人守岁。”

        “以前都是一个人？”

        “是，跟朋友在外面吃完年夜饭就各回各家。”

        奶奶很惊讶，“你怎么不过来找我们？”

        周倪迟疑一会儿，手掌微弯，朝火堆靠近，她思考很长时间，最后不确定地给出一个答案，“可能没想到，也可能是怕打扰。”

        之前她和贺松的关系还没那么亲密。

        如果不是自己强硬要求他转校，也许他们还只停留在交情不错的资助人和被资助人，妈妈的好朋友和好友的儿子上。

        周倪不会意识到贺松是个独立的个体，只把他当成一个寄托好友灵魂的容器，借着眼前的脸庞怀念另一个人。

        他们界限分明，各取所需。

        但现在……

        周倪烤着火，暖洋洋的温度让人犯懒，脑子迷糊。

        他们现在又是怎样？

        没有回答。

        除夕下午忙着准备年夜饭，贺松接过奶奶手里的围裙承担起主厨的任务，炸满满一个菜篮的藕夹、萝卜丸子、春卷……接着还有蒸全鱼，炒两三盘青菜，锅铲在三个人的手中来回换，像接力赛一样，每人做出几道拿手菜。

        等饭菜上桌，天差不多已经黑了，电视随便调一个频道都在播放春/晚，热热闹闹充当背景音乐。

        一家人说些祝福语，喜气洋洋，情真意切。

        春节当天的任务又赶又重，桩桩件件还得严肃对待，不能半点马虎。

        吃完饭后放下筷子，坐在电视机前休息半个小时，贺松主动接下洗碗的任务，周倪陪奶奶聊天，差不多过去三四十分钟又要排队洗澡。

        先是奶奶，再来周倪，最后贺松。

        他进去的时候，洗澡间内雾气蒙蒙，镜子上面全是水汽。

        随意扔在门口的凉拖一左一右组成一个“八”，贺松脱掉袜子，踩在拖鞋上。

        洗澡间的味道一如既往，有种很深很重的水垢味道，塑胶水管在热水经过的时候会散发不健康的异味，他皱了皱鼻子嗅嗅，很快又觉得这个举动猥/琐，不自然地揉一下鼻子，贺松暗骂自己神经。

        但眼睛却在墙壁和瓷砖上巡睃，试图找到一些周倪留下的痕迹。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脱衣，扭开水管，做着洗头洗澡该有的准备功夫。

        淋浴头下的墙面黏着一根长长的黑发飘逸，贺松忍不住拿起，心里清楚这是周倪的，因为奶奶很早之前留的就是短发。

        他把头发缠在食指上，热水里的手指被泡得发红发胀，黑发缠住几圈后食指又很快被勒出一道一道的白色痕迹，血液不流通，食指开始发麻。

        但贺松还是舍不得取下来，他摸摸头发，手劲太大，发丝不小心断裂，在他手心里飘荡一会儿后落到了地面。

        贺松心里觉得可惜，好不容易寻到一点周倪的踪迹，就这样没了，然后低头，发现原来她掉的头发全部缠在地漏上。

        等该有的仪式感全部做完以后，三人才真正窝在火炉前休息。

        放松好一会儿后，外面不断传来烟火炮竹声，噼里啪啦响，引得汽车电动车的警报器不停在叫，电视里的人在说什么完全听不见。

        奶奶说家里也有烟花，叫他们去院子里面放着玩。

        城市禁止燃放烟火爆竹已经很多年，春节越过越没滋味，吃完饭后刷刷手机看会儿电视，一般就早早睡去。

        意识到能够玩烟火，周倪一下兴奋起来。

        虽然翻找到最后，奶奶口中的烟花仅有几支仙女棒和五块钱一盒的“银色喷泉”，但她依然乐不可支。

        贺松还没把院子里的灯给打开，周倪就已经先冲出去，她站在漆黑但有烟花瞬间亮响一切的夜里不停招手，身上就穿一件毛衣，催他赶快出来。

        “你不冷啊？”他走出来问，后面是一长串的鞭炮炸裂，一辆电动车吓得呜呜哇哇，其他电动车也跟着沸腾起来，藏在黑夜中的野狗在此起彼伏地吠叫。

        周倪扯着嗓门大喊：“你说什么？！”

        电动车滋哇滋哇抢着回答。

        贺松忍不住想笑，他把银色喷泉码在地上，先点燃两个，快速离开，闪到周倪彭边。

        “滋啦——”响起的烟花越燃越高，像劈开的竹树，银白色的烟火朝四周溢出，星星点点融于地面，烟灰随着烟火腾起落下。

        周倪的眉眼被烟花照亮，她激动得拍手鼓掌，眼睛里面全是闪亮的兴奋的光芒。

        太久没有近距离地观看烟火，身体沉寂得仿佛很久之前就是这样。

        她早已忘记被照亮的滋味，被点燃的温度，此刻烟花的光腾空跃起，周倪也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窜起的火苗。

        不存在任何意义说明，只是开心而已，很纯粹没有任何杂质的开心。

        身上忽然罩下一件男士棉袄，还带着原来主人身体的温度，宽大的款型挡住冷风的侵袭。

        她还没回过神，在烟火即将熄灭的瞬间，贺松凑近她的耳边。

        “我说，小心着凉。”

        又是一道烟花窜天而起，蓄势待发憋了几秒发出一声响亮的“砰——”，金色银色的烟火在夜空中组成一幅图画，紧接着是无数烟花伴随，天空下刚安静的汽车电瓶车再次疯狂鸣叫。

        浓稠的黑夜被照亮，在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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