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宿黑店
烟火气渐渐近了,已能隐约看到林间建有篱笆院子和数间破旧的房屋,牧小十欢呼一声,便要冲过去。
云虚子却将她按住:“我们再往前走走。”
雨中跋涉一整天,牧小十早已冻馁得厉害,不依:“前面都是树林子了,哪里还有其他人家?二师父,我不要走了,我要喝碗热水,我要歇一歇脚。”
云虚子正要劝说。
牧小十一缩身子,从他手下溜开,迎着凉雨跑了过去,敲响篱笆门:“有人吗?我们是赶路经过的清虚观弟子,想借宿一晚。”
片刻,房中有了响动。一位短身驼背的老妪推开房门,一步步挪出来。但见她白发如帚,面上皱纹深似沟壑,衣着破旧,十指枯瘦,俨然是生活艰辛的老妇人。
老妪扭开篱笆门,沙哑着声音招呼:“有客人到了呀。”
牧小十见对方年事已高,恭敬地作礼,道:“婆婆,我叫牧小十,你叫我小十就行。我和二师父赶路到此,天下着雨,又要黑了,我们又冷又饿,想在您这里借住一晚。至于钱的话,”她将手指向后面气乎乎的云虚子,“我二师父会如数付给您的。”
老妪转眼看向云虚子,见两人道家打扮,哑着声音让开路:“原来是道长和小道童。老人家我这里别的没有,就房间还多些。你们不嫌弃的话今晚就住下,婆婆去给你们弄些晚饭吃。”
牧小十高兴起来:“真是太好了,太感谢婆婆了!”
老妪笑了,露出一口零落暗黄的牙齿:“小丫头,嘴真甜。”
夜幕落下来,昏暗的灯烛燃起,饭菜一一摆上,因为有客人到,老妪特地做了三菜一汤。一份掺着糟糠的米饭,一盘炒得焦糊的蔫菜叶,一碟不知何种名物的腌咸菜,再加一碗飘着几缕蛋花不见油水的汤。牧小十虽然肚子饿,但也很难咽下这种饭菜。
这些年,她虽然跟着牧云凉隐居人迹罕至的荒山,但牧云凉是何等身份的人,是何等讲究的人,纵使离开喧嚣的世间,然生活品质半点不肯降,衣食住行皆是一等一的精致,着实没让她吃过半分苦。
牧小十心情郁闷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中的米饭,又余光瞟向旁边的二师父。
云虚子气她刚才不听话,自作主张,所以现在也不来看她,只大碗吃饭大口喝汤,一个人吃得兴起。
牧小十有些心烦意乱。
老妪倒是照顾到她,一次次夹菜给她:“丫头,多吃点呀,别跟婆婆客气。”
牧小十犹豫着,将蔫菜叶塞入口中。甫一嚼,顿时一股酸馊味溢了出来。她从未尝过这么难吃的菜,本能地舌头一伸,将那口蔫菜叶吐了出来,忙拿起汤灌了一口要冲淡怪味,孰料蛋花汤刚灌下去,她一眼瞥见碗畔沾着的两根苍苍白发,顿时……“哇”地一口,又吐在了地上。
老妪似不清楚情况,忙问:“丫头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云虚子终于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小孩子调皮,不肯好好吃饭,不用理她。”
老妪笑叹一声,又夹菜过去:“小孩子都这样。丫头慢慢吃。”
牧小十又委屈又生气。天下着雨,这么冷,又要黑了,她不过想提前找个地方住下,不过是没听他的话往前走而已,他就这么给她脸色看,还对她的困境幸灾乐祸。这道士根本就不像个好人,骗她离开大师父,趁机欺负她。
勉强挑着饭粒吃了几口,牧小十将碗推开,说一声“吃饱了”,便跑入旁边的房间。她以为二师父会跟过来,会说两句好话哄她,因为大师父每当见她不开心,都会第一时间放软态度来哄她。
孰料她又猜错了。许久,天黑了个透,二师父吃饱喝足才慢悠悠地回了房。回房之后也不理她,关了门便到床上打坐。
牧小十气得呼吸不稳了:“二师父!”
云虚子斜睁开一只眼,爱答不理:“有事?”
牧小十毕竟孩子心性,见此怒火一下子冒出来,站到他面前,愤愤地质问:“你怎么就知道顾自己?自从进了这院子你就不看我也不理我,我吃不下饭你也完全不管,你是不是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
“你自己选的地方,现在还来怪我了?”云虚子似乎听见很好笑的事,“而且我为什么一定要理你?为什么一定要考虑你的感受?”
牧小十涨红了脸:“你是我二师父!”
云虚子简直要笑出来:“我是你师父,又不是你爹,用得着管你这么全吗?小十,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情?这个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要将你捧在掌心,都要围着你转。牧云凉愿意把你含在口里宠,那是他的事情,不代表我也要这样。你可懂?”
牧小十瞪了他一眼。
“牧云凉把你宠成公主,你还真当自己是公主了?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一只法力低微连人形都不能一直维持的小妖。”
妖,他终究还是介意她是只妖。自尊心被刺痛,她像炸了毛的猫般跳起来:“我是妖又怎样?有本事你捉了我!”
默了良久,云虚子叹口气:“小十,你是一只妖。不能因为变出了人形,不能因为有人宠着就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就以为能舒舒服服地活下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天牧云凉不在了,你又什么都不会,到时当如何生存下去?”
牧小十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人有亲人,有父母有兄弟姐妹,关键时候能彼此依靠。但妖是没有的,妖只有自己,所以凡事要靠自己,不能娇气,更不能当自己是个万人捧簇的公主。不然就算侥幸修成人形,也活不长久。”
何曾听过这般危言耸语?牧小十毕竟心性不成熟,不知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闻言羞恼成怒:“我怎样是我自己的事情,要你管,臭道士!”
云虚子慢慢冷了脸:“再说一遍。”
牧小十见他变脸,心中已惊惧几分,但怒气头上也不怕他,抬脚踢过去:“臭道士,臭道士!回去就跟你断绝师徒关系,我师父只有大师父一个……”
云虚子是真的生气了。一把拎她起来,扬手“啪”的一声揍在她屁股上,怒道:“以前你同我没上没下地闹,我不计较,想着是小孩子天性使然。谁知你竟是没教养!”
牧小十又疼又恼又委屈,“哇”的哭出来:“你敢打我?我要告诉大师父。”
云虚子冷笑连连:“你当真以为我怕牧云凉?教出这种不知好歹的弟子,牧云凉也是有本事,教你读书教你写字,原来却不曾教过你如何做人!今天,我来告诉你如何做弟子,如何做后辈。”语毕,扬起巴掌“啪啪啪”三声不留情地抽在她屁股之上,“不打不知长进!”
牧小十疼得眼泪直落,却梗了脖子:“大师父就是比你好,好百倍、千倍、万倍。”
云虚子扬手抽过去:“再犟嘴一次让我听听?”
牧小十瞪了眼,正要犟着开口。
云虚子手一扬,又抽了过去。
牧小十本来身子就脆,不比皮糙肉厚的妖,自化成人身以来又不曾挨过一次打,这下痛得撕心裂肺,哭得翻天覆地。然而无论她哭得多么惨烈,云虚子依然半点不动容。半晌,她哭得脸花了,嗓子哑了,终于不能再跟他相争:“二师父,我错了。”
云虚子冷着脸:“真的知道错了?”
牧小十哭得哽咽:“真的,知道,错了。”
“错在哪里?”
牧小十一边抹着泪一边道:“错在不懂事,不该没大没小跟二师父顶嘴。”
“还有吗?”
牧小十哭得一塌糊涂,哪里还有余力思考,摇了摇头。
云虚子松了手,冷道:“面壁思过,想清楚了再来床上睡觉。”语毕转到旁边,阖眼打坐再不理她。
牧小十抽抽噎噎地又哭了好一会儿,见他一直不理她,自己也觉得很没意思,抹着眼泪渐渐低了声音。他们冒雨赶到此处老宅,已近天黑。老妪手脚不便,准备饭菜着实费了许多时间,又经过这一件件的事,此时夜早已深了。
时间流逝,零时将近。
那股熟悉的倦怠之意漫向四肢,牧小十周身渐散出一层光,温润莹白。她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面壁的身子徐徐缩下去。
云虚子说:小十,你不过是一只法力低微连人形都不能一直维持的小妖。
一旦到了凌晨时分,她便再不能再维持人身,要化出石头形状。胖乎乎的身子缩下去,须臾之间化成一块晶莹的白玉石,滑溜溜圆滚滚。
“她”掉了个头,试着滚了几滚,又觑眼瞧二师父。见他阖着眼一心打坐,半点没注意到她,她索性轻着声音一径滚向房门处。这所院子破旧不堪,房间也是四面漏风,房门不过由几片木板草草钉在一起,挡人还能凑合,挡一颗方寸大小的石头实在不及。
牧小十自门口的破洞滚出去,滚向院外,愤愤地想:二师父才没安好心,以前就动不动要揍她,只是大师父每次都挡下。现在大师父不在这里,这道士可放开了手脚,想怎么打她就怎么打。
臭道士,最嚣张最讨人厌,鬼才要跟他一路走!她下定了决心,不去武林盟了,她要回去找大师父。
小小石头滚过泥水洼,滚过黑黢黢的院子,一口气滚到篱笆门外,却怎么也滚不动了。牧小十“抬眼”上看,见不知何时老妪站在了这里,挡了她的路。
她抟起身子,正准备装普通石头,待老妪走了再继续往外滚。孰料老妪没有走,而是弯腰把她捡入掌中。
牧小十:“……”喂,婆婆,你捡一颗石头干什么!
她正在苦恼焦躁间,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映亮大半天空。这一闪即逝的亮光见,牧小十瞧清了这老婆婆的脸,顿时吓得大叫。
只见满是沟壑的苍老面容一点点融化,须臾之间,变成青面獠牙的可怖形状。这老妪竟然不是人类!
未等她叫出声,“老妪”便将她攥紧在手中,捂了哭喊声,桀桀地笑:“小丫头,妖王大人可是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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