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阿黛拉终于赏了伊芙一个正眼：“再议。”

        她说完便拉着希尔达的手走远了，仿佛之前她们曾经有过的那一点小摩擦都冰消雪融了似的，希尔达有一万种想解释的心都被闷在了心口里，正在她为此苦思冥想，并还在为此事谋杀自己的脑细胞的时候，突然听见阿黛拉没头没脑来了句：

        “我知道你想对我好。”

        “等我以后强大起来了，到了凡我出口之言必均为金科玉律的时候，请你告诉我一切，可以么？”

        希尔达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有点颤抖：“你愿意这么想……实在太好了。”

        她其实还想说很多很多的事情的，只不过那些话语尽数都被她的身份压了下去，年轻的骑士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不仅仅是骑士，还有着更不能言于口的身份，而且眼下还是阿黛拉名义上的姊妹。

        ——这便将她想做的一切事情，都定在某个错误的基础上了。

        伊芙傻眼了，她从来未被人如此直接地拒绝过，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想伸出手拉住阿黛拉的衣角：“少君侯！”

        阿黛拉头也不回地就要继续往前走，就在这时，她身边那位新任的骑士终于转过头来看了伊芙一眼。

        那一眼里简直要有亘古的冰雪，万年的严冬，诸神遗弃之地的汹涌狂暴的兽潮，极北荒漠终年不散的狂风，汇集了最冰冷的、最险恶的一切东西的精髓之意，当场就把娇生惯养的伊芙吓得往后踉跄着退了一步，几乎无法相信那便是在刚刚的聚会上温顺而恭敬随侍在阿黛拉身边的女子，她嗫嚅着开口，却已然被那个眼神吓得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你……”

        “你还是先回到宴会上去的好。”阿黛拉一锤定音：“退婚之事说实话……”她停下了脚步，似笑非笑一瞥，眼里满满的轻慢之情迎头泼了伊芙一脸：

        “我求之不得。”

        伊芙愣了三秒钟后才反应过来，气的眼眶都泛红了，有种她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感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别的意思。”阿黛拉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放在她耳朵里，便宛如隆隆巨雷震响，把她仅有的那点理智碾得什么都不剩了：

        “就是全帝国的人都知道，你配不上我，仅此而已。”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永远不要跟一个智商情商均不高、神志常年不健全的人讲道理。换作其他任何一个正常人，就算再怎么自视甚高，受了阿黛拉这么言语上的一刺也便该知道自己是什么层次的人，进而自我反省或者咬牙切齿地潜伏下去留待日后算账了。结果伊芙·皮尔斯小姐也真就另辟蹊径，她瞅着阿黛拉的身影马上就要消失在她的视野中了，咬咬牙低声喝道：

        “伊格纳兹！”

        “我命令你！杀掉阿黛拉·斯佩德！”

        立时便有细碎的微风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涌动。阿黛拉心生不祥预感，猛地把希尔达往身后一护，从暗影里陡然窜出的伊格纳兹的匕首堪堪擦过她的发梢与希尔达的衣角，那把锋利的凶器去势未减，直直擦着她的头发钉进了墙壁！

        阿黛拉怒极反笑：“暗夜之主，原来你是做了皮尔斯皇族的走狗啊。”

        是了，就连身为少君侯的她都能有直属于自己的护卫队，有着自己的亲信骑士，没有道理说伊芙·皮尔斯就没有啊？阿黛拉只是没能想到伊芙竟然能请得动刺客联盟的首脑，刺杀者里的领军人物暗夜之主伊格纳兹来做她的直属护卫队，毕竟伊格纳兹的实力不低，尤其是在这种施展空间极为狭小的室内，伊格纳兹是要比她都厉害上几分的。

        然而就是在这种对自己十分不利的局面下，在这种针锋相对的时候，从阿黛拉的口里说出来的话都带着文雅的、温和的尊贵腔调，就好像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事能触动她一样，这种处乱不惊的从容让伊芙看了就心生厌烦，当下便蛮横发令道：

        “杀了她，我来帮你毁尸灭迹！我再也不想看见这个人了！”

        阿黛拉嗤笑：“好巧，我也不太想看见您这种一言不合就要打打杀杀的人呢。”

        她说话间将手中的权杖往上一迎，正好挡住伊格纳兹刺下来的匕首，她反手把希尔达往后面推去，喝道：

        “跑！”

        伊芙嘲讽她：“您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啊——”

        她还没说完话，就看见手无寸铁，仅仅执着权杖的阿黛拉握住了那酷似剑柄的权杖顶端，将一柄锋利的、寒芒闪烁的匕首生生从空心的权杖里拔了出来！

        一时间强弱立变，局势转换，伊格纳兹和伊芙看着阿黛拉手里的匕首，猛然间就有种“这个世界不真实”的感觉，一直被第三道城门与第二道城门里的人们传说成“行事从无疏漏”的黄金玫瑰阿黛拉，在此切实用自身本事告诉了一下这两位胆大包天的人，什么叫从无疏漏，什么叫算无遗策！

        “女人的嫉妒心真可怕啊。”阿黛拉轻描淡写地说着，手下动作却丝毫没有这种云淡风轻的模样，尖利的、寒光闪烁的匕首以一个万分刁钻的角度往伊格纳兹着手不到的死角攻去，如果他要避开，那么伊芙便会受伤，如果格挡，便会伤到自己的肌腱，对于全靠一双手吃饭的刺客来说，这种会留下极大后遗症的暗伤简直就跟判了他的死刑没什么两样了。

        伊格纳兹眉头一跳，咬牙切齿地用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挡了一下，宁肯伤着自己的手也要让伊芙全身而退，他便和阿黛拉离得很近了，手上有些颤抖却还是不肯放弃那把匕首，一字一顿道：

        “少君侯，你要在这里跟我生死相搏么？”

        阿黛拉微微一笑，在伊格纳兹有些被恍神到的时候，手腕一翻，匕首的侧面闪现出五芒星的形状，赫然便是多少年前那一把被从刺客联盟盗走的宝物——星芒匕首：

        “只怕你打不过我。”

        伊格纳兹看到那把匕首便抽了口冷气，心知此事不能善了，便在心底暗暗责怪起伊芙来，闲的没事儿招惹阿黛拉干什么，却还是做足了十分表面上的功夫：

        “皇长女，我们还是撤退吧……我根本就伤不到她啊！”

        那是刺客联盟成立以来最为光辉的圣遗物，是“神之纪”末尾最后一块秘银铸造成的匕首。它在那场东西奥斯曼分裂的混战里遗失——也不能算遗失，暴民们对着昔日的贵族群起而攻之，年幼的斯佩德族长被强行拽下马背，那个由最初的族长亲手打造的秘银冠冕便从此失去了踪迹，又在多年后出现在黑市市场上，被刺客联盟的创始者低价捡漏，铸造成了秘银匕首。

        秘银是有魔力的金属，依着妖精们这个最具铸造天赋的种族的这一句语焉不详的指引，古往今来，这片大陆上的人们都如是坚信着，并锲而不舍地探索着，终于发现了秘银的秘密：它能够最大程度地激发出人体内对元素的亲和力，能将一个根本没有任何魔法天赋的平民改造成药剂师或者法师，而这把匕首正是在刺客联盟的创始者激发了根本不可能在他这个普通人身上出现的水元素后，用乍然凝结出的冰箭成功刺杀了当时的暴君，进而被命名为“星芒”的。

        那张创始者的画像还被挂在刺客联盟的长廊里呢，匕首便又在随后连绵不断的动荡中遗失了，然而似乎冥冥中真的有一只名为“命运”的手在推动着命运前行那样，将取材自最原始的斯佩德秘银冠冕的匕首，交付到了眼下佩戴着崭新的黄金冠冕的新任斯佩德女侯爵、少君侯、下任族长、黄金玫瑰阿黛拉的手里，并在她手里拂去了一切时间的蒙尘，绽放出冷意幽幽的寒芒来：

        “暗夜之主。”

        阿黛拉声音轻柔，匕首尖端直指伊格纳兹胸口，护着希尔达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我不追究你擅动刀兵一罪，你把你的主君从我的地盘上带走，我们两清。”

        “今天是我的加封之日，我不想在喜庆的宴会上见血。”

        伊格纳兹几乎就要答应了，要不是他收了钱，便要秉着职业道德替人办事、成为伊芙的亲卫队还要保护她之外，就算再给他三倍的胆子他也绝对不会主动去挑衅阿黛拉的，结果就在他马上要收起手中利器，带着伊芙撤退的时候，这位脑子常年不知所踪、没啥卵用的皇长女开口了：

        “伊格纳兹，你想想你的小夜莺。”

        这是她今天说出来的唯一一句智商在线的话。

        伊格纳兹瞳孔紧缩！

        阿黛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星芒匕首发出微微的荧光：“看来你有把柄在她手里啊，伊格纳兹？”

        她在此摒弃了暗夜之主这个略显生疏的称呼，而选择了直呼其名：

        “我倒是不为难你，你的主君反而苛求起你来了，还找到了你的痛脚以其胁迫你？”她白金色的长发垂下来，淡蓝的眼锐利得仿佛能直直射入人的心底，在匕首的银光下，这位新上任的斯佩德女侯爵有着惊心动魄的华贵的美色：

        “倒不如来我的麾下啊，暗夜之主，至少我——”

        伊芙尖叫道：“你还跟她计较什么，伊格纳兹！杀了她！杀了她，你便会得到皮尔斯与青族给你的双份的奖赏！”

        阿黛拉手腕一转，趁着伊格纳兹被伊芙的尖叫弄的不胜其扰的时候捅入了他的右肋下，然后她发现了一个足以让她风度尽失、目瞪口呆的事实：

        这位暗夜之主，向来以铁血冷面、不近人情、心狠手辣闻名的刺客联盟的首脑……

        是一位女性。

        震惊归震惊，阿黛拉的双唇几乎动也没动，用气声说了句：

        “——至少我行端坐正。”

        “暗夜之主，我知道你有难处，在此送你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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