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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一拜天地(一更)


三月十七,牧小十永远忘不了这一天。这一天,她她着了凤冠霞帔,点上最精致最时兴的妆容,在一众人的簇拥中嫁给了云虚子。

        送她出嫁的人是牧云凉。他现在是她的义父,父亲送女儿出嫁天经地义。

        牧小十的心情很复杂。原本她还嫌凤冠戴着太麻烦遮得路都看不清,嫌凤冠太重压得头抬不起来,现在她却庆幸有凤冠遮掩,有凤冠压低头,这样就不用与他面对面,不必担心自己忍不住去瞧他,不用惶恐自己当场失态。

        自从那天听到他和二师父的谈话,她便再没有见过他。她没有主动去找他,他也没有再来见她。她的身体在一夜之间长大,但心理年龄仍停在之前十二三岁的少女阶段,实在不懂得如何处理这种感情上的纠葛。每天有二师父陪着,有二师父哄着,有二师父在身边逗着开心,便将之前的不愉快忘了个大半,也顺便忘了他。

        如今牧云凉又出现在面前,又来牵住她的手,她不由记起往昔许多温馨的画面。凉风山上,她初初化出人形那日,着实饿极了,着实没尝过人间的美味,一个人扫光了满满一大桌饭菜。

        这饭量将一向从容淡定的他惊得神色微变。

        她见他的脸色不太好,心中顿时忐忑,试着揣摩他的心思道:“师父,我只是吃饭吃得多,吃人可是半点吃不下。”

        他眉目一怔,尔后唇畔一点点扬起,露出极浅极淡的笑意。他将菜夹到她碗中,缓道:“我是在想我养不养得起。”

        她望着他的笑,口中含着米饭,有些发呆。原来师父是会笑的,原来师父笑起来这般好看。那时她便下了决心,以后一定要让师父多笑几次。

        她想起下山前一日。二师父到山上暂住,入睡前跑到后山湖里洗澡,洗完之后松松着了衣袍,用毛巾擦着犹在滴水的头发,裸着大片春光就走了过来。

        她抬眼瞧见,一阵哀呼:“二师父,你能不能注意点儿形象?我是个女妖,是个女妖啊。”

        二师父嗤之以鼻:“一块石头而已还知道男女之别,啧啧,真是万物有灵能上天。”

        她不高兴,瞪了他一眼。

        这时,大师父也沐浴完毕走了出来,如白昼般着一袭层层叠叠的繁复衣裳,仪容整洁半点不乱,见他们两人又要斗嘴,便唤了她一声:“小十,随为师来练字。”

        那时,她尚不能一直维持人形,到了晚上就要化成小石头,身子脆法力低还很怕黑,于是就同大师父一起睡,在他枕边占一方小小床铺。

        当然她是人形时,大师父绝不肯与她一起睡。所以每晚定要候到凌晨之后,待她褪成一块小小石头,大师父方携她一同歇息。

        那么从天黑到半夜之前这段时间如何消磨呢?常常是他持卷读书,她认真摹字。

        二师父见此,立刻想到一个绝佳的反驳点,跟过来揶揄地笑:“哎呀呀,小十你不是认为男女有别吗?那你长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你大师父一起睡,不仅同宿一间房还同睡一张床。这在山下可是夫妻才有的待遇。”

        她的脸唰地一下烧起来了。

        二师父又道:“小十,你这名声算是毁了,我观中的那些妖怪你也别挑了,直接嫁给你大师父就行。反正他独身一人,家底净得很。”

        她恼羞成怒,冲他握起了小小的拳头:“你再胡说我就不客气了。”

        二师父却是逗得兴起:“小十,你虽然未下过山,未见过其他男子,但你有幸得很,你眼前的这两个男人可全是人中龙凤,你就算下山怕也找不到更好的。既然生米都煮得半熟了,索性将事做到底,反正你也快长大了,尽快定下名分,免得人知晓又要说三道四。”

        她正羞得不知如何开口。

        大师父停了脚步,回头,冷冷地说一句:“道长,若无事你早些歇着吧。”

        二师父是个欺软怕硬的,见大师父不悦,便不敢再多调侃,悻悻地走了。

        暗夜沉。

        墨色浓重。

        凌晨已至。

        大师父将已化为小石头的她接在掌中,轻轻放在枕边的小小棉窝里。这才收起书卷和笔墨,取冠散发,褪了外袍,吹熄灯光,躺上床歇息。

        不知是否她多心,她隐隐觉得他今晚的沉默有些不正常,觉得他有些不开心。她想着怕是二师父胡乱说的话引得他不快。斟酌良久,她自那小小棉窝中露出脑袋,靠着柔软的棉团轻声开口:“师父,你知道的,二师父一向爱乱讲,你别放在心上。”她顿了顿,又道,“我是只妖,毕竟与人不同,用不着管别人怎么看。”

        他阖着眼,“嗯”了一声,含着几分倦意。

        她不知这一个“嗯”音是何意思,小心着问:“师父,我说话你听不听得到?”

        他缓缓出声,却未睁眼:“云虚子信口开河的性子我很清楚,我并未放在心上。小十,为师倦了,早些歇着吧。”

        她非但未睡,反而愈发清醒,心口酸涩涩的,只觉着实自作多情。二师父的那些话恐怕他半点未听入耳中,又怎会放在心上?她是只妖,她可以说自己不在乎名声,但这话由他说出来就变了味道。原来他根本不曾在意她怎样被世人看。

        大师父是淡漠之人,淡漠于人情,淡漠于世情,似乎不曾在乎任何人,亦不曾在乎任何事。她以为自己是不同的,以为自己在他心目中总有些分量,以为他就算不在乎任何人,终是在乎她的。孰料,这个判断好像并不准确。

        心口堵得慌,越想睡越睡不着。她辗转翻了好几个身,弄出阵阵窸窣响动。

        他喜静,睡眠也浅。所以当她翻到第五个身时,他微微侧过头,依旧阖着眼,蕴着睡意含糊道:“小十,怎么还不睡?”

        冲动只在一瞬间。既然他不在乎她,她又何必眷恋于他身侧。她蹭起石身,靠着棉团赌气道:“师父,我想下山。”

        不知他是不是睡过去了,反正好一会儿没给反应。

        见他迟迟不应声,她猜着他九成是睡过去了。如此郑重时刻,如此重大决定,他竟然听完就睡了。果然,他不曾在乎任何人,亦不曾在乎她这只笨拙的小妖,养在身边恐怕也只是闲得无聊,就像他为消磨时间而下的一盘又一盘的棋一般。

        那口气堵在心间,越来越沉,她提高了声音:“师父,我要下山。山间除了树就是草,乏味得很,我要跟二师父到人间见见世面。”

        许久之后,他应出一个字:“好。”虽然仍阖着眼,但语中了无睡意,字眼格外清晰。

        一言既出,即是决定。

        石身缓缓滑下,滑入棉窝之中,她趴在棉团之上,忽然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哭,跟在他身边以来第一次很想哭。只是一颗石头如何哭呢?她不敢出声,怕吵到他,怕为他察觉,将石头一沿埋入棉团间,任情绪肆意流淌。

        “小十,山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又是一只妖,若身份暴露恐不为世人所容。”不知过了多久,他缓声道,“记得跟紧你二师父,要听他的话,别调皮任性。”刚说完,他又似自嘲道,“当我没说吧。你一向乖得很,怎会调皮任性?”

        心上隐隐疼起来,她趴在那里默默地流眼泪。

        “小十,为师不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不然早让你跟你二师父下山了。你正是爱玩爱闹的年龄,哪能与为师这种心若枯槁的人一样?是我考虑不周。小十以后若有什么想法,直接对为师讲就好。我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你别委屈着自己。”

        他的话第一次一说这么多。她压着声音中的异样,问:“师父,你刚才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你是睡过去了吗?”

        他扬了扬唇,露出极淡的笑意,“哪能睡过去,为师是在想,这个师父做得真是不称职,这些年一直将你拘在山上,怕把你闷坏了吧。”

        心中百般滋味,她再忍不住,滚出棉窝,滚至他锦被边沿,大哭出声:“师父。”

        他用掌心摩挲着她,安慰她:“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长大了,也该见见世面了,通晓些为人处事的道理。若日后为师不在,你也能无恙地活下去。”语毕,他咳嗽起来,咳嗽得格外厉害,俯身竟是呕出一口血。心口之处缓缓渗出血色。

        她怕极,绕着他直转:“师父,你受伤了吗?我去叫二师父来。”

        用食指按住她,又咳嗽了片刻,他方才道:“不用,只是旧伤复发而已,没什么打紧。”他挣扎着下了床,脚步不稳地行至药柜前,抽出中间的一格,取了里面的药草,嚼碎敷在心口伤处,试图将那蔓延的血色止住。

        她记起了,他的心口一直有旧伤。初到山上那年,她还是一颗石头时,这伤常常复发,每隔一两个月定能见他按着渗血的心口,挣扎着起来敷药。

        后来她修成人形,依依随在他身侧,这伤复发频次渐渐低下去。再后来,便不见心口渗过血。

        她以为他的伤已经痊愈,便将这事抛到脑后。孰料今晚这伤竟然又发作起来,且有止不住之势。药草敷上去,却未能将血止住。

        她心觉不好,忙跳下床榻:“我去叫二师父。”匆匆翻滚着出门。孰料门栓早已落上。她一颗半点法力没有的石头如何能跳得那样高,如何能撞开那门栓。

        她一下又一下跳起,又一下一下地摔回原地。末了,“啪”的一声,她跌落于地,竟将薄脆的石身摔出道道纹路。纹路间温润白芒溢出,散向空气中。

        他听见响动,转眼看来,顾不得自身伤势:“小十,小心石身摔碎。”说着扶上周遭柜子,向她这畔行来,忍着钻心疼痛将门推开一条缝。

        她忙自缝隙中滚出去,一路滚向二师父房外。因着化为石身,她的声音比之白日低了不知多少,纵使大声喊叫,亦只如猫儿喵喵。偏偏二师父心宽睡得一向沉,她叫了几声,竟然叫不开门。

        他的情况危急,她慌得六神无主,也管不得什么石身碎不碎,跳起来猛撞房门,扯了嗓子拼命喊道:“二师父,救命!”

        慢慢的,房中有了响动。不多时,二师父衣衫不整地打开门,四顾望了一番,低头之际方看见门槛处的她。他揉着眼睛打了个长长呵欠:“小十怎么到我这里来了?难道是你大师父不分你床铺,要你到我这里来借宿?”

        她慌道:“大师父出了事,二师父快救他。”

        二师父闻言,眼中睡意一扫而空,也顾不得披外袍,散着中衣就向他们房中跑去。他走得慌张,未遑注意脚下,一脚踩上她的石身,踩得她“吱”的一声痛叫出来。他脚下一顿,转头寻她:“小十?”

        她疼得龇牙咧嘴,却扯着嗓子道:“不用管我,快去救大师父。”

        二师父是习武之人,脚力颇重,一脚差点踩碎她的原身。她疼得半天不能回神,周身的裂纹愈发多了,密密交错。莹润白光不断外溢,丝丝缕缕地飘散向夜空。

        等这阵疼痛过去,她滚着小小石身正要回去。忽觉平地一阵阴风,刮得人遍体生寒。她抬眼望去,只见一团比夜色还黑的云气翻涌着滚来,自远方迅疾逼近。

        房中,二师父本来正盘膝纳劲为他疗伤,感受到这阵阴风,抬头看见那天际乌云,惊道:“糟糕,有大妖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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