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祸不单行
施重山的身体已经冰凉了。施长安不肯相信,他颤抖着将手指伸在老父鼻下,很久很久,一点儿气息都没有,他惊呼起来:“爹!”
王大惊慌地上前来,待发现施重山已经在睡梦中逝去,顿时无措起来。施长安一直痛哭,王大一边将外衣给他胡乱穿上,一边陪着一起掉泪。
前院中几人隐约听到后院有人惊叫,施禹水见母亲妻子都有些担心,便叫二人在正堂等着,自己举步来到后院,痛哭声入耳,他心中顿生不祥之感。待进了施重山房间见到里面情形,便知是祖父不幸了,他不料自己帮阿翁躲过了年初的风寒去世,却仍旧只能延寿半年。自重生以来,祖父一直对自己多方照顾,施禹水亦伤心落泪。
前院中,高氏淑娘婆媳焦急地等着儿子去后院看情形,谁知儿子一去不回,倒是隐约的哭声更大了。两人对视一眼,淑娘心中有不妙的感觉,起身扶起婆婆道:“娘,我们也去看看怎么回事……我觉得……”高氏心慌意乱地点点头,顺势起身跟儿媳一起来到后院公公房间,两个女人都无暇他顾,放声恸哭。
施长安作为儿子最先止住哭声,抖抖索索地起身,施禹水见父亲身体僵硬,连忙上前扶着他下了床。施长安整整身上让衣服不那么凌乱,这才开口道:“彦成啊,你打发人去各处报丧吧。”说着看一眼老父遗容,又道:“给你阿翁换上寿衣。”又对高氏道:“娘子,安排后事要紧,先去把灵堂布置起来,孝服孝帽也要准备起来。”
几人都慢慢止住哭。高氏先取出给公公准备的寿衣交给丈夫,又打来热水。施长安跟施禹水父子亲自给施重山擦洗遗体,换上寿衣。王大王二已经将正堂物事挪开,地上铺上稻草,摆上一张床板。又帮着施长安父子将遗体抬到正堂停放。
高氏已经准备好一家子的孝服,众人都换上了。施禹水打发王大王二给县里各姻亲家中报丧,自己则一身大孝,腰间扎着一条麻绳,亲自到乡下给族里报丧。施长安到棺材铺取寄放的寿材,又去会通寺求经被。淑娘跟着婆婆两人带着春花整理家中物事,那些前几日庆祝时用到的各样器具略有喜庆之色的全部收起,余者不能收起的都用白布缠上。灵堂布置在前院正堂,布置完毕,三人又查看过家中所存孝布不足,打发春花到罗家丝绸铺叫他们家多送些麻布来,又忙着赶制孝服。
淑娘忙到脑袋发昏,心里多少有些烦躁,怪施重山去得突然,事先一点儿准备都没有,结果事到临头忙死个人。她知道人之生死不能自控,又暗自为自己这龌龊的想法自责,只好更加忙碌让自己没有空闲胡思乱想。
举丧自有礼仪规制约束,虽忙却不乱。期间只有施禹水书院同窗们前来吊赙时,有个落地书生安慰施禹水,说出口的话却满满都是幸灾乐祸:“彦成兄还请节哀顺变吧。有时候也须认命的,今科守制不能,下一科说不得彦成兄不够资格呢,只是也不能怪在老人身上。”与他同来的几个书生都被他的话惊呆了。施禹水沉着地道:“多谢刘兄记挂小弟,下一科小弟定努力。”那刘书生虽想再嘲讽几句,看到灵堂中众人虎视眈眈终究有些胆怯,随大流说了几句场面话,其他书生怕他闹起来不好看,硬拖着他离开了。
李立作为姻亲也在施家帮衬,刘书生刺施禹水时他亦在正堂,私下里便问施禹水为何不教训他。施禹水道:“此事容后相报。现今还是阿翁后事要紧,不能让浑人搅了阿翁阴灵。”李立又道若教训刘书生时,也知会自己一声,一起去,施禹水应下了。
停灵第十五天时,施家几人连日忙碌,已经累到了极点。晚间施禹水见爹娘都熬得两眼抠搂,瘦到脱形的样子,担心两人身体受不住,苦劝父母去休息,由自己这个儿子替爹娘守着灵堂就是。淑娘因自己先前的想法而羞愧,一心补偿,便跟着丈夫一起劝公婆休息。
老两口见儿子儿媳孝顺,周围又有亲友相劝,便应了下来,两人也着实累得不行,被扶到床-上躺下一合眼便睡着了。亲友们不用守灵,也逐渐散在各房中歇息去了。
灵堂中燃着几支小儿手臂一般的蜡烛,偶有风过火苗便一阵闪烁,屋内各样摆设在烛光下伸展出各式各样的影子,随着火苗的跳动而摇摆,加上簌簌的树叶声,配上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越发有一种幽幽的寒意。淑娘跪在棺木一侧,守着一个小火盆,盆内全是纸灰。跟她隔着棺木相对的正是丈夫施禹水,不抬起头来时只能看到头顶的一点儿头发随着人的移动而移动。
淑娘连着十几天哭已经没有泪水了,她自问不是一个狠心的人,面对生离死别自然也会伤心。然而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何况又有一部《政和五礼新仪》给平民百姓规定了何时哭怎么哭?接连多日按规矩哭,早就把亲人逝去带来的伤感冲淡了。她手中拿着一叠纸钱,偶尔往火盆内扔一两张,貌似虔诚地守灵,实则在走神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淑娘原本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自从穿越以后就有点儿信因果之类的。到发现新婚丈夫是重生的之后,有一种“看吧,我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的感觉。无论是官府追查流星时怕被揭穿身份的隐瞒,还是不想变成生子机器而拆穿丈夫,都是为了自保。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所谓给丈夫前身守孝的借口早就失去了意义,自己的爹、丈夫的爷爷,这两个人接连逝去,给自己换来了两年没有怀孕忧虑的生活。两年之后自己所穿越的这具身体已经十九岁多快到二十岁了,到时候自己在古代也已经有三四年的时间,无论如何都会完全适应了。
她想得入神,不留意手中的动作完全停了,渐渐地也有困倦上来,窝在稻草上打起盹来。
施禹水在棺材另一侧同样守着小火盆烧纸钱。祖父的丧事他这是第二次经历了,虽然仍旧悲伤,到底有所准备,不时那么难以克制了。前几日那名书生言语虽刻薄,说得其实也都是实情。本朝举人只有三年期限,若不能及第,下次还要再中举人才能省试。而取解试取中举人,都是各路州府自家出题,前一世自己学识不够,没能参加这几年的取解试,今次一举得中的确算得上运气。可是下一次怎么办呢?难道还要自己蹉跎到二十七八岁,跟上一辈子中举的时候一样吗?那自己重获新生还有什么意义?只为了躲开水灾?
他心中忧虑,不由地看向棺木,阿翁的遗体已经安置在内了,如今只有棺盖未封。他呆呆地想到,如果祖父明年再去世,自己现今这些对未来的难测之处,都不会再有问题。他心中羞愧:自己到底对阿翁的情分淡了些,竟然真的有点儿怪罪阿翁的意思。他的念头又转到刘书生,按自己记忆,这名刘书生直到金兵攻破都城都不曾中举,更别提考进士了。虽然朝廷素有说法给多次不第的考生免举,可至少也须是中过举的,不然根本就没有考进士的资格,哪能多次不第?他稍觉安慰:还好还好,真要收拾这刘书生,好歹自己有这个能力。
他的思绪又转回到科举上来。再次中举不是不行,只是不太确定,如果考官换了,看自己的文字不入眼,那自己完全有可能再痛失三年。下次大比要怎么才能保证一定能有省试的资格呢?
他的脚有点儿麻了,便站起身来走动,来到对侧时就见淑娘歪在稻草上睡着了,手中捏着一叠纸钱,火盆里零落散着几张,他赶忙上前查看,见火盆里的火早就熄了才松了口气。环顾四周之后,又取了一件孝服给淑娘盖在身上。
淑娘睡得并不安稳,隐约觉得身边有些动静,心中一惊,怕自己在丧事上出丑,强撑着睁开眼,却见是丈夫怕自己睡着了着凉给自己加衣服,心里一阵温暖,便对施禹水笑了一下:“多谢郎君。”施禹水道:“辛苦娘子了。”淑娘看他皱着眉头,便问道:“郎君还在为阿翁伤心吗?人死不能复生,郎君也是多活一生的人了,怎么还是看不开呢?”
施禹水道:“娘子不知,伤心虽有,对以后的担忧却更多啊。”将自己担心三年之后的事情说了。淑娘奇怪道:“怎么举人不是中了就一直是举人了吗?”施禹水失笑道:“娘子对这些小事当真是毫不关心啊。举人只有三年期限的,今科误了,下科须得再考中举人,才能去京中赶考,进士得中才能一辈子都是进士。”
淑娘安慰他道:“郎君才学已有了,三年后考举人前先着人打听考官,再针对考官的偏好亦未为不可啊。”施禹水精神一振:“娘子所言甚是。倘若侥幸仍是今科考官,那便不费吹灰之力了。”
施禹水心中轻松起来,他看看天色将亮未亮,便跟淑娘一起再烧了一遭纸钱,分别洗漱了,等王大几人过来,便叫王大去唤爹娘起身。
不一会儿,王大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小官人,小的怎么叫,大官人跟大娘子都不醒!”施禹水面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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