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所谓真相

“如果大小姐真的杀了姑爷，又岂会要我拿药送去？大小姐只刺了一刀，为什么姑爷心口会有两下刀痕？”尹清声声嘶哑，“我家小姐是冤枉的。既然查了，为什么不彻查到底？大小姐不能白死。”

        牧云凉淡漠道：“尹清，你上次作伪证有心包庇，本官已法外开恩不追究你的罪责。你撒过一次谎，你以为你的话还可信吗？”

        尹清目露疯狂之色，连声大笑：“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谁是谁非，谁真谁假，马上就能看清楚了！”说着，他横刀划向雪玉儿脖颈。

        几不可闻地叹口气，牧云凉轻闭上眼，挥手下令：“放！”

        拉弓张弦，数道破空声凌然而起。这些人皆是皇城精锐，弓马娴熟，百步之内可穿杨。他们见尹清挟持人质不肯松手，便散向各处，无声攀上墓地周围的大柳树，自上而下寻到尹清破绽。听得牧云凉命令，立刻开弓射去。

        只听“噗”的一下齐齐入肉声，尹清顿时身中数箭。一箭穿眉心而过，一箭贯左右耳而出，还有数箭钉上他的双肩，止住他横刀的动作。

        手中利刃铿然坠地，双目圆睁着，尹清向后倒去，重重砸在暗红棺椁之上。血自中箭处汩汩而出，将那棺椁染得如同血棺。他挣扎着动了两下，喉中发出一声模糊低语，接着手一垂，断了气。

        歹徒意图行凶，未遂，伏诛。

        众人正要松一口气。府中有胆大的婢女向前将扶雪玉儿回来，孰料抬头看见她脖颈之处，当即骇得一声尖叫，连滚打爬地往回退。

        夕阳斜，霞光铺，天际红如血。

        绚烂光芒下，雪玉儿周身沐着红光，将晶莹肌肤染得如同红雪赤玉，而那脖颈伤处却是惨白着，不见半分殷红，不见半滴鲜血。伤口以虽缓慢但却是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不多时，那为尹清伤及的皮肉便已恢复如常。

        众人惊骇，连连后退：“妖，她是妖！”

        尹清用自己的命换来了真相，用自己的血为大小姐澄得了清白。

        惊恐之中，人群骚动起来。韩新亭官职不低，又颇为百姓爱戴，所以今日为他送葬而来的人并不少，密密麻麻围了数十圈。前面的人看到异状，连连后退。后面的人只闻到一声声“妖，她是妖”的惊喊，不明情况，比前面的人惶恐更甚，忙忙撤向外。

        人群推挤着，哭喊着，乱成一片。

        幸得牧云凉提前布置了军队维持秩序，方才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宋安之红着眼睛冲到牧云凉身边，怒道：“你早就猜到了？”

        牧云凉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丝苦笑：“我只希望我猜错了。”

        妖魔鬼怪之类，对于在场大多数人而言，都还是话本中的存在，并未亲眼见过。此刻一个活生生的妖站在前面，众官员亦跟着恐慌，顾不得是否有指挥权，便大声命周围军士道：“杀了她，快杀了她。”

        见到雪玉儿真实身份，宋安之也不怜惜美人了，拔剑出鞘第一个冲了过去，怒喝道：“妖孽焉敢害人！”

        京中兵见此，亦随之而动，拉弓张弦，直指雪玉儿。一时破空声连连响起，漫天羽箭激射而去，如疾风似骤雨，织出密密罗网，誓要取此妖性命。

        眼前，真相已经不重要，众人也不再探究究竟谁才是真凶，又为何行凶，如何行凶。这些统统不重要，因为雪玉儿是妖，所以她必须死，无论她是不是凶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牧云凉抬手捂上自家徒儿的眼，不让她看到这场面。毕竟，她也是妖。

        孰料，牧小十突地推开他，不顾一切地向雪玉儿跑去，一边跑一边眼泪流得止不住。这一刻她想起了很多，她想起隐居之日谈及下山时，师父曾对她说，山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你是一只妖，若身份暴露恐不为世人所容。

        她想起初次见面时，二师父一见她身上绕着妖气，便毫不犹豫地拔剑出鞘，一叠注了咒术的符箓冲着她拍过来。

        她想起之前只从书卷上读过的词语，人妖殊途。

        雪玉儿的现在，是否将成为她的未来？如果有一天，她妖的身份为人识破，是不是也会被视为异类，死在这漫天的箭矢之下？

        牧小十一路哭，一路跑，对那铺天盖地的羽箭视而不见。她不是不知道危险，但为什么要如此执着地奔向雪玉儿？或者，她心底隐约明白，她奔向的正是将来的自己。

        牧云凉又惊又骇，脸色大变。自此那件事后，他便淡漠于人情，淡漠于世故，他以为不会有事情再能扰动那颗沉寂的心，他以为自己胸膛中那颗心早已空了，死了，再也不会因为何人何事而重新跳动。

        然而现在，那颗心又跳了起来，跳得厉害，几乎要从喉中呕出来。

        牧云凉惨白着一张脸，冒着漫天的箭雨追过去：“小十，小十，到师父身边来。”

        张瑜等人吓得脚都软了，嗓子哑得不像样子，嘶声喊道：“停手，快停手！不许放箭！”

        然而箭出如覆水，如何收得回？

        这队军士皆是皇城精锐，箭法极准，第一波箭矢飞至，裹挟强劲力道，全射向雪玉儿。雪玉儿茫然着，像个不知该归何处的飘零之人，怔愣着，不躲不闪。

        一阵箭矢入肉声，无数支羽箭穿体而过，带得血雨溅洒。她是妖，她有些法力，她的妖体恢复能力比人要强上许多，然而一旦遇上这种全方面得击杀，她的些微法力和妖体便不足为恃。

        雪玉儿倒下去时，牧小十刚刚奔至，看着自己的同类倒在面前，看雪玉儿温热而殷红的血溅了自己一身，牧小十只觉这箭全部落在了自己身上，落在了自己心上。她跪下去，跪在雪玉儿身旁，将脸贴向雪玉儿的脸，这一刻，她泪流满面。

        瞳光迅速涣散着，眼中的生气如同沙一般自指间流逝，让人怎么都抓不住，留不下。雪玉儿面色灰白下去，她颤巍巍地抬起手，按向自己胸口，微启唇，低弱出声，断断续续吐出几个词语：“小十，这里，地图，给……”一句话未完，五脏六腑翻腾，血自口鼻中汹涌而出，染红了那如玉面颊，似雪肌肤。余下的话混在血中，含糊不清。

        牧小十慢半拍反应过来，伸手摸向她胸口衣裳，触手有纸张般的硬物。她忙拿出，攥在手中。

        这时，第二波箭矢飞至，凌厉破空声刺得耳膜似撕裂般的疼。

        牧小十下意识地抬头。明明是日头在空的白昼时分，为何此刻却不见天日，为何入目唯有黑压压的一片？是什么在飞过来？

        牧云凉肝胆几裂，大叫一声“小十”，飞身扑去，将她扑倒护在身下。

        箭雨划破长空，齐齐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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