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以情为赌
眼见牧云凉将死在这乱箭之下,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宏大剑光横空劈开,携无匹力道袭至,将箭雨震得四向纷飞。与此同时,一袭青色身影倏然而至,凌空降下,横剑而立,将他们挡在身后。
牧小十自师父肩头望见来人,万般情绪涌出,哭出了声:“二师父。”
云虚子回头看他们,一脸无语:“你们搞什么呢?”
差点乱箭射死国师大人,众人骇得亦是脸色白如纸,忙收起弓箭,齐齐下跪,不敢再射哪怕一支。皇城军士们也是心中委屈难言,刀箭无眼,大家正同心杀妖,你们师徒二人这样冲过去肯定要当箭靶子。
幸好有惊无险。不然回去之后如何向皇上交差?大约只能提头去见。
牧云凉爬起身,将自家徒儿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确认完好无损,方舒了口气,伸手要拉她过来:“小十,到师父这里来。”
牧小十看了他一眼,却是俯身去扶雪玉儿,眼泪又流出来:“姐姐,你撑不撑得住?”
唇畔鲜血淋漓,瞳孔一点点扩大,雪玉儿已是连答一个字的力气也没有了,只直着眼珠盯向旁边的暗红棺椁,他躺着的棺椁。似乎要将那厚重的木板看穿。
牧小十会意,费力地将她扶起来,搀着她行向棺椁所在。
一步一血印,步步成血痕。雪玉儿带着一身的伤口,一身的血,慢慢挪去,挪向那人身侧。将至棺椁时,她放开牧小十的搀扶,踉跄着身子抚上那冰凉的棺木。她想推开棺盖,但却无力推动,见不到他,便隔着厚厚的棺木去拥抱他。
她将脸贴在棺椁之上,任泪滚滚而下:韩郎,韩郎……
世人说,护州州牧韩新亭是立国以来的第一位文武双科状元,聪明过人才华横溢;世人说,护州州牧韩新亭嗜好钻研古物,能读古文字能解古阵法,乃当世奇才。
她四肢伏地,攀上高高的青云山巅,攥着一张古老的地图,望向护州城所在,唇畔扬出了笑意:等了数百年之久,她终于等到这样的一个人。
要引他入山并不难,他最喜欢猎狐,她恰巧是一只狐妖。那天他出猎之时,她便化出原形,故意从他身旁窜过。
他果然骑马一路相追。他的箭法很好,若不是千年来,她曾躲过无数支箭的追射,反应机灵又敏捷,恐怕那天就要伤在他的手中。
她奔了十余里,惹得他肝火大动脾气上来,方一窜没入山中。
事情如计划,一步步地进行着。他气愤之下贸然入山,接着一连破掉三阵。
她立于暗处,观摩着他的表现,想看看护州州牧韩新亭是否真如传言中所说,文武兼备,有勇有谋。事实证明,传言非虚。
他的身材高大,他的背影颀长,他的身手矫捷,他的机变可圈可点。
唇畔噙了笑,她抓住时机,幻化出最美丽的形状,娉娉袅袅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她有着预谋,她准备已久,她对他的偏好了如指掌,所以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个不经意的眼波,全都是精心设计好的,以保证能让他一见倾心,再见便能勾了他的心魂。
他动了心,却未唐突,转身就要离开。
想做正人君子?她扬唇笑了,笑得嘲讽,这么多年从没有一个男人能在她面前始终自持。她是妖,她是众妖中有着最美丽的皮囊,最能魅惑人心的白狐妖。她若想勾引一个男子,那此人断逃不开她的手掌心。
他毒性发作,昏迷倒地,跟计划中一模一样。她将他带回山中茅屋,算着他将醒来的时间,用最暧昧最引人遐想的动作伏身挨近。唇含上他的肩头,替他吮着毒血。每一分亲近,每一丝暧昧,每一个或笑或惊愕或不谙世事的神情,全是精心布下的,只为钓他上钩。
他果然冲动了,一把攥上她的手腕,便要吻她。
她心底笑了,面上却做着惊怔的表情,将唇微启,露出娇嫩唇瓣最诱人的一面。
然而,他推开她,又走了。
她有点不耐烦,这人怎么如此啰哩啰嗦,明明动了心动了情却又屡屡拒绝,好一个伪君子嘴脸。不过此事事关重大,非他不能解决,所以她拿捏好表情,用似水柔情挽留他。
她从背后抱住他,说出在心中演练十数遍的话:“家父离世之时曾留下遗言,说谁能连破三阵,奴家便可许身于谁。今日公子连破三阵,我,我愿……”
他终于不能再自持,但却未急着要她的身子,而是指腹摩挲着她的唇,道:“在下韩新亭,韦旁韩,‘湖上新亭好’中的新亭。祖籍通州江阴人士,现居护州新城,家中资产不多,但可养妻子安好。”
四目相视,彼此看入对方眼底。
他口中吐着新婚时的誓言,眼中晕起浓得化不开的情意,他将她完全当作新婚娇妻看待,而不是一夜露水之欢。她的心跳快了一下,呼吸莫名有些紧了。这点不在计划中。
他吻着她,拥着她,唤着她的名字。他的动作很轻很柔,难以想象他那么豪爽不羁的男人,在床笫之间竟能温柔如斯。
她靠在他宽厚的胸膛前,与他十指相扣,心不由地跳快了一阵。这点也不在计划中。
脑中有些懵,心中却是泛起丝丝甜,如蜜糖般的甜。她抚着他英挺的眉眼,想起人间的一句诗:愿得有情郎,白首不相离。刚漾起这念头,她却倏地怔住,他是人,她是妖,他的一生不过百年,她却能活千年万年,如何能白首不相离?而且,她为什么要和他白首不相离?她只是要利用他,用完即可弃开,不是吗?
可是,他的胸膛这样宽,他的手掌这样暖,他叫她名字时的嗓音这样好听,让她想一直听下去。
窗外的夜很静很平和,暮春的气候很暖很宜人,然而这一夜,她却失眠了。
她随他回了人间,住入他的府中,做了他的女人。
不得不承认,他待她很好,无可挑剔。她是妾室身份,但他从未将她视为地位卑下的妾。他拥着她,轻轻地叹,含着无限歉疚无限遗憾:“玉儿,原谅我不能给你妻的名分。”
她安慰了他,说她不在乎名分。她的确不在乎名分,她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来,为何而接近他。
她将古图拿出来,假说它是父亲的遗物,说父亲生前有个愿想就是破解此图,不料至死都未能实现。她吐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调,眼中溢出的每一丝难以释怀的悲伤也是计划好的。
他本来就嗜好钻研古物,又闻知是岳丈遗愿,当即接了图,日夜琢磨,翻遍书籍查证。世人说,护州州牧韩新亭聪明过人才高八斗;世人说,护州州牧韩新亭博古通今当世奇才。
世人说得果然不错。
他用了两年便解开此图中的秘密。她很高兴,她的任务即将完成,再不用屈身在这不喜欢的人间,再也不用步步谋划小心翼翼。她要恢复原来的身份,她要归回山林了。
她备了酒菜,说是为他庆贺,其实也是道生死之别。酒中有妖毒,他只要饮下,当晚便要暴毙而亡。他见过那张图,他知道破解之法,所以他必须死!
然而当他毫不疑心地端起那杯酒时,她却犹豫了,心软了,佯作失手打翻了那酒。
任务已完成,只要杀了他,离开这里,此次到人间便是圆满。
但她却下不了手。
他待她那样好,将她含在口中,捧在手心里,他说出的话那样动听,那样诱人,他说,“玉儿,我韩新亭此生最高兴的就是遇见了你,最幸运的就是能娶你为妻,最想往的就是能同你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她是妖,是修行千年之久的妖,勘遍世情见惯世态,对揣测人心早已信手拈来。她觑着他,不肯放过他面部表情与细微动作的一丝一毫的变化,她想从中找出破绽,找出说谎的痕迹,找出他甜言蜜语欺她的证明。然而,徒劳无功!
他对她是真心的,全然真心的。这个认知令她恐慌。
他拥着她,吻着她,一声声唤她“玉儿”。她回应着,倒在他怀里,亦叫着他的名字。
“韩郎,韩郎……”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含着丝丝的媚,含着浓浓的情,含着数不清的眷恋与不舍。这个认知让她惊惧!
可是她要杀了他,必须杀了他,然后返回原来的世界。但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她觉得自己要疯了。
她错了,她不该用情下注。情是一把双刃剑,能动人亦能动己,能伤人亦能伤己。
她找各种借口,让自己拼命恨他,然后终于在那天将夜之时,在见到血的那一刻体内凶性大发。她握起桌上的刀刺向他心口,一刀没心!他最喜猎狐,而她是狐妖,所以她找的借口冠冕堂皇,她眼中含着恨,闪着怒:“韩新亭,你杀我族人,屠我族类。我杀你为狐族报仇,有何不可,有何不对?”
他却趁势握上她的手,握上那将刀刺入他心口的纤纤玉手。他笑了,带着一丝释然,一丝遗憾:“我韩新亭这一世,自问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我以为这一生无法弥补的只有红莲一人,却未想到竟也伤你如此深。”
眼底光芒黯淡下去,他噙着笑,噙着唇畔蜿蜒的血,微微地叹:“我此生爱过两个女人,却也最对不住这两个女人。而如今,我用命还你们了,不知可能洗净我的过错?”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大人,小人是尹清,过来添灯油。”
他松开她的手,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推开,推向书架一旁,含着口中涌出的血道:“走,玉儿快走。”
她茫然着,怔愣着。
他费力地抬起手,指向屋顶一角的通风口,字眼如同散了一地的断章残句:“从那里,变原身,出去。别再,别再回来。”
门外敲门声又响起,一下又一下,“大人,小人尹清来添灯油。”
她从怔愣中回神,本能遵循他的安排,变出原形窜向通风口,窜上房顶,发足狂奔,逃离案发现场。
他死了。这很好。
她想着,终于能抛开这些不应有的感情,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尽自己应尽的责。
然而她错了。就算他死了,她也不能再回到当初的自己。情,动了,便是一辈子的事,百年也好,千年万年也罢,都将如影随形于左右,永远,永远不能解脱。
他的死成为她心上不可磨灭的伤,每一想起来就能疼得抽搐。
曾经有一个男人惜我如命。后来,我亲手杀了他。
他死了,现在她也要死了。
这是报应,对她负心的报应。
漫天箭矢刺透身体之际,她反而松了口气。她解脱了。终于,有堂堂正正的理由下去陪他。
她是妖,潜伏人间执行任务之时,身份为人类发现,最终未能逃出罗网,死在乱箭之下。多么完美的身亡理由,王绝对不会责怪于她,或许还会对她的献身精神大加褒奖。
樱唇勾起,露出倾国倾城的笑,她将脸贴在棺椁上,贴在距他最近之处,慢慢阖上了眼。
韩郎,韩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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