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杯
送走景胜,于知乐照旧回陈坊。
景胜想让她开自己车过去,于知乐当即拒绝,认为太高调太招摇也没必要,附近有个车站,有一趟巴士能够直接下乡。
结果这人沉思片刻,来了一句,那我给你找辆辉腾?
于知乐:……
但……
在他的百(打)般(滚)要(撒)求(泼)下,于知乐还是被迫驾着那辆a8回了蛋糕店。
日头正暖,古巷静好,张思甜已经在店里打理烘焙材料,为当天的生意做准备。
听到门铃响,张思甜以为有客人来了,扬唇回过头,见是于知乐,她笑得更开了,打趣道:“我今天比你早诶。”
于知乐用橡皮圈草草扎了个低马尾:“以后你都会比我早。”
“为什么啊?”张思甜问。
于知乐侧眼:“我在给一个懒人开车。”
“谁啊。”张思甜舀面粉的手停下来。
于知乐回:“景胜。”
“啊——”张思甜一愣,随后恍然大悟:“上次那个帅哥?”
“嗯,”于知乐打开冰箱,里面只剩两盒雀巢淡奶油了,她偏过头:“是不是要去市区采购一趟了,奶油不够了。”
张思甜似乎对材料稀缺的反馈一点都不敢兴趣,全神贯注地放在了刚刚于知乐的回答上:“你为什么突然帮他开车了啊。”
于知乐站直了身,停顿少倾,回:“因为昨天的事。”
张思甜咬了咬拇指:“好像听说了,知安和小齐在福康大道那碰了辆豪车?”
“那车是景胜的?”她又问。
于知乐“嗯”了声。
张思甜走到她身边,一惊一乍问:“他没让他们赔偿?叫你去当他司机?”
于知乐颔首。
张思甜更为讶异地侧目,打量于知乐两眼,有些记忆在她心里连接起来,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不会看上你了吧?”
于知乐略略挑眉,随口道:“可能吧。”口气有些许讥嘲。
“喔唷——”张思甜往她身上拍了个面粉掌印,笑言:“难怪看不上严安了呢。”
于知乐静了下去:“跟他没关系。”
“知乐,”见她沉默,张思甜小心地叫她:“我以为严安回来了,失而复得,你会开心呢,我以为你很想他,毕竟你那么喜欢过……”她嗓音愈变愈轻:“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时间能抚平一切。”
于知乐看她一眼,赞同道:“时间是能抚平一切,我现在很平静,没值得开心的,也没任何仇恨。”
她耸耸肩,像真把什么都抖开了:“没感觉了。”
“嗯。”
“不过啊”张思甜点点下巴,似在深思:“景胜那种花枝招展的雄孔雀公子哥,玩女人的成分居多,你要当心点。”
这回,于知乐是真哼笑出声,仿佛听到很嗤之以鼻的事一般,应下了。
—
中午,于知乐回了趟家。
于知安正坐在堂前的太阳底下玩手机,身边摆着行李箱和背包。
看见于知乐回来,他抬头叫了声:“姐。”
眼睛却是不太敢与她对视。
于知乐瞄了瞄他旁边的大包小包:“要走了?”
“嗯,回去考试。”于知安站起身,把细长的黑影子投在女人身上:“过会就走了。”
“南站?”于知乐问。
于知安点了两下头。
“下午和我走吧,”于知乐单手抄兜,微微眯起眼,望着日光里略显朦胧单薄的少年:“我和思甜去市区采购,顺路。”
“好。”于知安又缓缓地颔首。
出发前,于知乐特意给景胜发了条短信,询问可不可以用他车载别人。
对面回得出奇迅速:男的女的?
于知乐:有男有女。
景胜:都谁啊。
于知乐:朋友和我弟。
景胜:当然可以,你不高兴了砸着玩都可以。
于知乐:……
懒得再回,简短小憩过后,三个人上路。
到了宁市南站,于知乐第一个下车,到后备箱帮于知安取行李,后排的男孩子匆忙开门追过去,从她手里夺过来,嘟囔了句“不用,我自己来。”
他把行李箱放回地上,抽出拉杆,万向轮骨碌碌响。
在副驾窗□□代了张思甜两句,姐弟两人,一前一后,找售票机。
候车厅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旅客都形色匆匆,各奔四方。
售票机前已是一条长龙,轮到于知安时,身份证已经被他攥出了一面汗渍,快速刷完,他抽出机器吐出来的动车票。
他回头看于知乐,却发现女人并没有看她,只是随意坐在他行李箱上,一只腿曲着,一只腿斜搁。
她望着远处一方工地的半成品高楼,侧脸轮廓被阳光渲染得模糊不轻。
于知安也跟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天边恰好有一行白鸽曳翅而过。
于知安走过去,垂眉顺目的:“好了。”
女人昂起头看他一眼,随即站起来,把行李箱交到她手里。
一直送他到了安检入口,于知乐才抬抬下巴:“进去吧。”
于知安此时才完全扬起脸来,与她对视,他有些欲言又止。
于知乐看出了他的神态上的异常,问道:“怎么了?”
“姐。”于知安咬了咬下唇,蹙了会眉,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走吧,到你了。”于知乐帮他把行李箱往里推。
就在这时,少年突地屈身架住了行李箱,把它牢牢锢在自己小腿前。
“干什么?”于知乐眉心微蹙,去搭他手臂。
后面排队的人见状,以为是什么年轻情侣在念念不舍,有些嫌厌地绕过去,走到了他俩前边。
于知安轻轻推开她的手,站起身,同时,一滴透明的液体从他脸心坠了下来。
于知乐把他扯出队列,肃色问他:“于知安,怎么了。”
他一声不吭,像个假人。
“说话!”于知乐来了点脾气。
少年才抬起头,眼眶已是一片濡红。于知乐瞧得一愣,连着握住他小臂的手也那么悬在了半空,纹丝未动。
“姐,对不起,”于知安声音满是哭腔:“我骗了你,骗了爸妈。”
“把话说清楚。”于知乐咽了咽喉咙,冷静回。
于知安手抬到脸边,开始揉那些肆意流淌的泪水:“我根本没谈什么女朋友……”
于知乐眉心微皱,反问:“没女朋友?”
“唔,没有什么县长女儿女朋友,是假的,是我编的。我只是,想多要点钱……对不起,室友都那么有钱,我真的好羡慕他们……”于知安死捂着鼻子,声音仿佛沉进了无边的汪洋里:“姐对不起对不起……”
他反复道着歉,反复说着同样的三个字,脸红得像滴血。
面对面,空气仿若凝固,于知乐神色难辨地注视着弟弟,她眨了两下眼,随后松开了少年的小臂,自己的手也随之垂落。
有些可笑,又感荒唐,她偏开脸,舌尖刮过后槽牙,而后陡然回头扬手,就给了于知安一巴掌!
啪!
清脆响亮。
惹得附近一众人,全都一脸惊惧地冲他们看过来。
于知安的脸,火辣辣的,在发烫,他不再哭,只是喘,强压着泪与痛,不停地喘。
“走吧。”
于知乐气得胸口像被剜去了一般疼,但最终只踹了脚行李箱,轻描淡写撂下这句话,转头就走。
望着姐姐融入了人流,再也不见,于知安终于忍不住,慢慢蹲下了身,双臂撑着行李箱拉杆,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
心不在焉地陪张思甜逛完沃尔玛,把她送到陈坊,于知乐如往常一般,返程回了市中心。
路上,景胜来了通电话,说不用来接他下班了,他下班直接跟客户车去吃饭,但是!他语气一转,贱兮兮说:“不要以为你今天就解放了,你要来接我回去,朋和会馆,早点过来。”
于知乐淡淡声:“嗯。”
没心情干任何事,于知乐直接驱车来到朋和会馆。
在车场停着,她身心俱疲,只想在车里静一静,或者,闭目养神,睡一会。
车厢漆黑静谧,仿佛一个足以容纳伤者的深夜病房。
阖上眼没一会,兜里的手机就震了,于知乐拿出来,一条短信。
她半眯着眼,点开看:
“你到了吗?”
于知乐又看看时间,才七点多,吃这么快?
她回道:“到了。”
他问:“车里?”
于知乐回:“车里。”
对面:“在那等我。”
不过两分钟左右光景,副驾门已经被人打开,于知乐瞟他一眼,收回目光,重新正视前方。
景胜一上车就不快吐槽:“这么黑?养鬼啊。”话罢便啪嗒一下开了阅读灯。
四周一下变得明晰,他侧头看于知乐,不知是不是光线,还是她脸色的关系,此刻,女人的肌肤蒙上了一纱暖晕,让她看起来有种从所未见、令人意外的温和与脆弱。
见她不说话,景胜开始嬉皮笑脸地调气氛,主动与她搭腔,问:“你好啊,好久不见了。”
于知乐唇角微抽,末了问他:“走吗?”
景胜摇头,浑身一股子随时能蹦起来念rap的活力:“不走啊,我还没吃完呢。”
他邀功一般接着说:“我骗他们去厕所,下来陪你十分钟,怕你一个人待在车里寂寞。”
最后又自我中肯:“我是不是很他妈好,好的令人感激涕零。”
于知乐闭了闭眼,天知道她多想重新回到三分钟前的那一小片安静。
景胜多动儿童一般,左右望望,最后一锤手心问:“你吃晚饭了吗?”
“没,”于知乐回,“过会去。”
“嗯,嗯,”景胜若有所思点头,点头,继而掏出手机,低头拨弄着,一面自言自语:“没吃饭啊,这是个大问题,你等着啊,我给你找点吃的。”
过去十来秒,男人猝不及防把手机竖到她面前,激动不已:“这个,于知乐!你快看!我给你找到吃的了。”
于知乐随意扫了眼:“……”
一张东坡肉的图片,他还不停用骨节分明的食指往后刮,各色美食如幻灯片般,一页页调给她看,嬉皮笑脸:“看啊,还有很多种,哇,看起来好香啊,足够你望梅止渴了。”
“……”于知乐真心想立即踩油门,与这个幼稚鬼同归于尽。
女人并未因此振奋起来,景胜有些遗憾,但他也不能久留了,道了一句“是不是没那么饿了?我真得走了,你好好待着”就推开门,扬长而去。
谢天谢地,噪音远离,鸡飞狗跳的总算是走了。
于知乐摸了摸额角,重新靠回椅背,长舒了口气。
她决定继续闭目养神,这一闭,又没闭上多久,有人轻叩了两下,她这边的驾驶座车窗。
莫名有些恼火,于知乐睁眼,完全降下窗子。
却见一个穿着黄背心的送餐员模样的小哥立于车外,他仔细瞧了于知乐两眼,礼貌地笑开来,把手里香气四溢的白色塑料袋拎高:
“小姐,这是您叫的外卖。”
于知乐心生疑惑:“我没叫外卖。”
小哥也怔住了,随即跑到车前确认一眼,再回来,他言辞笃定:“就是这个牌照,这辆车,这是您的外卖,哦,对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得越发开心:“是别人帮你订的,他在电话里让我务必跟您说这句,是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先生帮你订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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