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筹码
千寻叫他“梁侯殿下”的时候,李随豫的心脏骤然收缩,身体里的那股火苗也被当头浇灭。
他看着千寻,道:“阿寻,赵清商的事由我替你去办,你先养伤。”
千寻却板了脸道:“梁侯殿下这是何意?民女同赵公子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身。虽蒙殿下于危难中施以援手,心存感激。难不成殿下还想仗着皇亲国戚的权势,棒打鸳鸯不成?”
李随豫听她一本正经地说罢,将手中的杯子往桌子上一扣,向她走了过去,伸手一指弹在她脑门上,道:“私定终身那是别人说辞,你却是不能用的。高裕侯府也并非皇亲国戚,先父李守仁乃朝中要臣,因建立天下粮仓支援国库有功,才得了这个爵位。”说到此处,他叹了口气,看着千寻捂了脑门瘪嘴,嗤笑道:“就你这功夫也想学人做戏,能骗得了几个人?”
千寻心中腹诽,面上却讨好地笑道:“殿下言之有理。唉,说真的,赵清商去哪儿了?”说着,她忽然伸手拽住了李随豫的袖子,道:“是了,你认得他。快告诉我他到底什么来头?”
李随豫听了,却是不语。
千寻忙道:“你可别告诉我不知道,那日在花间晚照,我可听得清清楚楚。”
李随豫却反问道:“你又是如何认得他的?”
千寻想了想,撇了嘴道:“这事说来话长,那日去了庐杨城的燃犀阁,碰上了一堆糟心事,还瞧了一场拍卖会,听说那燃犀阁的老板还是什么天下粮仓的人。咦?”说到这里她忽然一顿,拉了拉李随豫,道:“天下粮仓隶属高裕侯府,那燃犀阁的老板不也是高裕侯府的人?难怪那天的小厮一见我就当做是梁州来的。”
“那你还记得小厮为何将你认错了?”李随豫不动声色地看着千寻。
羊脂玉佩!坏了坏了,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在李随豫面前提起玉佩的事。千寻有些局促捏着他的袖子,急忙转了话头道:“记得记得。嗯,就是在燃犀阁碰上的赵清商,好巧不巧地他被人追杀,又好巧不巧地叫我给撞见了,再是好巧不巧地他有黑玉令。我答应他平平安安地送他来梁州城。”
李随豫淡淡道:“此刻他已在梁州城中,你的事算是办成了。我记得涵渊谷办事只认令牌,不问身份。你怎么就待他格外上心呢?”
千寻张了嘴,却是没发出声。隔了半晌,她才闷闷地说道:“我就好奇问问。”
这次轮到李随豫不说话了,他就默然看着千寻。
千寻等了半晌都没听见他说话,心中有些忐忑。那日在花间晚照时,她便觉得李随豫是生气了,尤其是在她念念不忘要带上赵清商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叫出赵清商的名字时,她也跟着心里一疼。
千寻晃了晃李随豫的袖子,嗫嚅道:“唔,就觉得他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可又想不起来。你也知道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他又碰巧认得我师父,我想兴许知道了,能想起什么来呢。”
李随豫无奈地看她撒娇,这倒是之前见不到的场面,她又几时向人示弱过,这回竟算是头一次了。只是千寻这话到底是让他有些在意,按理说以白谡的做派,根本不会让千寻同朝中之人接触,为何千寻会觉得赵清商面熟?瞧她的样子,倒也不像是说了谎话。是,千寻从未对他说过谎话。那她果真是急于找回失却的记忆吗?
李随豫从她手里扯出了袖子,叹了口气,道:“赵乃国姓,清商是已故晋永乐王之子。此番他从北燕出来,便是要进京受封的。”
千寻忙问:“进京?那他不是想待在梁州了,那他可说了何时要走?”
李随豫听她如此说,眉间一动,道:“他方才同我辞行,此刻已在路上了。”
千寻一听,连忙挨了床沿四处找鞋,一边摸索,一边道:“不行,我得去找他。还有许多事不曾问他……”
“阿寻!以你的身体根本熬过不过这个冬天!”李随豫怒道,“赵清商昨日便说要带你进京,是我拦下的。在我府里他便休想将你带走!你当他安得是什么心,进京后有多少人等着他,难道你要为了个不相干的赔上你自己的命么?”
千寻听见李随豫动怒,微微一惊,伸了手又想去拉他,却是拉了个空。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同李随豫说一说这张脸的秘密。若赵清商是那样的身份,那她还会是他的什么人吗?不知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同李随豫说。近来三番两次梦到的一些事总是那样真切,可她梦里的事总让她冷得发慌。她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过去必然藏了些让她割舍不下东西,这么多年来她学着放下,可一旦梦魇袭来,她终究还是没能完全放下。
千寻张了嘴要喊随豫,忽觉得唇上一热,接着就被人咬了一口。她脑中“嗡”的一声,懵得她忘了反应。接着她被按倒在了床上,那双唇重重碾磨着她的,初初有些粗暴,像是带了极大的怒气,可渐渐又成了怜爱的摩挲。鼻间是雪松的冷香,面上笼罩着的都是她熟悉的气息。千寻一瞬间忘了自己在哪儿,她被吻得心头发颤,一只手慢慢抓上了他胸前的衣襟。只是抓着,可手指却没什么力气。
李随豫缓缓将唇挪开,目光晦暗地逼视着被他圈在手臂中的千寻,看她眸子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水汽。他声音黯哑地说道:“阿寻,我不信你不懂我的心思。你若还是要去,我拦不住你。只是此刻你若去了,怕是今生再难与我相见。马车就在外边,你看着办吧。”
说罢,他直起身放开了千寻,也不再言语,径直出了房门。只留下千寻还躺在床上,愣愣地出神。
……
李随豫走到院中,却见管家老刘已候在一边同周枫说话。周枫自半月前娶了新妇,便一直精神不济,此刻耷拉着脑袋有一句每一句地搭着话。他见李随豫出来,连忙站直了身体,偷眼瞧着主子面上的神情。
李随豫一手握拳抵了嘴,轻咳一声问道:“老刘,找我有事?”
老刘走上前来,手上递出本册子来,道:“小侯爷,明日夫人寿宴,拟了宾客的名单,说是让小侯爷仔细看看,以免冲撞了贵客。”
李随豫接过册子,却并不打开。他见老刘没有告退的意思,问道:“还有何事?”
“小人替夫人传话,说是明日来的客人里有京中的人,到时会在府上过夜。这扫雪庐地处僻静,最是合宜。小侯爷,你看这……”老刘说到这里,抬头看着李随豫的反应。
李随豫看了眼身后的卧房,道:“扫雪庐地处僻静,却是太素净了些。既然是母亲看重的客人,那便将我的院子腾出来吧。”
老刘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犯难道:“这……”
“无妨,不过就是住上一夜。”
“小侯爷,这恐怕还要问过夫人的意思。”
李随豫也不生气,似乎老刘这般不拿他当主子看,已是司空见惯的事了。他只是淡淡一笑,道:“既如此,我便亲自去吧。”
……
李随豫将周枫留在了扫雪庐,跟着老刘一路去了祠堂。他进去的时候,姚羲和正穿了一身黛色的宽袍,提着只小巧的油壶往长明灯里添油,腕上还挂着一串紫檀木佛珠。她面色沉静,神情很是专注,仿佛这堂上的十八盏长明灯是她得以安宁的源头。
添完灯油,姚羲和也并未注意到李随豫已经进来。她跪在堂前的蒲团上,捏着那串佛珠默诵《华严》。
良久,她止住了拨珠的动作,抬头看着上方高裕侯李守仁的牌位,冷冷道:“越发不懂规矩了,进了祠堂连先祖也不知跪拜了。”
李随豫闻言,缓步上前,在供桌上取了支细香在长明灯上点燃,轻轻挥去了明火,向着牌位三叩首,插入香炉中。接着,他选了姚羲和身后的蒲团跪下,却并不开口。
姚羲和看着他做完这些,才缓缓说道:“昨日你在花间晚照见到了郑淮西?”
李随豫答道:“是。”
姚羲和嗤笑一声,道:“他倒是会找人,想必是拿捏了你有名无实的痛处,好叫你替他出力。明知孙昊把持了西路走货买卖这么多年,偏偏挑在这个时候鸣不平。”
李随豫听了,却不答话。
姚羲和又道:“听说你讲昨日带回的人安置在了扫雪庐?”
李随豫答道:“是。希夷来此正是为了此事。”
姚羲和却摆了摆手,缓缓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宽袍的下摆,也不看李随豫,淡淡道:“莫忘了你是个纨绔。”
她拉了拉搭在肩上的披肩,忽转过身背对了灵牌,冷眼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李随豫,道:“莫忘了小梁侯是个游手好闲、不思进取、懦弱无能的纨绔子弟,我不在乎你带了多少女人回来,也不在乎你会为了让她留在扫雪庐修养,说出什么样的话来。李希夷,这是你一个伶人生养的庶子,能够顶着李家小主人的身份,留在这里的唯一筹码,不要让我太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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