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几日之后,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常安在寝室外头的榕树树冠上发光,发到一半,忽然间一道灵力劈向他。
榕树好好的,没有掉下一片叶子。
但树上的人却不在了。
“唔……?”常安感到外面的世界一阵摇荡,把修悟密境里的云河都撞散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宗主的屋里,躺在厅堂中央的四方桌上。
常安扭头,一个棕色的紫砂茶壶占据了视网膜的八成,剩下两成余光里,他看到莫方在喝茶。
“莫师兄?”常安翻身立正,试探着问道,“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莫方神色正经,脸上不着一分笑意。常安很少见到这样的师兄,心里想着也许有什么要紧的事。
“常师弟啊,”莫方放下茶杯,说,“你知道最近有哪些人经常来罱仁院吗?”
原来是这问题啊,简单着呢。“杜小贤啊,他不老是来偷看宗主睡觉吗?”
“我当然知道他。”莫方说,“今天早上我已问过他了,我认为杜师弟品性纯良,不是那种人。”
“什么人?”常安皱了皱眉,察觉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贼人。”莫方说,“最近罱仁院丢了些东西。”
“哈?”常安惊疑地问,“罱皑山里进了小偷?!”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毕竟罱皑山的结界是我亲手布置的,如果外人进来,我绝不可能察觉不到。”
“那……”常安咕噜吞了口水。
莫方看着他,点了点头。
两人都想到了内鬼。
不过常安比莫方想的更多,他的脑海里已经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了一张熟悉的脸庞,脸庞上有一双巧妙的三白眼。
虽然杜小贤的脸庞也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但是莫方已经问过了,排除了嫌疑,常安也就觉得这个胆小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他的房间里最多搜出一堆染血的榴莲皮和《宗主全书》,也许还有一些宗主的画像啊写给宗主的但又不敢送出去的书信啊……
不对不对。
常安摇了摇头。
不能再想了,再想,他又觉得杜小贤可疑起来了!
他现在跟杜小贤是同一阵线的,在这个“宗主与杜小贤与陈凡的修罗场”里,他站的一定是正确的路线——可是人家的修罗场关自己什么事啊!他两辈子的单身狗怎么就搀和进这种酸臭的三角关系里!他真的好想再穿越回几天之前,甩那个答应杜小贤的自己一个火辣辣的大嘴巴!
常安在心里咆哮,不住地自贬。
“常师弟,你的脸色……”莫方见常安一脸辛酸,关切地问,“你是想到了什么线索吗?”
常安一秒回复正常的五官。“莫师兄,我觉得这件事应当谨慎对待。”常安正气凛然地说。尽管在心里他无比的唾弃自己。
“是的。”莫方点头,“这回失窃的东西比较多,不能当作是宗主的冒失习惯。”
“宗主平常很冒失吗?”常安连醒着的宗主都没见过几次,更别说研究宗主的生活习惯了。
“偶尔会弄丢一些东西,不过大都不怎么值钱。”
“这次丢的是值钱的东西?”
“……也不是。”莫方有点尴尬地说,“只不过数量比较多。”
“丢的都有哪些啊?”
“一个茶杯,一支毛笔,一把扇子,一副手串,一张书签,一个笔托,一根蜡烛,两张废纸——上面写着失败的榴莲吟,还有一包开过的茶叶——没开过的倒是好好的摆在那儿。”莫方换了口气,又说,“还有一条面巾一张手帕一条腰带一只袜子一根发带一件中衣和……两条亵裤……”
“……”
这个世界有警察吗,他的被封印的右手好想怒拨一串幺幺零啊。
常安不知道要给什么反应,故作惊讶或者故作深沉都显得很故作尴尬,于是他死了鱼眼,说:“宗主没给人扒光还真是幸运。”
“宗主总是睡觉,他的东西都由我清点的,这是近几个月以来失窃的总数。”莫方捂着嘴巴沉思,“可是……到底为什么是两条亵裤呢……为什么呢……”
常安的鱼眼再死一次:“莫师兄,我觉得问题的关键不在宗主的亵裤。”
“也对,要紧的是先抓贼人,毕竟让他逍遥法外,宗主就保不定没亵裤穿了。”
常安扶额:“宗主的亵裤是镇店之宝物吗,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么执着于它啊……”
然而他想起自己也曾拿宗主的亵裤大做文章。
不知道为什么,常安忽然就有了一种“假如这个世界在一瞬间爆炸的话,我们就能活得比较轻松舒坦”的世界和平的心愿。
发现自己跟别人一样都有不可救药的毛病,真的是一种很大的冲击。
但亵裤终归只是亵裤。现在更重要的是犯人。
毕竟,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犯人。
而是一个会偷亵裤的犯人。
常安对这种兴趣爱好比较特别的犯人,是比普通的犯人更感兴趣的。
他想着,等犯人落网了,就采访一下犯人,他在偷宗主的亵裤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态。这是一种天然的好奇心,人之常情,并不是在罱皑山里无聊得没事可做就随便搞点事情解闷,也不关亵裤的事。
他绝不承认自己对亵裤有着别样的趣味。
“莫师兄,不如……我们来一招引蛇出洞?”
反之,常安的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智慧。
于是,在一个充满智性的月夜,罱仁院后院枯井边那棵无比知性的枣树上,挂着一条十分感性的亵裤。
此刻,子时过半。清风徐来,月色皎皎。
然而,徐徐的清风与纯洁的月色并不知晓,这条亵裤,是一条特别的亵裤。
它不仅是一条宗主特别喜爱的,体贴入微纵享丝滑的亵裤。
它还是一件法器。
它还是常安手工制作的,在漫漫修仙路上打造的人生第一件法器。
有感于上一辈子读过的x点修仙文,通常来说主角在成功制作第一件法器之后必然要欢呼几下,然后受到后宫与基友的赞美,以此体现主角的过人天赋和聪慧的小脑袋瓜儿,然后就用这件法器大杀特杀,打飞一百个绝世高手。
但是,面对着他的第一件作品,常安并没有什么感想可说的。
就算有,也往便池里吐光了。
“我的娘啊,我生命中的第一次……居然给了宗主的亵裤……”
在法器完工的时候,常安的脸上隐隐中有佛光乍现。他宝相庄严地看着面前金光闪闪的亵裤。空气里没有一丝感动。
事情,是这样子的。
常安向莫方提出,用宗主的亵裤来作诱饵,将犯人引进天罗地网,一举抓获。
莫方同意了。他随手一抓,空间法术发动,手里就多了一条布。他将布摊开来,赫然是一条新净的亵裤。
莫方说:“既然如此,为了保险起见,不如将宗主的亵裤做成一件感知型法器,好让贼人的行踪暴露无遗。”
这一刻,常安受到了来自修仙文化的巨大冲击。
亵裤也能做法器!
他想起上一辈子的网游里的神级装备,里面居然有比基尼!两块薄薄的布料就能加几千防御力!
这种不知道被他吐槽了几百遍的设定,在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亵裤法器!”常安惊呼之后陷入疑问,“但是法器到底要怎么做啊?”
尽管常安听说过,只要结丹了就可以做法器,但罱皑宗没有法器入门的书籍,他就算很喜欢这些堪比幻想科技的东西(特别是落翔无声的空间便壶),也做不出来。
然而莫方的言论让常安更受冲击。
莫方说:“法器并不需要师傅传授和书卷秘籍,自己摸索一下就能做出来。”
“哈!?”常安惊了,“自己也能做法器?”
莫方点头:“很简单的。”
“我听少爷说,仙人的法器都是很珍贵的,师兄你可别骗我啊。”
“那些所谓珍贵的法器,都是追求极致力量的结果。”莫方叹气,说,“法器的制作一直都很简单,只要结丹的修士都能做法器,它本来只是方便修士生活的、有灵力的道具而已。传说最初的法器是一片荷叶,由一位无名的修士在无意之间制成。他在暴风雨中赶路,为了挡雨,拾来一片被风吹断的荷叶,将灵力灌注其中,使它坚韧舒张,有了遮风挡雨的能力。后来的修士根据这样的传说,总结出一条法则:只要在注入灵力的时候心里默念着新生的法器将会拥有的能力,流转的心法就自然而然地赋它以相应的能力。我们并不知道为何这样就能制作法器,但是有一种说法,我觉得是对的。
“千年前的大能认为,法器是物我感应、天人想通的结果。修士身上的灵力是天道的碎屑,他们将其中一些分给了本不可能修仙的死物,让它们也得到一些天道的沾染,这样,死物便得到额外的福分,在某种程度上活了过来。为了报答馈赠灵力的恩情,物品便回应修士的心念,成为他们所希望的样子,解修士之所忧,于是,法器就这样诞生了。”
“哇……”常安叹道,“物品也是很伟大的啊……”
他甚至对即将成为法器的亵裤也产生出一点敬意。
莫方缓了一下,继续说:“以前是这样的,可惜后来就变了……”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变了?”
“变了。”莫方的眼神黯淡下来,“后来修仙的人多了,争斗就起来了,既然有争斗,武器便是必不可少的。从那时开始,修士便钻研起法器的制作方法,将它们当成武器,并且费尽心思让法器更加凶狠厉害。外面那些门派藏着数以万计的法器制作秘籍,它们全都是前人留下来的经验,教导人们怎么把法器做得更锋利、更强大、更危险;别的宗派也养着许多专门的法器研制者,他们为每一个修士量身订做法器,殚精竭虑地增加每一个修士的力量。现在,人们一提起法器,就想到武器,全然忘了当初朴素的用途。我是不知道那些给人当作凶器的物品本身是否甘愿成为鲜血淋淋的屠刀,但我相信,最初的那件法器——那片荷叶,一定不想这样的。”
常安听完,心情也有些低落:“唉,修仙的人老是打打杀杀的,把死物催活了,又用来催别人的命,这又何必呢。”
“所以,”莫方一转话题,又兜回来了,“若是炼制一个感知方位的法器,就连刚刚结丹的修士都能做到。”莫方将亵裤郑重地递交给常安,“我听说常师弟平时喜欢钻研法器,甚至把知味堂里的百珍柜从头到尾摸了一遍,想必也很愿意自己炼制法器的。”
“我的确很喜欢罱皑宗里头各种奇特的法器,也想炼制一些属于自己的,可是……”常安看着面前的亵裤,面有难色。
他真的不想拿宗主的亵裤来炼制法器。
如果他这么做了,他还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是痴汉呢……
然而莫方师兄既热情又坚持,目光如炬,又以温声劝说:“若师弟害怕失败,使宗主的亵裤有所毁损,我在一旁指导便是。师弟莫要嫌脏,这条亵裤宗主还没用过,是新的,布料也好,摸着特别顺滑,想必做成法器也是好使的。”
面对着莫方那双真挚温柔的眼睛,常安试图以不动如山的死鱼眼防御。但是不到一分钟他便败下阵来,因为他清楚地看到,莫方渐渐地显露出他的完美招牌帅哥微笑!
但这还不是他败阵的要害。
比他的微笑更可怕的是,他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雷声。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最适合午睡的下午,打雷了。
常安霎时想到一个流传于师兄师姐间的远古传说。
传说讲到,莫大师兄的修为几能通天彻地,如果他心情不好,头顶的苍天就会受其感应,传来威严的雷声。
于是又有流言说道,罱皑山气候宜人,阳光充足,雨雪较少;这样的天气,全靠莫大师兄的心情撑着。一旦他心情不好,罱皑山就会雨雪飘摇,刮风打雷,鸡飞狗跳,就连山脚下的鱼塘都会有一大片的鱼翻肚浮水。
当然,这样的景象,近几十年来还没见过。常安也当是无稽之谈,听了笑笑便是。
但是今天,他忽然觉得,要认真对待这些滑稽的传说。因为这里是修仙世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更别说他明晃晃地从莫方的眼里看到一条经由视线汇来的讯息:
——我不想用宗主的亵裤炼制法器,这项任务还是交给你吧。
常安的内心经受着巨大的折磨。心的两头,一头是高傲的自尊,另一头恭顺的脊梁骨。
常安站着不动。直到莫方开口说道:“常师弟,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
天边又有一道雷声。
雷声比上一道响了十个分贝。
在常安心里,脊梁骨终于把自尊弹到西伯利亚。
他接过宗主的亵裤,双眼含泪,深沉地说:“好的,师兄,我们开始吧。”
“甚好。”莫方笑着点头。
罱皑宗的天空阳光万里。
常安的心坎儿碧浪涛涛。
虽然,抛弃自尊需要费不少的劲,但是,自尊一旦抛弃,整个人就会感觉到一股勃然的生气,从两根颤巍巍的大腿电麻麻地直窜到天灵盖。随后,抛弃自尊的人就会发出一声长啸,“嗷——儿!!!”地一嗓子,直贯云霄,和乐康正,四十秒内绝不断气。
把宗主的亵裤炼制成法器,大概就要经历这样一个心理上的准备过程。
可是如不描述心境,只描述动作,炼制法器倒是平淡无奇的。
常安炼制的是感知型的法器。首先,他一手抓着一根羽毛(他强烈怀疑这根羽毛来自冬梅院的某只信鸽),另一手抓着宗主的亵裤(他的手有点蒙太奇式的抖动),闭目,催动体内的灵力往手中的东西灌去,同时在脑海里想象这个法器是怎么用的。随着常安的想象越来越详细,越来越真实,手中的羽毛和亵裤双双发亮,一些金色的咒文沿着常安的指尖,逐渐蔓延上器物。大约一个时辰后,常安心中忽有领悟,停下流转的灵力,睁开双眼。他手中的两样东西还有些许余光,很快就连咒文一起隐没了。
“……好像行了?”常安挥挥羽毛,又挥挥亵裤,不确定地说。他看向身旁的莫方。
莫方笑着点头,说:“成功了,常师弟你真是天才。”
“可这要怎么用啊……”
“你试着把一点灵力注入羽毛里。”
“哦。”常安照做了。他看到羽毛震动起来,尖端咻地弯曲,稳稳地指向宗主的亵裤。
“原来如此!真的成功了啊!”常安叫道。
随后他放下羽毛和亵裤,伤感地捂脸。
“常师弟你怎么了?”莫方问他。
常安倒地悲鸣:“我特么在人家的小裤裤里装了个定位系统!!!我现在好凌乱啊!!!”
莫方听毕,笑了笑,妥妥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习惯就好。”
莫方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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