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杯
把宋助放在了他家小区的路边上,于知乐驾着车,载着景胜继续往钟山广场行进。
“于知乐。”
暂停在一个四岔口的红绿灯前,景胜忽然叫她名字。
于知乐直视正前方:“怎么了?”
“就剩我们两个了。”话里的笑意快漫遍车厢,淹没坐在里面的每一个人。
于知乐目光平平:“所以?”
“没所以,”景胜调了首音乐,英文曲子,女歌手的嗓子轻缱而温柔:“我们聊会?”
绿灯了,于知乐松了脚刹,回:“你说。”
“那唱民谣的后来找过你吗?”他问。
“……”于知乐发现他总能想到各种没营养的八卦问题,思忖片刻,她答:“没。”
景胜隔空指她两下,一脸笃定:“绝对找了。看你那迟疑的样儿。”
“……”
“还想瞒我,我可是当领导的人,”景胜不屑,皱紧了眉毛:“那男的真他妈烦。”
“我没理他。”为了避免他在这件事上面唠叨更多,于知乐飞快杜绝了他将要扑面而来的所有猜想和质问。
“当真?”景胜突然露出一个超大的笑容,当即用口音标致的英文赞美道:“。”
夸完又探出手去切歌,专注地选了好一会,车内才跳出一段轻快跳跃的旋律。
“就这个。”景胜确认道。
喜欢音乐的关系,于知乐听过的歌不少,前奏一响她就知道是哪首了。
《bestdayofmylife》
歌手激昂地唱到“abethebestdayofmyli——ife...”时,景胜已经煞有其事地闭上眼,一面陶醉,一边肯首:“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于知乐瞥他一眼:“……”
神经病。
—
把小少爷平安送到家,于知乐直接回了出租房。
一天的起伏波折,让她略感疲倦,所以也没再出去接代驾活。
才到楼下,手机就响了,上方的楼道感应灯,随之明亮起来。
于知乐拿出来一看,景胜的号码,刚才下车前,他强烈要求她存的,还自己把手机抢过去,把于知乐一开始存的他本名备注改成了“每天都在想你的人”。
她准备回去就改了。
接通了“每天都在想你的人”的电话,于知乐还没开口,对面就问:“到家了吗?”
“到了。”于知乐回。
“哦——”他应得意味深长,转而又问:“怎么回去的?”
“……”
这人一副情侣间的审问架势闹什么,于知乐懒得一五一十告诉他,索性不说话。
那边倒也没追着打破砂锅问到底,只说:“以后直接开我车回去。”
“不方便。”于知乐立即否决,往楼上走。
“我他妈让你开你就开。”他一下恼了。
面对他的无理取闹,于知乐冷静回应:“开你车?好啊,放哪,我晚上还要出去代驾。”
另一边,钟山广场公寓里。
景胜盘腿坐在地毯上,一手搭着手机,一手将一只做工精制的舰艇模型在茶几上咻咻咻来回滑,眼睛明明都弯成月牙缝了,嘴上还故作严肃口吻:
“你别干代驾了,以后就给我开车。”
说完一句话,就把手机拿开,放到很远的地方,偷着乐,不能被她听见。
消化掉那些亢奋劲,再把手机贴回耳边,假正经:“你要接我上下班,我有事出门,你也得来送我,知道吗?”
于知乐蹙眉,有异议:“随时待命?蛋糕店的配送怎么办,我朋友一个人忙不过来。”
“你朋友,谁啊。”景胜愣了一下,想了起来,哦,蛋糕店那小姑娘。
真他妈烦,这年头,连女人都要跟他抢女人。
“另外,”于知乐取出钥匙,开门:“我还要挣钱,如果一整天都配合你行程,我什么事都干不了。”
她斩钉截铁。
“我付你薪水不行吗?”景胜反射条件回。
“别,”于知乐走进玄关,微微敛目:“毕竟是我欠着你钱。”
她按开屋里的灯,让一切回归视野:“所以,我希望,能在不影响以往那种正常生活的前提下,也能满足你的要求。”
景胜划船的手停下来,陷入沉思。
他好像忘了,这女人还要挣钱的。
她愿意给他当司机,也不过是为弟弟犯下的错赔罪。
唉,就不能心安理得地收下他一笔巨款,全天候守在他身边吗,他什么时候想见她,就能见到她,这该多好。
景胜有点小遗憾,单手撑回腮帮子,语气已没了刚才的快乐:“好吧……”
“那你每天接送我上下班,还有晚上出去应酬,”他重新提条件,停了停:“但大晚上的不要再代驾了,以后的代驾费跟我拿,我给你。”
这是他的最大让步。于知乐再这么代下去,肯定还要遇到不少像他这样的酒鬼色胚(……),万一那人功夫比她还厉害,怎么办。
“就这样,没得商量,白天你自由支配,爱送啥送啥,随你。”他不容置喙,不想做亏本买卖。
于知乐沉默,走回桌边,抽了支烟,含到唇间。
点上火,于知乐夹开烟,把青烟与答复一并吐出:“好。”
景胜在这头,好像听见了咯嗒一下,开打火机的轻响,他迫不及待问:“你在抽烟?”
于知乐想也没想答:“嗯。”
通话那头,安静须臾。
男人忽然一本正经提议道:“很久没见你抽烟了,拍张照发来看看?”
于知乐当即挂断电话。
—
翌日,上午。
林立高楼的整面反光墙上,清晰放映着流云的动静,折射出初阳的曦光。
九点多,于知乐到了钟山广场。
她给景胜电话,那边接得极快,笑意盈盈:“早上好。”
“嗯,”于知乐回:“我到你这了,你好了吗?”
“好了啊,当然好了。”餐桌边,景胜一口气喝完剩余半杯奶,往衣帽间走,利落套上刚熨好的大衣。
挑了款名表,在全身镜前戴好,他才走出卧室,阿姨递来了公文包,景胜接过去,把它举高,思度两秒,突地想到什么。他打了个响指,对电话那头,哀声怨气道:“你快上来接我,今天文件很重,我一个人拿不过来。”
这一前一后,迥异的神态变化,逼真的情景演绎,令站在一旁的阿姨瞠目结舌。
“好。”于知乐应下,挂了电话。
等她走出电梯,景胜已经在门口,悠然自得地等她。
“东西呢。”于知乐问。
景胜掂了掂公文包:“这啊。”
“……”于知乐一下不能理解:“很重的文件?”
景胜颇为肯定地点头:“嗯,里面摆着很重要的文件,相当重要。”
说完,他自己先绷不住笑了,哈哈哈,乐不可支。
于知乐瞟他两眼,无可奈何,伸出一只手:“给我吧。”
“我自己来,”男人拎包的手瞬间缩回去:“哪能让女人帮我提包。”
于知乐呵了口气:“所以叫我上来干嘛?”
“早点看见你么,多看你两眼。”他直言不讳,无所顾忌。
望着他直率发亮的眼睛,于知乐收回视线,抬脚先行。不知为何,她感觉前路有些漫长,一眼望不到尽头。
上了车,景胜依然坐到了副驾。
要知道,他往日都喜欢待在后座的,因为那儿地方够大,足够他四仰八叉。
但现在,他移情别恋,爱上了副驾。
上了路,两面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早高峰期,所以路上有点堵,景胜歪着身子,一如昨日,安安静静观赏于知乐驾驶。
不管做什么事,有人在旁边目不转睛盯着你看,都会不舒服。
于知乐问:“你能玩手机吗?”
“能啊。”景胜听话地从衣兜里取出手机,举到与自己脸心齐平的高度,当然,仍旧面朝于知乐。
于知乐感觉到不对劲,眉尾微抽:“你在拍照?”
“没,我在玩手机。”景胜理所当然答,他才不偷拍,这么赏心悦目,怎么能只拍照呢,应该摄像。
于知乐忍无可忍,怒斥:“收起来!”
“喔,”男人点了两下鞋尖,关了摄像头,把手机重新放回去,还故意委屈兮兮地嘀嘀咕咕:“你让我玩手机的哎……”
于知乐牙痒痒:“……”
这个人……
她早该知悉他笑眯眯表皮下面的那些耍贱犯浑、死皮赖脸的恶劣秉性。
毕竟第一次见他时,他就这样,那会还不认识彼此的他,理应才是最真实的他。
再后来,于知乐慢慢适应了他精神污染一般的注目礼。
一路相安无事,抵达景元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于知乐找到车位,驾轻就熟地找到空位,往里倒。
打算问景胜停在车边行不行,遂偏了偏眼,喊他:“景……”
第二个字还没说出口,她旋即噤了声,因为,年轻男人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脸还偏着她所在的方向,只是双目阖着,一动未动。
难怪后半段路,安静得才让她有一丝喘息空间。
于知乐停好了车,轻轻刹住。她又瞄了眼景胜,他仍闭着眼,气息安稳而绵长,似乎睡得很香,完全不设防的无害模样。
九点多才出发,比大多数上班族都晚得多,居然还不够睡?于知乐在考虑要不要叫醒他。
她拿出手机,按开来,扫了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09:55
她眼看前方,无声地长吸一口气,决定再让他睡五分钟,凑个整好了。
于知乐熄了火,倚回去,放慢了呼吸。
不似地表的喧嚣挤闹,整个车库安谧得仿佛世外,偶尔才有辆车,途经而过,制造出细微的擦地声响。
好久了,她的人生像是卖命奔徙了好久好久,连一秒钟的休憩都显得很奢侈,只为了维持住那些摇摇欲坠的温饱与安康的假象。
她想,早几年,她大概也会嫉妒身边这个人吧,出生在她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绝好世家,想吃吃,想睡睡,任凭铺张挥霍也无后顾之虑,无忧无虑,没心没肺。
一些渺远的念头,很快被男人含糊不清的呓语打断:
“水,给我水……”
于知乐回神,抽出中央杯架上矿泉水瓶,递到他手边。
景胜仍未睁开眼,一眼不耐之色,胡乱摸索着。
陡然间,他搭住了女人拿水的手。
于知乐心一惊,矿泉水瓶脱手,掉了下去,滚落到副驾的脚垫上。
刚要抽出自己的手,景胜已经换两只手,牢牢交握住她的手,紧密无间,嘴里还在模模糊糊地念叨,催促:“哎……水呢,怎么还不给我……”
当然,眼睛依旧闭着,声音也半睡不醒,看着还真挺像那回事儿。
于知乐冷笑,继续想拽回自己的手,不料他扯得更紧,扣在那,就是不放。
男人唇角已然噙笑,承认了自己的歪心思,坏意图:
“别动,就拉一会,三秒钟,一会就好。”
于知乐目不转睛看着他,眼光转冷,情绪在一点点在向自己的底线靠拢。
大概以为女人不再挣扎,没那么抵触了。景胜唇角愈发上扬,还是懒洋洋地,讲梦话一般说:
“三秒钟啊,我计时……”
“一秒,一点零一秒,一点零……”
唰。
于知乐猛一下抽回自己手,指间一空,还险些带得他前冲跌倒。
哎呀。
景胜睁开眼,望向已经面露愠色的于知乐,不禁挑唇。这女人,真难搞。
不过,他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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