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恭喜师弟结丹。”莫方欣慰地抚摸着常安的肚子，“常师弟可算是罱皑宗有史以来结丹最快的弟子了。如此天资，实在可畏。”

        “哈哈哈,谢谢莫师兄……”常安尴尬地撩起被子。

        他这肚皮今天给人摸了百八十次,要不是通过灵力探查到自己肚子里真的有颗东西，他还以为自己有了身孕呢。

        “结丹的这几天,金丹在体内收揽灵力，逐渐成形，是以身体疲乏，腹内不适,灵力不济,行动不便。因此，常师弟的起居最好有人照料，饮食清淡,药不必吃,喝点滋补的汤水倒是好的。大约五天之后,金丹成形，灵力充沛，这些症状便会自然消失。”

        常安听了,更加觉得自己是在安胎了。

        常守烽把莫方的嘱咐记录下来,转头叮嘱常安：“听到没有，莫师兄叫你别乱吃东西。”

        “少爷，我真的没有偷吃……唉，算了……”常安身心皆疲劳，已经懒得矫正常守烽的认知了。他只希望这几天能平稳度过。

        只是有点可惜了，他浑身无力，去不了泡温泉。等他金丹结成，温泉又要消失了吧。

        常安有些失落。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晚霞。有一对鸟雀的身影在晚霞中飞过，他思考着：那远远的小鸟，到底是冬梅院的信鸽，还是野生的滋补佳品呢？要是红烧的话应该很好吃吧……

        当然，他这几天的饮食都由少爷把控，别说红烧了，肉也难得见到一块。比如当天晚饭，他吃的是清粥与小炒，他问少爷，向来吃的小炒里面都有肉的，为何这次连一粒肉都没有？

        百珍柜还能挑选食材？有这么智能化么？

        果然没有。少爷说：“你现在身体不好，别跟平常那样老吃肉，所以我把小炒里的肉丝都挑出来了，喏——”

        少爷拨弄拨弄他碗里的饭，斜着给常安看。肉丝全在他的碗底。

        “少爷，这是虐待！”常安折腰倒在桌上，“一起吃素也就算了，不能忍的是自己吃素，而同桌的人却在大口吃肉！”

        少爷端碗斜视：“你平常吃的肉比我多出整整一碗，怎么没见我有怨言？”

        “少爷每天吃的都是老头餐，我还以为少爷已经放弃了青春发育期的营养补充了。”

        “我这叫饮食均衡！”少爷生气，吃了满嘴炒肉丝。

        常安吃丝瓜，吃木耳，吃萝卜片儿，喝白果粥。

        常安眼中含泪。

        然而，到了晚上，常安的生活终于有了些盼头。

        “什么！少爷你把温泉装回来了！？”常安目瞪口呆，“怎么装的！？”

        “嘘——”常守烽两边瞧瞧，捂住常安的嘴，“别叫那么大声，我也不太清楚灵泉的水能不能装回来，毕竟整个罱皑宗里只有一本心法，连个宗规都没有，最好别让其他人知道。”

        常安不住点头，双眼绽放光芒。

        “少爷你怎么装回来的？”常安凑过去，跟常守烽窃窃私语。

        明明他们在自己的房间里，举止却有一股贼味。

        少爷从怀中拿出一个素色白瓷瓶，晃两晃，依稀听到里面有水声。

        “这个空间法器是跟醉翁间的人借来的，能装一池子的水。”

        “醉翁间是什么东西？”常安听都没听过。

        “在冬梅院里酿酒的一伙人。”常守烽说，“百珍柜能做饭菜和汤水点心，但不会酿酒，因而好酒的门人就在冬梅院里酿酒喝。不久前他们想酿一些药酒，于是请我去研究配方，一来二去就熟了。”

        “少爷你真是……”常安想了好久才有贴切的溢美之词，“好万能啊！”

        “能给你叫得了少爷，这点事自然不在话下。”常守烽显然自觉不到他的能干已经吓到了常安，径自到浴室，往浴桶倒温泉去了。

        这一夜，常安在自己的房里泡了个舒服的温泉。

        不过这事还有个小小的无关紧要的后续。

        当夜，凌晨，宗主终于战胜睡魔，起床去泡他最爱的温泉。顺着月色，宗主走进灵泉洞，褪下衣服，欢呼一下跳进温泉里。

        啪嗒——

        温泉溅起了小腿高的水花。

        宗主：“……？”

        他胳膊一挥，灵泉洞里瞬间光彩照人。

        他看到温泉池里，居然只剩下浅浅的一汪，仅够他浸湿脚板。

        “怎么回事，灵泉消退的日期提早了？”宗主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回去叫莫方调查一下罱皑山的灵脉。

        第二天，莫方跟宗主来到灵泉洞里，发现灵泉满满的，热乎乎的，一点都没少。

        莫方看着宗主：“……昨夜师傅可有做梦？”

        师傅：“……那时我应该是清醒的。”

        莫方：“我一大早去探查灵脉，并没有发现一丝问题。”

        师傅：“呵呵，没问题就好。”

        莫方郁闷地走了，师傅留下来泡温泉，一泡就是一整天。期间杜小贤来袭，毫无意外地喷了灵泉洞一天一地的血，然后倒在池边。

        日落，常守烽一路从半山腰跑回宿舍，抓着常安的胳膊说：“妈呀灵泉洞里全是血！难道是我触怒了灵泉？！”

        谨慎的少爷一大早就把泉水倒回池里，想着日落之后再装回来。但等他走到洞口，看见四壁的血，就吓跑了。

        常安想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少爷冷静，我大概知道什么回事了。”

        随后几天他们都没温泉可泡，因为宗主在池里睡着了，杜小贤晕倒，醒来，看到光溜溜湿漉漉的宗主，受到刺激，喷鼻血，又倒下，如此循环，终于灵泉消退了。

        宗主醒来时，他泡着的是个血池子。

        那时，常安体内的金丹已经结成了。他有了力气，有了胃口，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知味堂，点了五六道肉菜，开怀大吃。

        “吃吃吃，就记得吃！”少爷看着满桌的菜，不爽地说。

        常安结丹，少爷又开心，又焦躁。

        他还没进练气呢。要是照常安这个进度下去，会不会有一天，常安飞仙了，他还没练气？

        当然，常安没有给这个烦恼缠住。他越精通罱皑心法，就越不关心那些臃肿于世的烦恼。心法教他不动，不动什么？不动心。所以少爷的急躁看在他眼里也是越发的不可思议。他对少爷说，不要急，慢慢来，总有一天会入门的。他向少爷推荐午睡修炼法，具体操作是这样的：午饭过后，取一张躺椅到夏竹院的榕树下，撑开，还要一条绳子，一头捆着自己，另一头捆着树干，准备功夫完了，就躺在躺椅上悠闲等待修悟之境的到来。结丹之后，修炼的质量提高了一个层次。以前他睡觉，大概有一半几率会飘浮与发光；现在倒好，几乎每次睡觉都会飘浮发光，连躺椅都显得多余了，所以后来他干脆就在榕树上睡觉。别人远远的看过去，树冠在发光的话，就是那个小师弟在午睡了。好一段时间里，这个榕树发光的景色在罱皑山里流传，成为罱皑宗七大奇观之一。至于别的六个奇观是什么，各有各的说法，凑起来其实远远不止六种。

        常安的修悟密境也出现了一些变化。原来是个云雾凝聚的世界，现在云雾流动起来了，在头顶与脚下缓缓流转，他伫立中央，或者躺在中央，眼睛盯着不动的一个点，就看那一块的云形变幻，又或者闭上眼睛，用心眼察看整个心法密境。心眼是他的金丹，身体里结了丹，就是人的内部世界开了眼。用心眼来看云雾变幻，就知道这里的每一丝云气的每一瞬变化都有机巧与奥秘，藏于其中的意味总是嚼之不尽。他看着看着，就入了谜，又或者这个谜才是心法真正给他的领悟。就是如此，常安的睡眠时间进一步加长，拿晚上睡觉的时间加上午睡的时间，每天能睡十二个小时。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每到饭点，他身上的光芒就会自动黯淡下来，身体落地，转醒。醒来后，他总能看到少爷的脚在身边，其中一只不悦地反复踏着地面。他总不会落到地上；每次不是落在树枝上，就是落在躺椅上。他知道，少爷不时出来看他，如果他的光芒减少了，就把躺椅挪到他的正下方。

        常安总不会受烦恼滋扰。

        但有些烦恼总会主动地去滋扰常安。

        比如陈凡，他又来问宗主的秘辛了。

        在详细的实地考察与调研之后，陈凡终于确定，他们的宗主除了睡觉，什么也没做。用他的说法就是，外无显赫功绩，内无德性修养，别说神仙牌了，就连民间故事都不屑于说他。

        常安窘窘的说：“宗主隐居山林，民间故事没他的份也是正常，更别说神仙牌了，人家都没求你做他的牌子。”

        陈凡听了，三白眼里流露出央求的神色：“对的，是我想做宗主的神仙牌！——所以常安，帮帮我吧！讲一些宗主的事情，除了睡觉，什么都可以讲！”

        “啧，好麻烦啊……”常安伸个懒腰，调整一下躺椅背的角度，“你这么执着于宗主，莫非真的是喜欢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才没有喜欢宗主！”陈凡把手里的一叠草纸甩到常安头上，“你可别胡说八道，我只是景仰宗主，才想做他的神仙牌而已！没有喜欢，绝对没有的事，你别胡说！”

        常安想起杜小贤，那家伙也把宗主摆得高高的来景仰，来崇敬，可是谁要直接点破他喜欢宗主，他又不认账——这个世界的人，感情线怎么都是九曲十八弯的啊。常安戳戳自己的太阳穴，驱散突如其来的偏头痛。

        其实他手上也没多少宗主的资料，能说的，大概也只有几件：宗主爱喝酒，尤其爱偷莫师兄的酒喝；宗主对榴莲持一种复杂的、爱恨交织的态度；宗主刀枪不入，但奇怪的是，用榴莲砸他额头时，会莫名其妙地流血，对此他有个合适的观点：宗主额头的弱点，是莫方经年累月坚持不懈地用榴莲砸出来的一个小小奇迹，昭示着水滴石穿的可能性，昭示着人的主观能动性对宗主的客观懒惰性的胜利。

        常安觉得，这些说出来，对宗主的形象可能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又及，杜小贤不止一次向他建议，如果陈凡再来问三问四，就随便捏造一些不实的消息将他糊弄过去。常安犹豫过要不要这样做，因为捏造消息也会破坏宗主的个人形象——虽然宗主本来就没多少形象可言。不过看到陈凡一直蹲在他旁边，一副不说就不让他睡觉的凛然脸孔，常安实在无奈，权衡之下，决定牺牲宗主的形象。

        毕竟在宗主和陈凡和杜小贤的奇怪的三角关系里，他比较支持杜小贤。原因是很简单的：杜小贤就住他隔壁，要是不捍卫他的爱情，他就得捍卫自己的人身安全了。要是让杜小贤知道自己消极应对陈凡，他很难想象那个可怕的痴汉会做出什么事来。

        “其实……”常安瘫在躺椅上，目光朦胧，说两个字就一阵沉默，令人想起临终关怀设施里慈祥而健忘的老人。

        “其实，宗主他……有些不为人知的怪癖……”

        “什么怪癖？”陈凡紧张地抓着小毛笔，在草纸上飞速地写着。

        “他一睡觉，好多天之后才起来，因此宗主是极少洗澡的，他的身上有一股怪味。”

        “咦，可是我没有闻到那股味啊。”

        “他平常用香囊掩盖这股怪味，所以你们闻不到。”常安特意放慢语速，费尽力气让陈凡察觉不出他其实在为捏造谣言争取时间。“你们闻到的只是香囊的味道，其实宗主本身的气味是很……”

        歹势，直接说臭也不好，但不说臭又不知道有什么效果出群的形容词。他希望借这些捏造让陈凡知难而退，于是务求用词精准、形象，一击必杀。

        “这气味是很……蒙太奇的。”

        陈凡：“……哈？”

        常安目中无光，嘴里喃喃：“蒙太奇，我老家的一种药材，取它的根茎切开，得到一种味道极其强烈的汁液，人们一般用这种汁液来驱虫。”

        陈凡：“……哦！？”

        陈凡皱着眉点头，然后陷入沉思。

        常安在心里比了个v，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宗主起床之后有抠脚的习惯，抠完脚，才去洗澡。他洗澡时，会把充满蒙太奇味道的亵裤挂在罱仁院后头的歪脖子枣树上。那阵子，整个后院就会弥漫一片蒙太奇的味道……”

        常安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唯有陈凡的笔在勤奋地记录着宗主的秘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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