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第二天早上,孟戚戚去无极阁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从容和平静。在后院正厅听完差,她向朱煦禀明了意图——她要投靠朱煦。
朱煦面色严肃,警告她:“想好了。本使容不下背叛,若是日后你反悔了,本使必将亲手取你性命。”
如今这种死亡威胁已不能动摇孟戚戚的心境了。她微微躬身低头,抱拳行礼,单膝下跪表达决心:“属下孟戚戚,参见无极右使。右使大人之令,属下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煦笑颜顿展,伸手扶起孟戚戚:“不必行此重礼。”
“虽然咱们已经是自己人,但在我身边做事,没有功绩便不得奖赏。”朱煦拍拍孟戚戚的肩膀,“眼下正好有一件事,非你莫属。你把它办成了,想要什么尽管说,本使都能给。”
孟戚戚亦有此意。一来无功绩得职位,同事们心里肯定不爽,影响她的人际关系;二来她需要尽快从林晏生嘴里问出隐情,要么找到确切证据证明他是凶手,要么找到真凶保住他的性命。
“属下明白。”孟戚戚点点头,“还请右使大人带属下去见林晏生。”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儿。朱煦眼中闪过满意之色,道:“不必如此拘礼。走吧,我带你去黑风大狱。”
时隔半月,孟戚戚再次来到黑风牢狱最底层。上一回陪着她的是五行旗主李玄水,这次却是无极右使朱煦了。
林晏生盘膝坐在阴暗肮脏的牢笼里,脊背挺得笔直,还是那么地一尘不染、光风霁月。单从外表看,很难想到这个人会在十二年前犯下惊天血案,连四岁的双胞胎兄妹都没有放过。
朱煦双手负在身后,看着囚笼里的林晏生,轻叹道:“昨日已连夜用过刑了,问来问去只得了一句话,他是凶手,只求速死偿命。又是一个骨头硬的,再上刑也问不出更多,我便让他们停了。”
孟戚戚问道:“林晏生的家庭出身,生平经历呢?”
“我已经派人去拿了,但间卫调查的时日短,恐怕不会太详细。而且……”朱煦微微皱眉,“抓捕林晏生的现场细节缺失,在许宥手里,我很难要到。”
孟戚戚抬眼看他,目光中带着猜测的意味:“许左使……?”
朱煦点点头:“吴修成的事情,宫主奖了我一块玄色夺道令,他大约有点着急。”
孟戚戚思忖片刻,走上前敲了敲栏杆。林晏生睁开眼睛,平静地看过来:“孟姑娘,有何要事?”
孟戚戚略微讶异:“你记得我?”
“当然,这世上从不缺乏奇女子。”林晏生上下打量孟戚戚,眼神隐隐蕴着欣赏,“大殿之上,姑娘的智慧、胆色以及坚韧,令人见之难忘。”
孟戚戚顿感不妙。
事情越发棘手了。
奚继仁急着要结果,失去耐心后他又要杀人,她再没有第二条命去拦他了。
林晏生是个硬骨头,酷刑不管用,间卫查不到详细信息,许宥也要来横插一杠子。
她本打算试试攻心术,想办法卸下林晏生的心防,哪知道林晏生记得她,对她印象颇为深刻。他那个眼神,孟戚戚真希望他没那么欣赏她。欣赏就是把她放在同等的地位,也意味着同等的防备,攻心术很难成了。
孟戚戚无奈道:“林公子真是高看我了。”
“有没有高看孟姑娘心里有数。”林晏生微笑着,虽身处牢狱却比牢狱之外的人更加从容不迫,“今日孟姑娘来也是要讯问在下?回去吧,在下的答案各位早已知晓。”
孟戚戚盘膝坐在栏杆外,平视林晏生,朋友聊天似的口吻:“既然你是凶手,那就和我说说当年的细节吧。你是如何潜进奚家的,在奚家做了什么,杀了哪些人,和谁交过手,除你、常翼鹏之外,另外五个人是谁?”
林晏生眼中的笑泛起几丝冷意,是戒备。
孟戚戚恍若未觉,神情极为亲和,循循善诱:“只有足够多的证据,我们才能确定你是凶手,不然我们还是得往下查。林公子知道的,这是我们宫主的血海深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只要他心中仍有疑虑,即便你以死谢罪,也不能轻易消弭这桩因果。”
林晏生微微垂眼,考虑片刻后,长叹了口气:“十二年了,事情过去太久,我也记不太清了。奚家在广泉府是数一数二的高门贵族,庭院深深、戒备森严,单凭七个人绝无可能正面攻进去,但常翼鹏和奚副盟主是多年兄弟,在奚家就和在自己家一样,极熟悉位置路线,连密道、暗室都知道。当年他悄悄把我们带进腹地,骤然发动偷袭,再联合我们围攻奚家夫妇。等奚家人全死了,外围那些护卫仍然一无所知。常翼鹏是顶尖大高手,我们几个武功亦不俗,奚家夫妇一死,其他人可不就跟砍瓜切菜般,杀起来易如反掌吗?”
林晏生抬眼,似在回忆:“那一仗我们赢得极为艰难。奚副盟主平日是极好的性子,心胸宽广待人仁善,总把以和为贵四个字挂在嘴边,奚夫人更是温婉大方,身怀慈悲之心,行医济世活人无数,谁能想到两人的武学造诣竟已触摸到‘化境’的门槛,若非常翼鹏偷袭重伤了奚副盟主,此番谁胜谁负犹未可知啊。”
孟戚戚道:“你肩膀上的伤……”
林晏生苦笑道:“奚夫人医毒双修,暗器使得也极好。刺中我的簪子是她随手从发髻上取下来的,一枚海棠花纹样的白玉银簪,那上面还喂了毒,令我险些丧命。”
“你能把那枚簪子的样子画下来吗?”见林晏生点头,孟戚戚看向朱煦。朱煦立即吩咐牢头送来笔墨。
林晏生下笔流畅,几乎是一气呵成。他把画递给孟戚戚,有点忐忑:“这样证据足够了吗?”
孟戚戚扫了眼簪子的图样,折起白纸笑了笑,却不曾吐露半分想法:“稍安勿躁。”
她把白纸递给朱煦,刚要转身离开,便见一个人从暗处角落里走出,声音还很熟悉:“孟姑娘,能不能满足一下老许的好奇心,你推断出什么了?”
许宥?
“孟戚戚参加左使大人。”行完礼,孟戚戚不由看向朱煦。许宥躲在这里,她没武功察觉不了,朱煦也察觉不了吗?
朱煦不动如山,玩笑似地责怪:“许左使这事办得可不算正大光明。”
许宥叹了口气:“没办法,老许我手底下没有如孟姑娘这般的女诸葛,只好做一回隔墙耳收集些消息,才能勉强和你朱右使抗衡啊。”
“许左使言重了。”朱煦的表情无懈可击,“咱们分属左右二使,都是为天道无极宫效力,理应同心同德精诚合作,哪来的抗衡之说?况且你要听,我也没拦着不是?”
许宥点点头:“听是听了,可老许我年纪大了脑袋不好使,想不出这其中关窍,孟姑娘可愿解惑?老许感激不尽。”
这许宥脸皮倒厚,搁这儿空手套白狼来了。
孟戚戚惦记着许宥手里抓捕林晏生的现场细节,想要以消息换消息,又担心这老狐狸表面上答应,实际说得七分真三分假,反而误导她。
时间就是生命,她耽误不起。
孟戚戚思索片刻,故意设了个圈套:“属下暂时并无想法,但宫主是当事人,林晏生招供的许多细节,他最清楚。所以属下打算去找宫主证实,左使大人想知道的话,就一起去吧。”
话音刚落,天道无极宫左右二使齐齐望向她,既震惊又敬服。
孟戚戚,你是真敢呐。
敢情上次大殿里发生的事,没给你留下半点儿心理阴影是吗?
听你说话这口气,求见宫主跟找个普通证人似的。
孟戚戚两眼弯弯,似有调皮一闪而过:“许左使,去吗?”
许宥有点无语,反问道:“为什么不去?说得好像本使不敢似的。”
三人出了黑风牢狱一起往神秀峰山顶云端走。孟戚戚跟着朱煦旁边,低声问道:“林晏生的家庭出身、生平经历,拿到了吗?”
“拿到了。”朱煦招呼拿着资料的手下过来,递给孟戚戚,“你现在就要看?”
孟戚戚接过资料,一边走一边翻看:“嗯,现在多点儿把握,待会儿就少挨点儿骂。”
朱煦顿时哭笑不得:“瞧你这样子,小心走着走着跌个大跟头。”他想了想,指了个办事得力的人,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那人便带着另外五人驭使轻功走了。
没过多久,那六人回来了,与去时不同,他们肩膀上扛了一顶青色软轿。朱煦拍拍孟戚戚的胳膊:“去坐着看。”
孟戚戚有点受宠若惊,玩笑道:“这就是无极右使下属的待遇吗?”
朱煦点点头,欣然道:“这是你孟戚戚的待遇。”
孟戚戚上了轿子,忽地掀开窗帘,嫣然一笑:“不对,这是有用之人的待遇。”
许宥也过来凑热闹,打趣道:“这是军师的待遇。”
谈笑间,三人行至神秀峰山顶云端天道无极宫议事大厅前。孟戚戚下了轿子,与朱煦许宥二人一起恭候宫主宣召。
没过多久,奚继仁召他们进去,孟戚戚把事情原委如实上报。
奚继仁拿着白纸,看着纸上簪子的图样,证实道:“没错,这是我娘的簪子。”
他眼中往事一一浮现,仿佛在历数余生仅有的宝藏:“她乃神农传人,医毒双修,往衣裳佩饰上抹毒药是自小养成的习惯,嫁给我爹之后也改不了。后来她怀孕生子,怕误伤了孩子,便不再往上面抹致命致死的毒药了,而是慢性毒或者迷药,也因此让那个畜生逃过一劫。”
朱煦若有所思:“连刺伤凶手的簪子样式都一清二楚,林晏生要么是凶手本人,要么和凶手非常熟悉。”
奚继仁仔细地折好白纸,叠成小豆腐块妥帖地放入怀中。他抬眼打量朱煦许宥,最后目光停留在孟戚戚身上。
这个女人当真坚韧得厉害,他那么吓她,她居然还敢来,来就来了,眼中半点儿恐惧也没有,明明昨天都被吓懵了。
他道:“问了一天,有结果了吗?”
孟戚戚摇摇头:“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属下正在调查。”
“看来你也不怎么聪明呀。”奚继仁嗤笑,微微前倾身体,神色蓦地变冷,“什么时候能问出结果?本座等不了太久。”
孟戚戚忍受着他的奚落,扯起嘴角:“是,还请英明神武的宫主大人多多帮忙,属下定能在最短时间查出确切证据。”
奚继仁问:“你要本座帮你什么?”
孟戚戚正色道:“属下斗胆请问宫主,昨日大殿之上,林晏生承认自己是凶手,您为什么判定他在撒谎?”
“一个人说真话与说假话,给本座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奚继仁回想着昨日在林晏生身上感受到的情绪,缓缓措辞,“而且,他说话时的情绪,和他要表达的意思并不一致。他说他认罪伏法甘愿就死,身上传达出来却是一种……类似守护、保护的情绪,这很奇怪。”
许宥附和道:“宫主说得有理。从他言论推断,他应该感觉到愧疚、坦然甚至是安宁,又或者是因撒谎导致的恐惧慌张,无论如何与保护、守护都搭不上关系……”
“这就要问问许左使了。”孟戚戚把许宥激将到奚继仁面前,就是因为有奚继仁的天赋武力、权力地位和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在威慑,许宥揣着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他面前撒谎。
她图穷匕见,嘴角的笑意隐约带着狡猾:“您在哪里抓住了林晏生?抓到他时又发现了什么?”
许宥微微愣住,随后恍然大悟。
朱煦也反应过来了,暗道这小狐狸真会算计人,眼底浮起几缕笑意。
许宥明白自己中计了,但宫主在上,他不能发作,还得老实回答:“属下是在湖州人迹罕及处的一个庄园里抓到他的,他似乎很喜欢那个地方,与我们打斗时甚至舍不得毁坏里面的一草一木。”
孟戚戚问道:“那庄园里只他一人吗?”
许宥点点头:“是的。”
奚继仁见孟戚戚垂着眼皱眉思索,催促道:“你想到什么了?”
“假设林晏生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两人的关系必定极好,林晏生甚至愿意为他顶罪,拿自己的命换他的命,没有不甘,心中唯有守护之意。”孟戚戚回想着资料上林晏生的生平介绍,“这个人,必是他的亲人、爱人或者朋友。”
孟戚戚微微歪头,自言自语道:“而且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就能把凶手约到广泉府?吴修成是因为那封信上有他杀害岳丈一家的把柄,这封信上又记载了凶手的什么把柄呢?林晏生这个人,看着不像会做出极恶之事,他有青云派兜底,一般的小错根本奈何不了他。”
她歪着头满脸疑惑不解,额前发饰的坠子轻轻晃动,脑后的发髻露出圆润的一角,几绺乌黑亮丽的头发从耳后垂下散落在胸前,明明是精致美丽的脸,却莫名显得有些可爱。
奚继仁发现自己居然想伸手去揉一揉她的后脑勺!
他抛开这个荒诞可笑的念头,勾起唇角冷言讽刺:“知人知面不知心。脸上的表情最容易伪装,嘴巴里说出的话最容易造假,孟戚戚,你不是最清楚吗?”
孟戚戚抬眼,撞进他桃花眼里的满满恶意,默默地把怒火压在心底。
她索性不理他,转而对朱煦许宥道:“有两件事需要左右二使帮忙办妥。林晏生是自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不可能独自居住在偌大的庄园里,那些仆人不是被他杀了就是被他遣散了,请许左使试着找一找,也许那些仆人还活着,我们能从他们口中获得些林晏生不为人知的秘密。林晏生的亲人、半辈子认识的朋友、确切的爱人或者有过传闻的暧昧对象,请朱右使再去托间卫查一查,要尽可能的详细。”
两人皆点头应下。
朱煦道:“这两样查清了,林晏生想要包庇的凶手应该就会现形了。”
许宥道:“还有信上的内容,常翼鹏究竟是用什么把柄把凶手约出去的?查的时候也要重点关注下。”
奚继仁道:“本座没有多少耐心,你们必须尽快找出答案。”
末了,他看向孟戚戚,神色郑重,是警告、承诺亦是威胁:“孟戚戚,本座再起杀心之时,你最好别拦,因为本座不会再手下留情。”
孟戚戚抱拳行礼,微微低头:“凡事不可三,属下明白。”
但愿你是真的明白了,奚继仁眯了眯眼,把翻滚着的杀意压回心底,挥手将三人赶出了议事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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