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鲜红的血迹在伊格纳兹的前胸蔓延开来，伤到的却不是什么致命的地方，至少处理得当的话是死不了人的。她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倒退几步，眼里的惊讶与怔忪一闪而过，声音里却是演技能打满分的痛楚：

        “皇长女……我们只能撤退！”

        伊芙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被阿黛拉截住了话头：

        “天哪，我的耳朵没出问题吧？您刚刚是不是对这位刺客首领许诺，要给他青族和皮尔斯的双倍奖励？”

        年少貌美的斯佩德少君侯捂着嘴笑了起来，匕首上尚在滴落的鲜血蹭到了她雪白的脸颊柔软的手华贵的衣裙上，她却丝毫没有要为之动怒的迹象，也不愿意分手去擦一擦，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星芒匕首，仿佛这把短短的刀兵便是她赖以为生、性命系于其上的无上宝物一般，对着露了马脚的伊芙和战意全无的伊格纳兹步步紧逼：

        “青族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亲爱的皇长女？”

        空气瞬间就好像凝滞了一般，正当伊芙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炽热的、明艳的火浪陡然从阿黛拉手中的星芒匕首上涌出——

        那是多少年来，擅长剑法和体术的玫瑰骑士中永远罕见的魔法天赋的展现，是已经渐渐退化了的法师世家青之一族都未能拥有的赫然威势，是魔法元素里，最长于攻击的火元素的凝结。然而这股火焰的力量实在过分古老、强大、难以驯服而纯正无比，且不说这股力量本身自己就有多强大，单单看它是从阿黛拉的手中发出来的，便足以让人十二万分地诧异了。

        伊格纳兹当机立断，低声说了句“得罪”，便把伊芙像抗麻袋一样扛在了肩膀上，如同来时一般悄然而迅捷地消失了。阿黛拉尚且怔立在原地的时候，陡然被一只温凉的手擒住了手腕，希尔达焦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阿黛拉！”

        “控制住你的火焰，再这样下去要出人命了！”

        阿黛拉被希尔达带着往室内走去，定睛一看，她便发出了一声低呼——

        那个被她放置在自己卧室的箱子里的小盒子，那个曾经被伊格纳兹率刺客联盟的精英力量争抢过的未明的宝物，就这样被她手中的星芒匕首吸引着一路滚了出来，却且在一路的跌跌撞撞之下被强行打开了。刹那间便是火光冲天，能最大限度激发人体内对元素亲和力的匕首开始了不加任何收敛的力量释放，从阿黛拉的手中流溢出来的火焰正在将数分钟前还遍是衣香鬓影与觥筹交错的宴会变成一片火海，堪称人间地狱。

        阿黛拉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操控火焰的咒语。那是她在发现自己拥有能操控火焰的力量后阅读过的无数稀少而珍贵的书籍，是她年少时曾在她的生父目光及不到之处阅读过的“禁/书”的内容，然而当她举起手中的星芒匕首，古奥的、玄妙的咒语即将从她口中吐露之时，她发现了一件险些就让她自己酿成大错的事情：

        她的手在发抖。

        法师施咒之时，精神必须高度集中，手上的动作更是半点不能错，可是就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在这个内室已经成为一片火海，所有人都未曾携带刀兵与法杖前来，他们的性命均系在阿黛拉的身上的时候，她竟然无法释放任何法术，更是念不成任何咒语了。

        剧烈的痛意从她的双手爆裂开来，使得她几乎拿不稳手中的任何东西，白皙的双臂上一瞬间浮现出古怪的暗红色淤痕，仿佛有什么东西曾经击打在上面许多次一样，就这样直接废掉了她的双手，而那些痕迹在下一秒又消失了，除了阿黛拉自己，再也没人看得见。

        ——再也没人看得见她过往的疼痛与不甘，悲伤与孤独。

        就在这时，她感觉自己的手被拉了起来。

        是希尔达。

        金发的女子对她行了个骑士礼，吻了吻她的手背，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拂过柔嫩的花瓣，她自下而上抬起眼睛看着阿黛拉的时候，便好似一整片碧蓝的海都汪在她的双眼里了：

        “我的主君，我的‘姊妹’，我的少君侯，我的家主。”

        “我愿意为你以身犯险的话，你能相信我么？”

        阿黛拉正被剧烈的疼痛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呢，但是她的神志还是有那么一点清明的缝隙的，听见希尔达陡然这么一说，连被疼痛折磨得混沌了的神志都回笼了：

        “你想做什么……”

        希尔达却已经放开了她的手。

        她们现在身处大厅旁的一条小走廊上，走廊阶梯呈螺旋式向下盘旋去，伊格纳兹刚刚追杀阿黛拉的时候，就是沿着这条小走廊把貌似手无寸铁的阿黛拉逼到了尽头，然后被从权杖中抽出了星芒匕首的阿黛拉反杀成功了的。伊格纳兹的点滴血迹尚未拭去，大厅里却已经高燃起来路不明的火了。金发蓝眼的女子对她转过头一笑，然后就张开双臂——

        从凸起的石台上，从常青藤与红玫瑰的装饰花束旁边，从阿黛拉的面前，一跃而下。

        阿黛拉的胸口就猛地一疼。她的眼前陡然浮现过许多陌生的画面，就好像在许久之前也有人在她面前这样孤注一掷地跌落高塔，那人长长的发与浮云也似的衣袍拂过她的指尖与脸颊，温柔的嗓音里裹着最甜美、最动人的毒/药与蜜糖，生生将阿黛拉的心口塞了块东西进去，在灵魂最深处的地方酝酿发酵，生成爱情与恨意，交错白昼与长夜，跨越无数年的轮回跋涉与山长水远、转世重来——

        再次相逢。

        “阿黛拉！”金发的希尔达在空中嘶声喊道：“要记得你说过你爱我！”

        人们现在着实已经乱成一团了，有的人伸长脖子想看清楚从一旁的走廊处掉下来的是什么人，有的人还在奋力往门外挤去，有的人还在手足无措地尖叫哭喊，只有一小部分人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所有的火焰，都在为从天而降的金发骑士让路！

        发现这个事实的人越来越多，人群间的躁动渐渐平息下来，希尔达单膝跪地，向着张牙舞爪的火焰伸出手，声音沉稳而有力，让人不由自主就要信服她了：

        “诸恶莫作，诸善奉行——”

        阿黛拉的瞳孔骤然紧缩，那是皮尔斯皇族世代相传的、只有他们能使用的封魔咒的起始之语！

        百年前的史书从来便对皮尔斯的姓氏来源讳莫如深，而在斯佩德家族世代相传的史书里，奥斯曼帝国第一位女皇奥菲利亚·斯佩德，曾在她的自传中提及此事，并在一代代的传承中把这个故事流传了下来。皮尔斯的第一位家主其实出身平民，并没有任何姓氏，在他年少之时曾跟随赤焰法圣学艺进修，后来，他的妻子为了营救身陷囹圄、有通天本事也无法施展的赤焰法圣以命相抵，护送着青歌杀出重围，回到奥斯曼，而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为了安抚自己徒弟的情绪，已经成为了赤焰法神的青歌赐予他以“永恒的和平”祝福，亲口承诺除她之外，再无人能将西泽尔和他的后代卷入战火。

        奥菲利亚·斯佩德，娴熟于弓马，不擅政务与勾心斗角，可想而知她的文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然而在这一章自传中，她几乎是把肚子里那些所剩不多的墨水全都挤了出来，让后人隔着泛黄的书页与褪色的字迹，都能感觉到当时的那种绝望与无奈交错的复杂场面，神灵出口一诺，便是一诺千金。

        ——她为我而死，你又心生怯意，不肯再战，我便许诺你以永恒的和平，除我本人之外，无人能将你们再次卷入任何战火，但是你要知道……

        ——很多时候我们退无可退，便只能向前。

        旧历公元429年，赤焰法神赐其爱徒以姓氏“皮尔斯”，寓意“永恒的和平”。

        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在无穷尽的时光浪潮的冲刷下，皮尔斯们已经遗忘了这个姓氏在当初得来时是含着怎样的血泪与生死重量的，已经忘记了永恒的和平一族是靠积累学识来选拔继承者的了。无人能伤害到他们的这个祝福开始被滥用，尤其是在某一代，皮尔斯们研究出了“无法被伤害”的咒语，改造利用了赤焰法神的祝福，把这个祝福变为了无法被外人打破的避风港后，他们便愈发为所欲为了，先是自封为皇族，废弃了一贯的少君侯选拔继任制度，再是慢慢地将曾经一同为贵族的另外几个家族驱逐了出去，到最后直接修建三道高墙，固步自封，在冰冷的城墙与曾经炽热的、滚烫的祝福的庇护下，做着自己的千秋大梦。

        这个咒语从来只有第一句被外人所知，而这一句实在太光明正大、道貌岸然，以至于让皮尔斯们站在先祖的骨殖上逍遥自在的时候，都能披着遮羞布自诩为好人！

        “天道轮回，诸神不醒！”

        希尔达的手指所指之处，火焰便奇迹般地平息了下来，她的海蓝色的双眼此刻便如波涛汹涌的海，让人见了便要心生惧意，敬她三分：

        “我所指处均要臣服于我，否则，我便在下一秒死去重生，携万千灵魂之流浩荡席卷这国！”

        “我生而为王，死于尘埃，光耀此世，埋骨青山，我希冀的一切都要实现，我摒弃的一切都要灭绝！”

        “人世正盛，和平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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