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没烤坏

罗南努力的挣开身后的绳子。然而,绳索丝毫不动。

        他拼命的扭动。在人生当中,他从未有一刻感到如此的无力。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清醒的走向死亡，自己却只能被绑在这个可笑的凳子里。

        他双脚发力，背部供起,整个身子僵成了一张弓。椅子连着地面滑扣的位置发出吱呀的刺耳摩擦声。终于,“砰”地一声,罗南连着笨重的凳子扑倒在地。他侧过身子，粗重的喘息着，胳膊疼的像是要骨折了,椅子牢牢的系在他的身上，像乌龟可笑的壳。

        他的一边脸颊贴在冰凉的地面,金属地板的寒意上渗进他滚烫的额头。他弓身，椅子的后背卡着他的脖子。手牢牢的被绑在背后。他靠肩膀和腿的摩擦力,一点点的朝前方蠕动着。饥饿、痛苦、乏力、恐惧暂时都已经退步与一个可怕的念头，向前一点,再向前一点。

        他全部意志力都集中在肩膀和膝盖上。浑身上下都像是泡在热水当中，又像是被分筋错骨,骨髓被压路机一路被碾过又重新安回原位。痛苦与麻木,在极端的倒错当中,有什么东西叫嚣着逃离了他的体内，像是蒸汽惊惧的从沸腾的水面跃了出来。模模糊糊，他已经分辨不出来是来自何处的痛楚，只有无尽的重负扼制着他。将他压平、碾碎在地板上。

        他拖着整个宇宙星辰的重量，拼命往前一挣，却只是往前挪动了一点点。从他坐的位置到加工仓的距离似有无限远。在工程塑料座椅和金属地板刺耳的摩擦声中，夹杂着一声“叮”的一声轻响。

        罗南干脆偏过头不再去看，只盯着眼前的一点。银白色地板上的纹路渐渐模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不远处，从那个泛着红光的大箱子里散发出肉的清香。

        罗南含在眼眶里的一滴眼泪终于留下来，落在地板上，啪嗒一声小小的溅起水花，反照出他那张狰狞又无力的脸。

        罗南毫无所觉，继续往前蠕动着。

        突然，‘哗啦’一声，从未打开过的舱门往后掉了下去。

        罗南艰难的抬头一看，当先进来一个大汉，又高又壮。他面色潮红，见罗南倒在地上像一只蠕动的蚕宝宝，倒吃了一惊。罗南见他却大喜过望，如同落水的人见了抛来的救生圈，挺着脖子，沙哑的叫道：“佐为！快把那个舱门打开。”

        在许多人的注视下，罗南在专心的吃着粥。粥很好喝，就是米粒太少。他还想吃肉，但是加尔他们不给他吃，说是饿了太久吃荤的对肠胃不好。这个道理罗南虽然都懂，但是轮到自己他还是想吃肉。饥饿像一把刻刀，在心灵上留下永远难以忘却的一笔。

        罗南用勺子舀完了盘子里的粥，还顺便用舌头舔了一下盘壁，将沾着的一点粥块给吃了。看的海盗们又好笑又心酸。

        就在这时候，西泽擦了擦手，走了进来：“吃饱了吗？”

        罗南放下盘子，眼巴巴的看着他。西泽笑了笑：“他醒了！”

        当弗里德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窝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这明显是一艘飞船，劫掠舰，内仓似乎很眼熟。

        非常眼熟。

        对面坐着的一位大汉也很眼熟——还绑架过他！

        他猛地坐了起来：“罗南呢？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时候，他已经感觉到罗南的信息素了，知道罗南已经安全，心不自觉的放下来了。但是还是无法控制的问道。

        那个他大汉也在看着他，见他发问，慢慢的说道：“和他们在运动呢。因为床上没有你的地方了，所以让你睡在这里。派我来照看你。

        弗里德为止一窒。

        “迪夫，你又瞎扯。”这时候，罗南走了进来。罗南的脸有点红。他的身后跟着一大票人。全都是熟人，当初和罗南一起绑架他的叶塞尼亚号全员都到齐了。

        一看到他，弗里德立刻跳了起来。

        “罗南！”

        罗南吓得赶紧拦住他，不让他从仓里出来：“别！快坐下吧。你中度烧伤了，刚刚给你做了治疗，怕伤到你新生的皮肤，就让你躺在这个特制的治疗仓里了。”

        弗里德看看自己光溜溜的身体，又看看左右似笑非笑的海盗们：“是你们救了我们？我们是在叶塞尼亚号上？”

        船长两手抱胸，“是。不过准确的说，是顺便救了你。”

        原来，海盗们前段时间在西面干了一票，回来的途中进入了信号波动区，因此前不久才接收到罗南失联的消息。当即立刻便赶往事故发生的区域。恰巧经过了在这片几乎没有人光临的星域。那时候，他们刚刚从跳跃到了这里，正准备等引擎准备好后，进行第二次跳跃。

        就在这个时候，叶塞尼亚号上的众人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它来自遥远的星空深处，这份吸引力和信息素的作用非常相似，似乎是雄子在召唤他们前去。迪夫按下跳跃按钮的手犹豫了一下。但是，下一秒，他们的脸色就变了。这吸引力如此熟悉，来自于一位他们曾经朝夕相处过的雄子，就像是罗南本人在远处召唤他们一样。

        相距如此遥远的距离，最佳驾驶员迪夫硬是凭借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感应，生生跳跃了五个光年，准确的停靠在他们救生舱的旁边。接着，他们立刻用老办法——对接船舱，然后用切割机打开了救生舱的大门。

        一进门就看到在地上蠕动的罗南。船长等人立刻打开了加工仓舱门。加工仓正在为弗里德缓慢加热。等他到了一定温度之后就会将他做脱酸处理，打成糊，制成一包包营养液。幸好佐为等人来的及时，将尚未变成烤乳猪的弗里德给救了出来，那时候，他浑身上下还冒着着热气。

        接着，罗南因为体力不支，晕了过去。这才阻止了船长等人的冲动。

        普通状态下的雄子，无论如何他的信息素无法在瞬间跨越数光年。在座的众人都知道，那一刻，罗南应该是第二次觉醒了。即使被在人为的因素下被推迟，但是，在死亡的阴影下，罗南终于再次觉醒了。这也意味着——死亡再次向罗南逼近了一步。第三次觉醒，近了。

        听到这里，弗里德看了一眼罗南，见他表情平静，只有一丝对自己的担忧。似乎不知道第二次觉醒意味着什么。

        见弗里德看着自己，罗南摸了摸他的脑袋。弗里德现在浑身上下光溜溜，罗南这么近的接触他，手还放在他的脑袋上。弗里德不由脸一红。

        谁知道，罗南说道：“还好，脑袋没烤坏。”

        弗里德不由一囧。

        西泽嗤笑一声。当着罗南的面合上舱盖。“继续休息吧。”将弗里德关在里面。

        弗里德精疲力尽，见罗南还活着，不由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头。听着他们的讨论声渐渐远去，终于慢慢的睡着了。

        走出了治疗室，罗南和大家在厨房坐了下来。大家坐成了一个圈。

        西泽问道：“之前到底是什么情况？”

        罗南一边思索一边回忆：“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只感觉身上特别难受，结果就爆发了。我自己一点特别的感觉都没有。对了，弗里德为什么没有反应？按理说，他距离我最近。难道这一次对近距离的反而没有效果？”

        西泽：“他那时候已经昏过去了。我不知道这一次效果有多大，但是我们那时候距离你大概5光年。远远超过上一次报道上的四光分。每一次觉醒的范围应该是指数级别的。后来你也昏倒之后，我们也只是勉强靠着镇定剂忍住欲.望。过了一会，像之前政府说的那样，你的信息素水平就自己慢慢降下去了，应该是再次到了平台期。”

        一船人都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思考无果。便换了一个话题。

        迪夫：“新闻上说你们是在星门跳跃的时候出的事。我看，这一次不像是意外，是有人要铁了心弄死你了，为此不惜干掉一整艘船。”

        “那是军部的星门。”船长淡淡的说道。

        迪夫：“或者是反抗军。”

        无怪西泽之前说船长非常讨厌军部和官方，调查结果没出来，船长已经假定军部有人对罗南心怀不轨了。

        “不一定是因为我，也有可能是单纯的意外。”罗南皱眉，没有和他们说自己之前在和前线堡垒就已经遇到一次暗杀的事情。

        船长和加尔交换了一个眼神，加尔问道：“罗南，我不是催你。但是，我们想问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要回去吗？”

        佐为最先按捺不住：“政府和军部那群人有什么好？你干脆和我们一起走吧。就算不和我们在一起，宇宙之大，在哪里不比困在一个地方过的快活？”

        博格着急道：“是啊，回去的话要是还有人要杀你怎么办？”

        罗南沉吟了一下，说道：“如果我是一个人的话，我就和你们走了。帝国的那一堆破事，我已经不耐烦极了。但是，弗里德……他负责我的安全，我要是一走了之，他恐怕要进军事法庭了。”

        盖：“实在不行，我们就带他一伙算了。”

        佐为插话道：“当个海盗不比他在军部干的开心？”

        盖也眼睁睁的看着他。

        罗南在心中再三考量，最后回答道：“算了，我不想强迫他。”弗里德一生寄托都在战场，性格和海盗们也截然不同。就算为了自己当个海盗，恐怕也不是他所愿。弗里德无论如何都希望罗南活下去，罗南却不愿意他一生长寿却郁郁。“再说，我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干掉的。那么多人保护着我呢。”罗南笑道。

        闻言，海盗众人都面露失望之色。但是也没有再催促罗南。过了一会，罗南又喝了一碗粥，他也是刚刚醒来没多久，心情短时间内经历了大喜大悲，吃了两顿之后，感到非常疲倦，准备洗个澡就再去睡一觉。

        这么多天没洗澡，终于能洗了个痛快澡，舒服极了。罗南正在搓澡，突然，一个人影开打小小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在满室水雾中挤了进来。没一会，浓烈的信息素弥漫了整个浴室。不一会，那个人影又挤了出去。

        当弗里德睡足了一整天，再次醒来之后，他还是光溜溜的躺在治疗仓里。这次拿衣服给他的是所有海盗中最善良的盖。他远远的扔给他一套衣服。弗里德急忙从治疗仓里站了起来抓住。被大家围观了遍。罗南咳嗽了一下，海盗们都离开了，留下了他俩单独在治疗室里。

        虽然他身上穿着是博格的工作服，宽敞粗糙。但是穿在弗里德身上，偏偏穿出一股军人的刚硬气质来。

        当弗里德穿好衣服，又再次恢复了人模人样。他朝着罗南一笑，上前要抱住罗南，想要和他说几句话。谁知道罗南怒气冲冲的给了他肚子一拳。

        罗南的力气，弗里德没感觉疼，但是吓了一跳。他僵硬在原地。

        “这一拳是给你之前脑子秀逗了。你真以为我吃了你血肉做成的营养液之后还能好好活着？我tm是食人族吗？肚子饱了，嘴巴一抹，就开开心心的活一百岁了？”

        他威胁道：“以后不准再干这种事情。”

        见弗里德嘴上“好好好”，脸上却有些不以为然。罗南只好勾着弗里德的脖子，吻了吻他的嘴唇，以诱哄的语气低声说道：“你的浑身上下都是属于我的。没有我的许可，你不能再随随便便糟蹋自己了。”

        谁知道，这次，弗里德居然红着脸点了点头。

        弗里德弯下腰，屈就着他。他俩耳鬓厮磨了一会，弗里德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迟疑的说道：“你好像？......”好像有一些轻微的差别，心思稍微粗糙一点的甚至不会察觉到。但是，热恋当中的人对爱人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会敏锐的察觉到。

        罗南一只手插在他的衣服里，抚摸着他的腹肌，一边狡黠的朝着他眨了眨眼睛，“我怎么了？”

        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热情了？不过弗里德还没有心大到这么回答，他犹豫的说道：“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罗南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哎，这一次觉醒之后我就突然好了，之前满脑子的邪火也没了。我感觉自己过去那段时间像是着了魔一样。现在都不敢想那些被我骚扰的人是什么想法。”

        再次醒来之后，往日时时刻刻持续的、几乎要将人大脑都烧坏的*已经无影无踪。他从未感到如此的轻松。对于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罗南感动的几乎要跳起来。现在回想，那段时间简直像一个梦，梦里面的那个人都几乎不是自己了。

        罗南突然又不想要了。弗里德心里有些轻松，又有些莫名的失落。但是，很快又在罗南的吻中将它抛之脑后。

        新闻上，对雄子的搜救依然在进行当中。在事故当天，救援专家们经分析发现少了一艘安全艇。推测罗南可能在事故发生之前逃生了。在这些天当中，他们几乎将事故地点翻了个遍，但是依然没有找到这艘安全仓的下落。虽然大部分人都认为经过这么多天如梳如篦的搜索，依然没有找到罗南的下落——虽然难以接受，但是他应该是已经遇难了。在真空的宇宙中，能活下几乎不可能。但是，在一些人的强力推动下，搜救依然在进行当中。

        星门爆炸，一阵艘战舰的士兵死于非命，雄子失踪，这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有个交代。最后安全部门调查的结果显示萨基星门因为维护不当，在星门内部超导模块内有一个螺丝的力矩不足，这个螺丝固定着一个超导弧圈的底座。长期接触不良引起弧圈过热，本已经埋下了安全隐患，却疏于管理，结果导致了这次飞船通过的时候发生这场事故。相关人士立刻受到了严肃处理。

        虽然已经猜测到战舰上的人可能不会有好下场。但亲眼看到尼布甲尼撒号全员阵亡的消息的时候，弗里德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握紧了双拳。作为一名军人，战死沙场是一回事，而这种无谓的死亡无疑是最不能接受的死法。众人也默默无语。

        既然罗南下定决心要回去，海盗们就将他送到了最近的一个港口。并且通知了官方。在那里，罗南将转乘其他飞船，重新返中央星。罗南站在太空港的地面上朝着海盗们挥了挥手，目送着叶塞尼亚号再次消失在星空中。然后和弗里德慢慢的走向了大厅。

        军方一接到了他们回来的消息立刻调派当地的驻军过来护送罗南回中央星。弗里德在一旁和赶来驻军的军官做着交接，确认身份。而包括军官在内的士兵们都在偷偷的打量着罗南。在外人看来，罗南的信息素像一场巨大的高压气团一样盘踞在整个停机坪的上方。让人几乎要屏住呼吸才能抗拒这样的诱.惑。

        罗南则百无聊赖的一个人站在一边，双手插兜，看向窗外。叶塞尼亚号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这个不大的港口上有几个飞船在起起落落。

        罗南轻的不可察觉的叹了一口气，将目光从停机坪转向了一旁。

        突然，毫无防备的，他的目光撞进了另外一双眼睛里。那双眼睛里是明明白白的喜悦，关于生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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