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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chapter42


周倪八岁的时候,父亲骑着摩托带着母亲坠崖,叔叔不知所踪,短短一天时间内,她成为一个孤儿。

        后被舅舅收养,家里的房子也归于他的名下。

        幼年的时光吃不饱穿不暖,还得遭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言语嘲讽,舅妈带着几个表弟表妹明贬暗损,拐着弯骂她是扫把星、害人精。

        家里的碗筷和待洗衣服全都落在周倪身上,她能拿到的钱很少,睡觉的房间由几块从工地里捡来的木板拼成,四四方方,是个密不透风的小盒子,挤在后院厨房的角落里。

        她没有隐私,洗澡的时候表弟扒在窗户看,来初/潮时穷得连片卫生巾也买不起,只能扯一截卫生纸垫在内裤上,温热粘稠的经血把纸打湿,沉甸甸的搓成碎末一样的红色纸屑,在周倪走路间从校裤里面掉出来。

        这个世界对她而言是竖满利刺的铜墙铁壁,她唯一能依靠的仅有坐在身边的舅舅。

        在无数次餐桌上拐弯抹角的讽刺时,在经血把裤子染红后,周倪总是希望她的舅舅能说点什么,或者期盼他能开口让舅妈借她几片卫生巾。

        但他却一直以来,什么都没做,甚至有时候为了讨好老婆,还与她加入同一阵营来攻击周倪。

        跟童年有关的记忆,似乎是在一天之内急转直下,面目全非。

        她睡在很小的木板房里面,半夜睡觉的时候会有老鼠沿着木板爬行,吱吱吱地叫嚷,肥大的身体在跑步间撞到木板,“砰——”一声响,周倪经常被半夜吓醒。

        最恐怖的还是晚上去厕所的时候,舅舅家的楼房和厨房中间刚好是一个院子,他们一家四口睡觉的时候会把从楼房通往院子的门给锁上,灯全部吝啬地关掉。

        两层高的小楼房里面有新样式的冲水马桶,按一下“哗啦——”一声,涌出大片不值钱的水花。院子内有个被他们弃置的老厕所,红砖水泥砌成,墙上留了个“口”字形的窗户用来通风。

        厕所没有门,就墙根贴着块半人高的木板,周倪解决生理需求时就会趁没人的时候跑进去,把木板当在入口地方。

        白天还好,晚上的厕所黑得像个圈套,进去了就没办法再出来。

        随便切换到哪个片段,她的童年都是一部b级+的恐怖片。

        一切故事的转折发生在周倪初二那年,舅妈在餐桌上宣布要把周倪家的老房子卖出去,年久失修的老房子留着也没用,更何况,她与他们家也不在同一个村里。

        她没指望周倪同意,这件事说出来主要只是通知她——家没了,以后也别惦记了。

        长期以来一直沉默的舅舅现在餐桌上终于开口说话,他叫了她的名字。

        周倪抬起头,几乎是哀求着希望舅舅能说上几句公道话,“舅舅,我不想卖掉房子。”

        舅舅张伟刚的眼睛很大,睫毛又黑又长,所有人在看他第一眼时都会被他的眼睛吸引过去。这是一双类似黄牛一样的眼睛,眼眶微微外凸,也如牛一样毫无情绪地沉默着。

        他为人勤劳,经常从早干到晚,忙完农活就很自觉地去找副工来做,在农村里面盖房子的人家帮忙搅水泥、砌墙。

        但也冷漠,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现在舅舅终于肯开口说话,周倪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他,像掉落悬崖的人不甘心地用力抱紧随手够到的一根枝桠。

        他说:“周倪,我们这也是为了你好。”

        餐桌上叮叮当当,筷子撞碗碰碟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一家四口吃饭喜欢吧唧嘴,青椒里面藏有最后一片腊肠,姐弟两人来回争执,筷子在菜盘里打架。

        周倪夹在舅舅和表妹中间的桌子角里,吃饭的时候她连个放碗的地方都没有。

        没有人在意她的情绪,从头到尾她都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周倪没出声,静默地在饭桌上听完舅妈和舅舅两人车轱辘话来回,打着为她好实际却空洞的废话。

        当天中午吃完饭她就立刻回到自己家里,先拿备用钥匙开锁,把家里简单收拾一下,算算自己攒了多少钱,再找到周姓亲戚里一位较有名望的爷爷家,进门以后她跌坐在地上直接哭。

        那户人家饭还没吃完,见一个瘦高的女孩冲进来二话不说就是坐在地上哭,一时之间束手无策,瞧着对方眼熟,但又说不出是谁,为首的中年人把她拉起,问她到底哭什么。

        周倪抱着旁边旧样式的五斗柜,哭得不肯起来,她嘶哑着喉咙骂自己没用,说家产要被外姓人变卖,说自己遭人虐待,舅舅舅妈看自己是个孩子就使劲欺负。

        她跪在一位抽旱烟的爷爷面前,顾不得此刻自己的样子究竟有多狼狈,拉着他的袖子用一种孤注一掷、近乎癫狂的语气求他帮忙。

        老人家认出她是谁家的孩子,看她这样,一面心疼一面又气外姓人的算计,他当下叫自己儿子带村里人过去,又喊来一位老锁匠给周倪换把新锁。

        保得自家房屋的代价是与舅舅舅妈彻底决裂,周倪搬回自己家里,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安生。

        舅妈不甘心到手的房子飞走,隔三差五要跑来周倪家的门口前骂,她叉腰吐口水,尖着嗓子喊——

        “周倪你个扫把星,你爸妈就是被你害死的,如果不是你,人家夫妻两个还好端端地过日子。你看看,打从你出生以后你家就没有好事,来我们家以后又把我们家闹个不停。”

        “你他娘的就是一条无义狗,你妈是个谁都能上的烂□□,你爸是个白眼狼,你迟早跟他们一样,害人害己,掉下悬崖!”

        村里的长辈刚开始还帮周倪反驳舅妈几句,但她不认输地叫嚷地更加大声,嗓门大得像村口喇叭,与人争执时,五五分的小个子恨不得跳起来往别人脸上扇。

        “诶,我说错什么了?我哪里说错了?我要真说得不对,你叫周倪出来跟我吵嘛,我们把以前的事一件件都翻出来说,看错的是谁?!”

        “你看看,她要不心虚为什么不敢出来呢?怎么,周倪你害怕我说你什么?是不敢认还是觉得自己家的事太丑你也不好意思出门见人啊!”

        周倪躲在房间里,忍受舅妈一次次恶意撕开她的伤疤,肆意在她最痛的地方撒盐。

        终于有天忍受不住,周倪从厨房里拿出一根擀面杖,冲出门直接往舅妈的胳膊上挥,打得她先是吱哇乱叫。

        舅妈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极为尖酸刻薄的中年妇女,直接抢过周倪手中的擀面杖,发觉自己力气比不过她,就扯对方的头发,尖锐的指甲要往她的脸上挠。

        周倪是第一次跟人打架,她无师自通,愤怒让她每一个下手都果断狠绝,没有犹豫。

        一巴掌一巴掌地呼在舅妈脸上,周倪掐住对方的脖子,她已然忘记理智,口中念叨的仅有一个要求,“闭嘴,不要说了,不要再讲了!”

        周围聚起的人三两个联合把她拉开,周倪的手松开舅妈的脖子就立刻扑上去,两个身形强壮的男人拦住周倪的腰,她几次三番被逼到崩溃边缘,拼命伸直胳膊朝前扑,哭着喊道:

        “你给我闭嘴!闭嘴!”

        舅妈被人拖着从现场逃走,大人也极为不满周倪的任性,批评她过于极端。

        烈日之下,周倪呆呆地枯坐着,周围聚集看热闹的人已经毫不犹豫将她抛弃,激烈喊过的嗓子充斥一种铁锈味的疼,身上的汗液被晒干成盐,斑白地印在黑色短t上。

        话说,人的一辈子到底有多长啊?

        年岁变更,周倪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

        农村里的男人在黑夜化身为游荡的野狼,徘徊在她的房屋周围找到能够潜伏进去的巧妙方法。

        周倪晚上根本不能睡觉,她需要打起精神小心提防,也准备了鞭炮和刀。

        在屋子里听到屋外脚步声稍重,她就立刻扔个炮仗出去,炸得对方哎呦逃跑。

        白天的教室反而成了能安心放松的地方,哪怕被老师带头对她集体冷暴力,但至少好过提心吊胆。

        就是没精力读书,成绩一塌糊涂。

        在中考前夕,相亲的媒人和班主任相继劝周倪,反正高中也考不上了,要给自己一个着落。

        她从不信仰婚姻,除了自己,又有谁能够真正拯救自己,治愈自己?

        转机出现在一次中考前夕的班会课上,当时教室来了两位陌生的老师,他们给全班同学发放宣传广告单,说如果害怕自己中考没办法考上的同学可以直接去读中职,不需要参加中考就可以直接读书。

        周倪拿着宣传单舍不得放手,她觉得自己好像在非得结婚和到底挑谁结婚的选择中,看到了第三条路。

        九月,中职开学,她拿着校服带着自己的行李前往学校宿舍。

        晚上熄灯以后十人间的宿舍立刻漆黑一片,舍友各自买了床帘,上床以后就彼此把两片帘子拉得紧紧的。

        周倪也跟着买了一床,不过是二手的。

        当晚躺在床上,她又累又疲惫,身体和灵魂一样,在长久紧绷的状态之下,一直缺个好觉。

        会好的。她这样告诉自己,躺在从家里带来的老旧枕头上,枕套是新买的,刚洗完也晒过太阳,呼吸间能闻到清新的香。

        至少终于能睡个好觉。

        周倪深深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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