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其实世上本没有偷窥狂。
漂亮的人多了。
也就有了偷窥狂。
这是一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至少罱仁院里的榴莲树,都是这么认为的。
“杜小贤,你又来了。”
“啊!”杜小贤一惊,反身倒退还差点绊倒。“莫师兄好……”他红着脸说。
“你好。”莫方笑着说道。
其实,莫方心里在想,杜小贤入宗快两个月,期间不下二十次碰见他偷看宗主。好玩的是,每次叫他名字,总会吓他一跳。杜小贤受惊了,脸就会红,眼睛看着地上,说话也一惊一乍的。
每次都是这样。
挺好玩的。
莫方笑得更加体面了。
杜小贤给他笑得浑身不自在,头不敢抬,只拿眼睛往上瞟。“莫师兄……有事吗?”
“我没有,倒是你,没事的话为何久留此处?”
“我……只是路过而已!”杜小贤握拳,努力让自己相信这个原因,“路过的!”
又来了,这蹩脚的借口,上一次也是同样的问题,他讲的是有只小鸟飞入院子,他过来看看。
再上一次,莫方这样问他,他居然一溜烟的跑了。
下一次不知道是怎样的借口?
莫方说:“既然路过,不如到宗主居室里坐坐,喝杯茶吧?”
“不不不不,怎么可以,这样不行!”杜小贤摇头又摇头。
“为什么呢?”
“因为,呃,因为……”杜小贤瞥到大门内的宗主,“没有宗主的允许,擅自入罱仁院是不行的。”
“可是你现在落足的地方,已经是罱仁院的范围了。”莫方指了指杜小贤脚下,说,“而且罱皑宗并没有这条规矩。我们的宗主生性自由散漫,就算弟子随意进出罱仁院,他也不会生气。”
“哎!?那,这……”杜小贤慌乱地看着脚下。
“既然不请自来,不如来则安之,杜师弟,随我进屋吧。”
莫方牵着杜小贤的手,走进木屋里。
“哇啊啊啊太近了!”杜小贤与宗主只有一米的距离。他高呼着,眼睛不敢张开。
木屋不大,但家什甚少,因而显得宽阔,容得了金丝软榻飘浮居中,上头睡着一白发美人。
有几绺发丝坠了下来,悬在空中,随过堂微风摇曳。
杜小贤盯着这几绺白发。
他只敢看这个了。
“杜师弟,”莫方从房间里走出,手里握着一包茶叶,“你平时若想来,尽管来就好了,就当陪我喝茶聊天,有个伴儿罢。我虽是宗主的首席亲传弟子,可亲传下来的全是罱仁院的杂事,干的活与外门弟子无异,而且这院里经常剩我一个,无聊得很,你能过来,我倒是万分多谢。”
“不敢当,不敢当……这儿不是还有宗主吗。”
“他?成天睡觉,不动不响的,能替我解闷就怪了。”莫方一边摆弄茶具一边说,“你且当他是罱仁院的一块浮石吧。”
“宗主怎么会是浮石呢!”杜小贤急忙地说,隙间又瞥一眼宗主,红着脸说,“就算要当,至少也当得上一幅名家工笔啊……”
“哈哈哈,好一个名家工笔!”莫方失笑,手中杯落了桌上几滴淡茶,“杜师弟可真是慧眼识画。”
“过奖,过奖……”杜小贤把头埋的更低,快要碰到桌子了。当然他的脸也更红了。
莫方喝下茶,又添一杯,放下茶壶说:“你倒是让我想起以前。”
“以前?”
“数十年以前吧,记不清了。”莫方的语气变得悠长,就连过堂的风也歇息下来了,“宗主大概是缺人打理罱仁院吧,就选我当了亲传弟子。哎,他老人家随口一说,我就当上了,更要命的是宗门上下无人反对,他们怕事,唯恐自己当选。”
杜小贤捏着茶杯,静静地听。
“也就是那时吧,我记得有个弟子,大概跟你差不多年纪,也喜欢跑到罱仁院看宗主睡觉,有时还会从哪里摘来几朵鲜花,放到宗主睡觉的软榻上边。我依稀记得自己问过他,宗主有什么好看的。他说,宗主什么都好看,就像他老家厅堂挂着的那幅山水画,从小看到大,还是看不厌。”
杜小贤放下茶杯,问:“后来呢?”
“后来啊,那个弟子当然就不在罱皑山了。”莫方说,“罱皑宗历来的规矩,结丹就可以出师。他出师了,也许现在还在长泽大陆的某处逍遥快意吧。”
“哦……”杜小贤恍惚地应着。
“不过,今日回想起他,我还是不懂啊。”莫方叹息道。
“不懂什么?”
“当年在山上修习,他天天跑来偷看宗主,可是出师离开宗门以后,数十年来,哪怕一次也好,他也没回来探望宗主。”莫方看着门外的树,眼中映着一片落叶。
“也许他最后飞仙了吧。”杜小贤说。
“若是飞仙,那是最好不过了。然而世相万千,天道难测,也许他——”莫方顿了顿,又径自摇头说,“算了,算了,其实都一样,毕竟本门心法修的是物我两忘,无论生死,最终相忘。这便是仙途啊……”
莫方又倒茶。
茶色已经淡得看不清了。
“对了,杜师弟。”莫方转而问道,“你的心法修到哪里了?”
“刚刚到了第二重。”
“很好,师弟天赋过人,短短两个月就到第二重了。”莫方说,“不久之后便是宗门心法比试,尚在罱皑宗的所有弟子都要参加,到时候别忘记了。”
“我一定参加。”
“记得便好,每回比试,总有弟子因种种问题参加不了,实在可惜,毕竟这是平日里为数不多的能见着宗主的机会啊。”
“宗主也会去吗!?”杜小贤惊讶地说。
“他会去,更要参加比试。”莫方无奈地说,“本来我不希望他参加比试,但他在上次睡觉前千叮万嘱,要我叫他起床。我当徒弟的没办法,只好过来叫醒他了。”
“宗主参加比试的话,别的弟子还需要比吗?”
“当然要比了,胜者又不独一位。”莫方说,“宗门比试共有三个优胜名额,能在修悟之境坚持到最后的三人,就能到罱皑山的灵泉里泡上五天。”
“灵泉?”
“在罱皑山山腰向南处有个山洞,洞里有个温泉。这个温泉受附近地脉灵气影响,十分奇特,每两个月就涌出一池灵气饱满的泉水。最初发现泉水的是罱皑宗第十代宗主,他在泉水里修习心法,发现效果奇好,于是在告知众人后独自泡了三天三夜。等泉水退去,弟子走进山洞,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才知道宗主已经飞仙了。”
“果然是神奇的泉水。”杜小贤说,“宗主他这么想泡灵泉,是希望早日飞仙吗?”
杜小贤的眼里有些落寞。
“飞仙?他才不想这个。他只是想泡温泉而已。”
“温泉的话,罱城附近也有,一年四季都能泡,宗主为何不去那儿泡呢?”
“他懒得下山。”莫方摊手。
“噢。”杜小贤不置可否。
终于,茶叶不再出味。杜小贤跟莫方道别。
莫方看着这个小跑出去又频频回头的师弟,心中有些恍惚,差那么一点点,就把以前的那道背影重叠上去。
还好没有。不过若在道别时远远的看,无论是谁,大家穿的衣衫总是差不多的。
罱仁院又剩下莫方一个醒着的人。
他收回视线,默念了几句术法,衣袖一挥。
巨大的法阵出现在地上,囊括了所有榴莲树。
这些树上的榴莲,每一棵树上最大的那个,开始震动,越来越难以自抑,最后十几个瓦缸大的榴莲一齐脱离果树,以平滑而有冲击力的弧线冲进木屋。
宗主血淋淋地醒来,醒在血淋淋的榴莲堆里。
不多时,杜小贤来到了罱皑山脚下的鱼塘边上。
罱皑山有法阵保护,寻常百姓总是寻不到路上山。这片鱼塘就在法阵边上,再远些,就是一圈雾气,看不穿那头有些什么,但能感觉到高深的灵力和巧妙的施法的气息。
杜小贤来这儿不是找鱼吃。
他只是知道鱼塘边上,一年四季都长满了鲜花。
这些鲜花不能吃,不作药用,就这么自由地在鱼塘边开了又谢,也不知道重复了多少年头。
杜小贤摘了几朵。
黄色的,白色的,大的,小的。
然后将它们撒向鱼塘。
没过几天,就到宗门心法比试会了。
罱仁殿外头的空地,人头涌涌。
比试会要比讲习会热闹。
至于热闹多少呢。
大概比讲习会多几十个人。
尽管如此,常安还是觉得热闹非常,完全比得过上辈子超市大减价的人气。
这个错觉在拜入宗门两个月之后,已经深深地根植在常安的思想里。罱皑宗人口稀疏,平日里大家不是睡觉就是修炼,又或者睡觉和修炼一起进行,整座山静悄悄的,最吵的要数冬梅院那些咕咕叫的信鸽了吧——不过让常安来回答这个问题,兴许要添上少爷。少爷那滔滔不绝的说教可不是吹的,一旦发作,十个常安都能给他挨个儿说晕。
不过现在,常守烽没空说常安。
他自己大难临头了。
“少爷,放松点,深呼吸,没事的,就算进不了修悟之境,装作睡个觉也能蒙过去。”常安为少爷擦汗,边擦边鼓励他。
“听陈凡说,这个比试会宗主会出席。”常守烽选了里罱仁殿最远的地方坐下,身后不远处就是山崖了,“据说宗主修为高深莫测,要是给他发现我修炼两个月了,连练气都没进,那时候我就只能打包回老家卖药了!”
“少爷想太多了,宗主不会无端端就把弟子踢出宗门的,他才不在乎这个。”常安说,“整个罱皑山不过数百人,多你一个不多,没人在意的。”
“可是——”
常守烽还想说话,那头却传来了哄闹声。他俩转头一看,果然,莫方与宗主从殿内走了出来,两人的道袍比平常更加庄重,脸色也比较严肃。
殿前摆着一张木榻,宗主坐上去,徐徐说道:“诸位,今日是宗门心法比试大会,比的是谁能在修悟之境里体会更长的时间。比试期限为七天,坚持最久的三人能享用五天的灵泉修行。好了,事不宜迟,比试现在开始吧。”
说完,宗主往榻上一倒,就睡着了。
但是,宗主不仅仅在睡觉。他的身体渐渐浮空,一层柔软的灵光包裹了他。
常安惊叹:“原来宗主真的也会发光啊!”
“别说话了,赶紧睡罢!”常守烽已经躺了下来,半仰着头对常安说,“记得把绳绑牢靠点。”
“已经很紧了,少爷,再紧的话腰就断啦。”常安无奈地躺在少爷旁边。
那道麻绳,折磨过少爷之后,今天又绑在他身上。而绳的另一头则圈住常安的腰。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常守烽为了防止常安睡觉时给风刮到哪个山沟沟里去,只好用绳绑着两人。
他只希望自己重量足够,不会两人一起飘到哪个山沟沟里去吧。
这么想着,常守烽闭上了眼。
广场里,弟子轮番倒下,大家的睡姿都很奔放,因为修悟之境里大家都向往自然,于是身体也就顺应精神之境,变得清纯不做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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