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想念
院子里中空,夜风便显得格外寒冷些。仕女灯下垂着的流苏坠儿被吹得左右摇晃,恰似向嬷嬷那颗忐忑的心,她边瞄着窗纱上映着的人影,边搓着手朝手心吹了口热气。
内院的仆妇们有伶俐的忙递上一个手炉,亲亲热热地道:“晚上风寒,嬷嬷快拿着暖暖手,今儿白日里天就沉着,保不准一会还得落雪呢。”
向嬷嬷拿了人家东西,也不好再冷言冷语,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你们给我说老实话,那女的,是谁啊?”
“我们哪里知道那姑娘身份。”说话的人略一迟疑:“不过既然嬷嬷开口问了,我们也就实说了。侯爷对这位,可用心着呢。但她对着侯爷倒很冷淡,侯爷也不叫她出院子,特意吩咐了我们看牢了。”向嬷嬷是夫人身边的得力人,她们能卖个好自然要卖。不然惹了夫人生气,她们可讨不着好。
这下坏了,向嬷嬷在心里暗道。男人都是贱骨头,得不到的才更会放在心上。这个女人,不好对付啊……
等到手炉里的热气都快消散了,紧闭着的房门才在向嬷嬷望眼欲穿的眼神中被人打开。
向婉玉冷着脸走出来,跨过门槛时踉跄了一下,好在自己撑着门框站住了。向嬷嬷等人见状忙赶上来,丫鬟们七手八脚地扶起她,向嬷嬷连声问道:“夫人没事吧,可是那个女人给你气受了?”说着便要进去找赵琼算账。
向婉玉拉住她,沉声道:“站住。”她单薄的背挺得笔直,扫一圈众人:“侯爷酒醉未醒,就歇在这儿了,以后里头荀姑娘有什么吩咐,你们照做就是。”她特意看了眼守着内院的仆妇们:“尤其是你们,不得怠慢。——嬷嬷,咱们走。”
她正抬步要走,面上忽然一凉,抬头一看,絮絮的雪粒缓缓地从空中飘落,由深沉的夜幕到明亮的光下,一截光影隔出两样景致。
“下雪了……”向婉玉轻轻叹了一声。
向嬷嬷她们却无心管她的满腹愁绪,只是急着把她护到马车上去,免得着凉。一阵喧闹过后,院子里重又恢复了平静。
赵琼推开窗,倚着窗栏,淡淡地看着廊下的飞雪,偶有吹落在她手心里的,一瞬的凉意过后便消失不见。她看着凄清的雪景,怅然地垂下了眼,距离初雪,已经半月了……
黎国新冬的第二场雪下得声势浩大,虽是半夜才开始下,晨起时却也积了厚厚一层,可忙坏了扫雪的宫人。天不亮便开始洒扫,除了宫道上的,还得爬着梯子去扫檐上的琉璃瓦,在呼呼地北风中硬是动出了一身的汗。
“让人准备几个大锅子,给他们热着姜汤,干净的衣物也多备几身,免得着了风寒。”何鞍今日起得早,看到这热火朝天的景象,特意嘱咐了句。
“陛下仁厚,奴才代他们谢过。”小德子笑着应了声,又道:“国师大人一早便来了,在偏殿候着呢。”
何鞍整了整襟边的盘龙扣:“今日休沐,他还来这么早。”心里也大概清楚他是为什么,清清嗓子让人去请。
长空进来先行了个佛礼,动作不疾不徐,蕴着难言的清贵之气。身上夹棉的僧袍也掩不住倜傥之姿。他略清瘦了些,显得下颌边的线条更清晰,眼神也更深邃。
“陛下,今日已是十五。”淡淡的一句话,却透露出主人的心绪。
这样性子沉稳的人,遇上那位平邑长公主的事却总会破功,实在让人——嫉妒!
哼,老子穿越过来辛辛苦苦做了皇帝,却连个姑娘的小手都没拉到,还要被秀恩爱!狗情侣!
他背着手,慢悠悠地道:“法师莫急,这事已然有了眉目了。来得这么早,还没用早膳吧?来来来,先坐下,咱们边吃边说。”
于是硬拉着长空坐下,非得塞人家东西吃。
好在他还算有分寸,没真把人逗急了,用完膳漱完口,便开门见山地道:“胡达理进长安城,头一个就去了沈擎的别院,紧接着沈夫人也进去了,不过一会便出来了。而沈擎到现在还没从别院里出来。他那别院守卫增添也是从半月前开始的,我怀疑赵琼就在那别院里。”还不等长空开口,他先强调:“但是现在不能动沈擎!”
“胡达理与他密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是现下削胡达理兵权一事还没有眉目,朕派去西北的人也还没消息传来,贸然发难只怕会打草惊蛇,毕竟沈擎也在暗中豢养私兵。”他意味深长地啧了啧嘴,“这个沈擎,只怕所图不小啊。”
何鞍的话是从大局出发,说得亦有理,但——
“我并非要你置天下人于不顾,亦不会让你做违背佛心之事。我只是希望,你能在想到天下之前,想一想我。”
“我和皇弟能依靠的,唯有你了。”
“至少,请替我们考虑一下,好吗?”
她含泪的面容浮现在他眼前,长空喉结微动了下,手无意识地拨着佛珠,“陛下顾全大局是应该的。”他略停顿了下:“胡达理明日上朝觐见,一切都在陛下掌握之中。贫僧再留在宫中也是无用”他起身行礼,“请陛下准允贫僧出宫。”
“你是想去沈擎别院附近守着吧?”何鞍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似的,笑了一声拍拍手,门外罗维迈步进来:“陛下。”
“去,挑两队人跟着国师一道出宫,记得换了便装,别叫人看出来了。”
“臣领命!”
长空身份特殊,为了避免引起轰动,罗维特意找了辆没有标识的马车。有利自然有弊,好处是不引人注目,坏处就是,当你和别人狭路相逢的时候,必须得主动让路。其实这也谈不上坏处,主要问题在于驾车的人不是别人,是皇帝身边的红羽军啊!他们压根没有这个意识,所以当两辆马车相对着僵持在路上的时候,插着“陈”字旗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人,怒喝道:“哪儿来的人这么不懂规矩,不晓得避让吗?”
红羽军不服气了:“我们都快走到路尽头了,你们才刚刚拐过来,要让也是你们让啊!”
“嘿我说你这个小子”那车夫撸起袖子,不屑地哼笑了声:“谁告诉你让路是按着这个算的?瞧见没有”他指指后头迎风飘扬的旗帜,“这是中书令陈家的马车,车上坐的是我们家姑娘。你这破马车上坐的又是谁,敢和我们抢道?”
“你——”红羽军刚说了一句,马车里便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算了,我们让路吧。”
陈三姑娘坐在里头正翻着佛经,乍听这一声,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忙掀开帘子,外头的丫鬟边扶她下车边急急劝道:“姑娘怎么下来了,叫夫人知道可不得了。”陈大夫人的规矩严苛到令人生畏,对着自家女儿更是如此。
陈三姑娘不理她,走到对面马车旁:“车上坐着的可是长空法师?”
长空掀开帘,见是陈三姑娘,温和地颔首作礼:“原来是陈三姑娘。”
“是我。”她笑着应声:“才出城去了趟万佛寺,不想回来就遇上了法师。法师这是要去哪儿?”
“宫中讲经已停,正要出城。”
她诧异地瞪大了眼:“法师要走?”急急道:“可我还有好多问题要请教法师呢。”
“陈三姑娘过谦了,于佛理一道,你可以说是知悉甚熟,贫僧实在没什么可教你的了。”长空淡淡一笑。到底是真心礼佛还是走个过场,他自然能分辨出来。眼前这位陈三姑娘算得上是众女眷中最用心的了,虽然这份用心算不上虔诚。
“那么、那么我那日和法师说的事,法师可能允我?”她眸中含着期盼的光,手也不自觉地捏住了帕子。
长空的眼神落到她身上,深深看着她,放在旁人身上这样的注视可能会显得无礼,但由他做来却不带一丝男女之间的情愫,或许是因为他始终平和的面容。
“陈三姑娘想出家入寺,究竟是为了诚心礼佛,还是逃避世事呢?”他平淡的问,深邃的眼眸像是能看到她心坎里。
陈三姑娘勉强提起嘴角,躲闪似的垂下了眼:“我不明白法师的意思……”
“苦海无边,众生困溺其中,佛祖不忍,所以愿度众生。但度人终须人自度,我佛只能指引方向。一切的因果,还在你自己身上。”他的声音略低了下去,像是带着一点自嘲的味道:“世事缘法,都是逃不脱的。”
“逃不脱——”陈三姑娘喃喃重复了遍,难以接受他的说法,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丫鬟担忧地扶住她:“姑娘,咱们回吧。”
“好,咱们回去。”她胡乱点了点头,也不记得是怎么和长空告辞的了,浑浑噩噩地上了马车又回房,对着满屋的佛经坐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趴到床上狠狠哭了起来。
而她在大街上下马车一事,很快也传到了陈大夫人耳朵里。陈大夫人沉着脸来到陈三姑娘屋内,将下人都屏退,沉喝道:“你还有规矩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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