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奚继仁推开寝殿大门,将煮好的肉糊糊放在桌上,弯腰捞起团在窝里的小猫咪,走到桌边坐下,将她放在腿上,轻轻抚摸她的脊背:“小妹,我今天欺负了一个姑娘。”
“我也不想的。”他有些出神,自顾自地倾诉着,“可谁让她拦着我呢?我发过誓的,无论是谁,胆敢阻拦我报仇,就都得死。我不杀她,已是手下留情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些不忍。”奚继仁翻过小猫咪,盯着她蓝葡萄般晶莹的眼珠,“你说,我是不是太软弱了?这样下去,我怎么报得了仇?”
小猫咪病恹恹的,两只耳朵软趴趴地贴着,身体却硬邦邦的,脊背处的金毛微微炸起,沮丧又戒备,像失去了生气的木头娃娃。
奚继仁不由得凑近了问:“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小猫咪脑袋微微后仰,抬爪按住他的脸,不愿意让他靠近。
“哥哥又做错什么了,惹得小妹不高兴?”奚继仁揉脑袋摸脊背给她顺毛,又去捏她的前爪,企图哄她开心,笑得格外灿烂,“看,爪爪开花了。”
小猫咪冷漠地抽出前腿,偏过头,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奚继仁有点着急了:“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着凉了?肚子疼?还是摔着哪儿了?”
问了半天,小猫咪不叫不动不给反应,奚继仁彻底坐不住了,直接把她塞进怀里,火急火燎地离开了寝殿。
作为天道无极宫的四大长老之一,华逢春的如意草庐离云端不算远,奚继仁驭使轻功脚下生风,须臾间便到了草庐门口。
他一脚踹开大门,大声道:“华逢春呢,让他速来见本座。”
华逢春年纪不小了,不过内功深厚又深谙医理,保养得鹤发童颜,耳聪目明手脚矫健,一顿能吃三大碗饭。
听见下人来报,他连忙穿上外衣提着灯笼漏夜行至前院,向奚继仁抱拳行礼:“属下华逢春参见宫主。”
“少说这些没用的。”奚继仁掏出怀中的小猫咪,“看看,她是不是生了病?”
“猫?”华逢春顿时吃了一惊,掐着胡子仔细打量。他早听说过宫主有只心爱的狸奴,如今才算真正见到了。本着医者的谨慎,他道:“属下是治人的大夫,治猫……”
华逢春抬头,骤然瞧见宫主冰冷的眼神,慌忙改口:“猫,猫也能治。”
这话说得不假,虽然是治人的大夫,但他医术高深经验丰富,又深研医术大半生,一通百通。这猫看起来不像是生了急症,所以他有八成把握。
华逢春请宫主把猫放在诊台上,命令下人点亮草庐所有的灯。霎时间,房间内明亮如昼,华逢春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心里清楚,猫要是治不好,这位脾气不好的宫主大人不会轻易饶了他。
小猫咪爱答不理地趴着,眼睛半开半阖,脑袋搁在交叉弯曲的前腿上,两只耳朵软哒哒的,尾巴一动不动,看起来的确没什么精神。
华逢春扒开她的眼皮仔细瞧,侧耳听她的呼吸声,抚摸她的毛发,检查她的耳朵,捏开她的嘴巴观察舌头,又提起她的前腿切脉。
华逢春做得不紧不慢,奚继仁等得心焦如焚。
过了一会儿,华逢春松了手,有些疑惑:“她没有生什么大病。这个脉象,瞧着像是受了惊吓。”
惊吓?小妹成日待在寝殿里,无他准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的地方,谁能吓她?
奚继仁皱眉问道:“你确定?”
华逢春伸手切脉:“我再看看。”
又过了一会儿,华逢春肯定道:“没错,的确是受了惊吓。属下给她扎两针,再开一副狸奴能喝的安神汤,她喝了睡一觉,便好了。”
奚继仁点点头:“开药来煮,本座亲自盯着。”
华逢春打开针包,抽出银针消毒。奚继仁轻轻抚摸猫脑袋,低声安慰道:“不怕,大夫给你看病呢,一点都不疼。”
华逢春刚要下手,忽然觉得掌下触感不对劲:“宫主,请您离她远一点。您在旁边,她的身体不能放松,肌肉都是僵硬的,无法下针。”
奚继仁当场愣住。他忍不住看向那透着冷淡和戒备的小身子,脑中浮现出一个荒诞至极的想法。
吓到你的人,难不成是我?
这怎么可能呢?
我怎么会故意吓你呢?
我怎么舍得啊……
华逢春等着下针,见宫主大人跟木桩子似的立在旁边,失魂落魄的,于是伸手把人往外推了推。果然,猫渐渐放松下来,华逢春集中精神,将银针缓缓扎入猫的身体中。
十几根银针扎进去,猫的眼睛已经完全合拢了,假寐的状态。
华逢春侧耳听了会儿她的呼吸声,放轻了声音回禀奚继仁:“宫主,效果不错,可以煎药了。”
学徒早已按药方抓来了药材,又在远处生了炉子烧热了炭,只等两位大人过来盯着,就架壶煮药。
奚继仁跟在华逢春后面,依然百思不得其解。他养小妹两个月了,虽然偶尔会欺负她,但那是为了逗她玩儿,心里是有分寸的,剩下的时间不说照顾得无微不至,也算得上周全。
他甚至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发过火,有时遇着事特别生气,怕吓着她,也是把她送回寝殿之后才发作。
怎么莫名其妙小妹就被他吓着了呢?
可小妹的冷淡和戒备不是假的,奚继仁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炉子里的炭烧得通红,药壶里咕噜咕噜冒泡,药的苦香弥散开来,顺着学徒扇出的风飘荡到屋里的每个角落。华逢春揭开盖子,端起药壶,将里头的药汤倒进碗里。
奚继仁伸手:“给我。”
药很烫,奚继仁恍若未觉。他把药碗握在手中,掌心真气运转,熟练地将药汤降到了合适温度——猫舌头怕烫,温度要比常人喝起来低一些才好。
华逢春依次拔掉小猫咪身上的银针。小猫咪闭拢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些,身体动了动,醒了。
药不烫了,奚继仁端着碗走到小猫咪身边,捏着勺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把药碗塞到华逢春手里:“你来喂。”
“是,是。”华逢春看宫主脸色不好,也不敢细问,连忙端起药舀了一勺递到猫嘴边。
猫不张嘴,因为不喜欢这个气味,直往旁边躲。
华逢春也不敢硬灌,求助道:“宫主,她不喝怎么办?”
“她很聪明的。”奚继仁心情不佳,但夸奖自己的小妹已成了本能,“你告诉她事情原委,她听懂了,就会喝了。”
真的吗?
天底下当真有这么聪明的狸奴?
华逢春不太信,试探着跟一只猫讲道理:“你生病了,爷爷是大夫,给你煮了一剂药,你乖乖喝了,身体就不难受了。”
猫依旧懒洋洋的,不动,但一只耳朵朝华逢春的方向偏了偏。
华逢春再次把勺子递到猫嘴边,这次猫张了嘴,伸出舌头将勺子中的药汤卷入了口中。
他眼睛一亮,又去舀第二勺。他多年习武,勺子拿得极稳,无论猫怎么舔舐都不能动摇半分,因而药汁没怎么洒,全让猫喝了进去。
没过多久,药生效了。猫伏在诊台上,头枕着前腿,闭着眼,呼吸渐渐放缓变轻。
一时间屋里极为安静,所有人都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等待她彻底睡着。不知过了多久,华逢春轻轻扒拉了下猫的眼皮,松了一口气,低声道:“睡着了。”
奚继仁捏了捏小妹的前爪,果然没有任何反应,呼吸节奏亦没有任何变化。
他轻手轻脚地把她抱起来,朝华逢春点点头,驭使轻功飘然离开了如意草庐。路上他行得很稳,不想有半分颠簸吵醒了怀中猫咪。她睡着了,身体软绵绵的,金色毛发顺服地贴着,喉咙里偶尔发出些呼噜声。他抱着她,就像抱着天上一朵温热的云。
奚继仁真想一直抱着她,如往常那样她伏在他的膝上,陪他等待黎明,陪他看见太阳升起。
但是今天小妹怕他。
她醒着的时候,他一靠近,就浑身僵硬,甚至炸毛。
奚继仁站在床边想了无数遍,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终于还是把她放进了猫窝。
他不能再吓着她了。
夜半风起,骤然霜降。
戚戚做了一个很冷的梦,梦里天上飘浮着巨人的尸体,可怖的伤口将巨人一分为二,像天幕裂开了般,无数鲜血从裂缝中倾落,化成了雨珠大滴大滴砸下来。戚戚目之所及皆为腥红,她拼命地跑啊跑,跑啊跑,可是血雨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砸在她身上,血液如长蛇般在她身上游走,将她牢牢裹住,让她几乎快要窒息。
戚戚害怕极了,不住地挣扎,可她终究无法对抗这铺天盖地的侵袭。这诡异恐怖的血色世界唯她一人,就在彻底被吞噬的前一刻,戚戚终于放声大哭:“哥哥,救我——”
旁边伸过来一双温热手掌,比体温微高的掌心烘着她发抖的脊背,强劲有力的手指将她牢牢圈住保护着她不被躲在黑暗里的怪物攻击,奚继仁略微用了点力气,搓揉她毛绒绒的脑袋,轻声哄着:“不哭不哭,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啊,哥哥在。”
原来奚继仁把她放进了猫窝,却怎么也舍不得离开,于是蹲在猫窝旁看看,只愿离她再近一点。
戚戚的眼泪大滴大滴滚落下来打湿了毛发。她歪头拼命地蹭他的掌心,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点安全感。奚继仁轻轻握着她的脑袋任她蹭,手指不停抚摸她的下巴安抚她。
蹭了一会儿,戚戚犹嫌不够,四条腿用力从猫窝站起,攀上他的手臂沿着他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爬,呲溜钻进了他的衣领口。
她两只前爪勾着他的里衣,尖尖的耳朵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万分委屈地喵呜了一声。
——哥哥,戚戚怕。
奚继仁隔着衣服托着她的屁股轻拍她的小身子,像哄婴孩般在屋里走来走去:“不怕不怕,哥哥在这里。谁敢欺负小妹,哥哥就弄死谁。”
听到死字,戚戚下意识打了寒颤。
奚继仁意识到自己的戾气太重了,立马改口:“谁敢欺负小妹,哥哥就教训他们,让他们给小妹道歉,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后他们就再也不会欺负小妹了。”
戚戚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全身被他温热的体温拢着,皂荚的清香和汤药的苦香充斥着她的鼻尖。她听着他的心跳声,被他轻轻拍打着,哄着,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心中的恐惧也渐渐散去。
感受到怀中小猫咪的情绪慢慢平稳,奚继仁有意逗她开心,笑道:“今晚降霜了,白茫茫的特别漂亮,要不要看看?”
他打开窗户,冰凉的风从外头吹进来,让人精神一振。
窗外是晶莹透亮的世界,恰逢月光正盛,树叶上、草从上凝结的冰晶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美丽极了。
奚继仁颠了颠缩在怀里不出来的小猫咪:“看看吧,哥哥不骗你,真的漂亮。”
许久,他怀里有了动静,衣襟交叠处探出一只耳朵。奚继仁极为耐心,垂眼看着等着,嘴角含笑。又过了一会儿,那耳朵渐渐向外伸出,露出半个猫猫头。
戚戚小朋友飞快地朝外瞧了一眼,嗖的一下又缩了回去。
奚继仁被可爱得心肝乱颤,不禁笑弯了眼,连胸腔也隐隐震动。
戚戚小朋友躲在衣服里想了一会儿,发现好像确实不怎么可怕,不是梦里见过的血色世界,而是白白的亮亮的,像故事书里童话般的梦幻世界。
于是她再次鼓起勇气,探出了整个猫猫头。
勇气可嘉!
奚继仁在心里为她鼓掌,大声喝彩。
戚戚小朋友一下子就被外面的世界吸引住了。深夜光线暗淡,她的瞳仁放到最大,圆到了极致,几乎铺满了,只在最外面剩下一道窄窄的浅蓝色圆环。她不错眼地看着,满心惊奇和喜悦,连害怕都忘记了。
奚继仁真气化剑飞出,削下一株枝桠卷回来落在他手中。他轻轻将叶片上的冰层剥离下来,放在掌心托着递到小妹眼前:“看,霜花。”
戚戚小朋友一爪勾着他的里衣,一爪从他衣服里伸出来,肉垫碰了碰他掌心里的霜花,冰冰凉凉的。
她抬头望他,虽然没有笑,但是奚继仁知道,她的心里已经笑了起来。
天真浪漫,纯洁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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