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李姓之子
祠堂里,李随豫听姚羲和说罢,只淡淡一笑,道:“既如此,母亲又何必急召我回来。既然将回春堂交与我,我已知足。身处江湖之远,便不会再过问商会之事。母亲想要的不过是我一个高裕侯府继承人的名分罢了,这原本也该是兄长的东西。”
姚羲和听他如此说,勃然作色,提声怒喝:“不许你提你兄长!”
这一声回荡在偌大的祠堂中,带着姚羲和毕生的怨怼,她转过身看着高裕侯李守仁牌位下的另一尊灵牌,身子微不可见地颤抖起来。在那上面,写着“世子李希然”的名讳。
姚羲和望着那牌位上的字迹,心如绞痛,一时之间哀恸难抑,她伸手支着香案,勉强站直了身体,目中却烧着无尽的怒火。
“然儿得不到的东西,自然也轮不到你。你可知当我知晓侯爷纳了殷绿衣时,曾有过怎样的想法?多少次我都想亲手掐死你和你娘!”姚羲和竭力敛着怒气,冷言道:“不错,我留着你便是要将天下粮仓留下,若不然你也不会有机会踏进我高裕侯府。”
她沉默了许久,忽然伸出手抚上了李希然的牌位,语调转为哀戚:“然儿,若非你爹坚持要去青川赈灾,也不会意外蒙难,叫你我陷入那样的境况。你爹明知你染了时疫,需要静养,却还是让你为了灾银上下奔波。早知如此,当初我便不同他置气了,若他能将灾银之事交到我的手上,你便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去了。然儿,说到底是娘对不起你。”
李随豫默然听着,心中却有所触动。姚羲和的狠厉与冷淡都投诸在他身上,可每每当她想起李希然的时候,总带着无尽的柔情。那是他自小便不曾得到过的温情,即使是殷绿衣也未能给过他。
“你爹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得看人。当初他一手建立天下粮仓,受过多少白眼,有谁能想得到他能有之后的成就。明明是他耗尽一生心血建立的事业,到头来他一出事,尸骨未寒,那些个会老便急着□□。”姚羲和说到此处,言语中渐渐多了恨意,方才的柔情转瞬间变为了怨毒,她转头盯着李随豫,明明恨极了他,却不得不看着他跪在李家的祠堂内,日日被人称作小侯爷。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天下粮仓落入外姓之人的手上,没了你高裕侯府便再无男丁,我一个与家族断绝关系的姚姓之人,若没了李姓子嗣的依托,便不能坐稳会主之位,这天下粮仓迟早要拱手送给京里的那个人。呵,李希夷,小梁侯,没想到还会有一日,我竟庆幸李守仁还留了个儿子。我不知道他将你养在外边,是不是早想到了会有这么一日。可你莫要忘了,你那生母是多么倔的一个人,宁可病死也不愿回来找我们。而你,若非我将你带回府里,你早已是路边饿殍,同殷绿衣在地下重逢了!”
李随豫看着姚羲和,良久,淡淡道:“是,这是场公平的交易。若非你来找我,我娘连副棺材也没有。可我也答应了你,助你拿下会主之位后,十六年为期。及至明年中秋,你便还我自由之身,介时我便同高裕侯府再无瓜葛,还望你能信守承诺。”
说罢,李随豫站起身向姚羲和一礼,转身向祠堂外走去。却听姚羲和道:“站住。今日是十五,会老们都来了府上述职。昨日裴栾义来,你不在,今日便去露露面,让他们晓得你还是个喘气的。”
……
千寻躺在床上,灵魂出窍似的愣了许久,忽腾身坐起,伸手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下唇。
“嘶——属狗的家伙,张口咬人。”她自言自语地说道,可不知不觉间脸颊同火烧一般热烫,脑中又是一片眩晕,同李随豫相识以来的一幕幕场景在她脑中飞掠而过。
……
“在下姓李,字随豫。上次匆忙,还未知你姓名?”
“这蟹是长在洛水的,今日快马加鞭送到虞州城,最是肥美。只可惜我昨日犯了牙疼,咬不得硬物,又不太会用蟹八件,没了口福。”
“我想跟你去看看雪山。能走多高是多高,一生之中总需尝试些没做过的事,也算不枉此生。”
“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曰:孚尹旁达,信也。你赠我白玉珠串,不就是要用君子之约,时时提醒我记得约定么?”
“这是白泽,上古瑞兽,取逢凶化吉之意。”
“你还记得自己要喝药?”
“阿寻,你先上山去。你安全了,我自有办法脱身。”
“阿寻,答应我一件事可以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我只希望你多顾念自己一些。”
“阿寻,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么?”
“那你当我是什么人?”
……
像是有什么福至心灵,一个念头在她脑中疾闪而过,血脉中奔涌的声响撞击着耳鼓,胸口在这个刹那被填得很满很满,那颗心脏带着让人难以自已的力量快速搏动,仿佛随时都能教一些前所未有的情绪蓬勃而出。
她深深吸了口气,憋在胸口,直到再也憋不住了,才缓缓吐了出来,忽抬手一拍脑袋,低声笑骂道:“真傻!”
无人的房中,谁也看不到她此时脸上露出的明媚的笑,像是偶然间得到了渴望多年的宝贝。可笑着笑着,琉璃般的眼中又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她渐渐止了笑,眉间多了些微不可见的郁色。
说什么阿寻我不信你不懂我的心思,还说什么此生不复相见。千寻想着李随豫方才说的这番话,想象着那时他会有的神情,竟觉得心里有些钝痛。她撇了撇嘴,心道:“不说明白的事,我又哪里知道。虽说后知后觉了些,你竟也放得出这样的狠话。”
想着李随豫,她又不自觉地将手摸向腰间,可带在那处的羊脂玉佩早被她当了,连衣物也全然被人换了。她左右找不到那张当票,微微有些心急。
哎哟,千万别是被他发现了!以前还觉得他这人挺慷慨的,对着萧宁渊这么个扫把星还总是仗义出手,平时更是好脾气,见人面带三分笑,说起话来温文尔雅、客客气气的。经过这一回,鬼才信他李随豫是个老好人呢,分明是个笑面虎!天底下就没他不知道的事,她苏千寻就没有能瞒过他的小九九!不过是去京城的事,就能叫她被咬,若是让他知道,她为了救个赵清商,将如此重要的玉佩给当了,那还不得剥皮拆骨,将她整个吞吃了?
她慌慌张张地伸手在床上摸了一遍,也未找到先前的衣服,便索性摸索着下了床。小腿上被木刺伤过的地方又胀又痛,可到底是被包扎过了,透着淡淡的药味。千寻一瘸一拐地在房中摸索,也不敢喊李随豫进来帮忙。哪知四处都找遍了,还碰翻了两处的花瓶,乒乒乓乓的,既没让她找到衣服和当票,也没将谁引来,仿佛李随豫真的走了。
千寻叹了口气,赤脚站在了羊毛细毯上,有些沮丧地摸了摸鼻子,忽又摸索着到了房门口,扒着门缝小心翼翼地听着外面地动静,随即做贼似的用气声呼道:“周枫大爷,我知道你在外边,劳驾你进来帮个忙呗。”
……
李随豫跟着姚羲和到达会客厅时,里面吵得正凶。
只听一人声如洪钟,喝道:“辛十三你给我说清楚,乌涂山的那个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别给我打马虎眼,信不信我削你!”
立刻有一人回到:“孙昊你可别欺人太甚了!那块地本是你卖给我的,待我测出了山里有矿,正要找人去开采,你又找人强行替你盘了回去。”
随即响起了瓷杯落地的碎裂声,还有七嘴八舌的劝架声。
姚羲和快步走了进去,却见膀大腰圆一脸胡茬的孙昊正朝辛十三挥拳头,身形富态的裴栾义却挡在辛十三的身前,防着他自己冲到孙昊的拳头底下。座上的几人也伸手劝架,还有个身材矮实些的,竟跑去拦着孙昊。
孙昊也不管姚羲和已经进来,指着辛十三骂道:“我日你个仙人板板!蒙谁你也敢蒙我?几天前我找人进去看了,说那矿里根本挖不出多少东西,山腹下面以前是走水的,根本就是空的!”
辛十三到底是个文商,气势和嗓门都比不过武人出身的孙昊,此时只气得浑身发抖,吊了嗓子道:“明码标价的矿,牙行的公正单据还在,你嚷嚷什么?是你自己看走了眼,这下反倒怪到我头上来了。你要不找人来强抢,能买回这块地?我老辛家可没求着你买!”
裴栾义端了茶水塞给辛十三,勉力劝道:“老辛你少说一句啊,少说一句。”
可孙昊不买账,一把推开了身前那人,啐道:“牙行!你还敢跟我提牙行?你当我不知道那是牙行老板是你亲家公?你们联手起来坑蒙我。我孙昊今日要是不打死你,就不姓孙!”
“够了!在我侯府呼呼喝喝地成何体统?”姚羲和喝道。
她这一开口,里面的几人倒是安静了下来,转头向她看去。姚羲和看着厅堂之内满地狼藉的碎瓷杯,挥了挥手让下人进来收拾,自己绕过碎瓷片走了进去,在主座上坐下,肃然审视着下首的众人,道:“有何事都先坐下,待述职过后再做计较。”
裴栾义听了,连连称是,推了推辛十三让他坐回去,自己也跟着在他旁边落座。另一边那矮实的男人从地上爬起,立刻有下人来看他手上被瓷片割裂的口子,他倒是好脾气,只摆了摆手掏出帕子捂着,回了座位。厅堂之上,只剩下孙昊一人还杵在当中,将下人重新端上的热茶一把推到地上。
那茶杯正落在了姚羲和的脚边,茶水溅上了她的裙摆。姚羲和皱了皱眉,冷冷道:“孙昊,还不坐回去?”
孙昊却是怒极反笑,插着腰瞪着辛十三,一口唾沫吐了过去,道:“体统这东西,我孙昊打从娘胎里开始就没知道过!”
辛十三慌忙避开,转向姚羲和道:“夫人,你瞧这蛮夫……”
“你再叫一句蛮夫试试?信不信我打得你满地找牙?”孙昊最是听不得别人叫他蛮夫,尤其是辛十三这种酸秀才,看着文文弱弱的,肚子里恐怕也没装多少圣贤书,做起生意来不规不矩,立了个牙行四处压抬价格。他撸了袖子就冲他走了过去,带着一脸的凶相。
姚羲和见他如此,当真怒极,一拍桌子喝道:“在我面前也敢如此放肆!孙昊,在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会主?”
就在她拍桌子的时候,门外进来了两个身材魁梧的护院,很有眼色地挡在了辛十三的前面,恭恭敬敬地向姚羲和行李。
孙昊却根本不将护院放在眼里,但凡他想揍的,任谁都挡不住。只是他也不傻,要真当着众人的面打死了辛十三,恐怕以后也不好看。何况那乌涂山矿的事,他还占着理。
“行啊,姚夫人,那你给我评评理,叫辛十三这孙子给我个说法。”
姚羲和刚来,哪里知道这乌涂山矿的事,辛十三方才的话也都说得在理,他俩又素来不对付,她只当是孙昊的蛮脾气上头,没事找事地寻辛十三的晦气。
这商会虽让她坐上了会主的位置,却也是没有一天太平的。孙昊强妄霸道惯了,在西路劫下了多少商车,真真是土匪山大王的做派,偏偏姚羲和管不住他。这孙昊每年还能上缴年贡,还是姚羲和多番周旋得来的。
孙昊混惯了江湖,又常年经商,最是会看人眼色。他瞧着姚羲和闭目揉按太阳穴,心里就知道这女人不会管这事。想到这些年他在赤沙沟呼风唤雨,却要三不五时地到梁州来向个妇人点头哈腰,真是让人气闷。
孙昊心里憋气,看着姚羲和也没了顾忌,张口就道:“会主?姚夫人,我天下粮仓的会主原本姓李,老李死了也该是小李来接替,老孙我也不明白,怎么一个姓姚的就成了会主了。老李就是没眼光,整了个婆娘对我们吆三喝四的,养了个小的又整天缩头缩脑。我看这老李家早晚要败,丑话我可说在前头,这天下粮仓可不全是老李家的,你们要是败了,可千万别搭上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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