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他乡遇故知
施禹水舒了一口气:“既然娘子你能看得懂就好办多了。你来帮我看一小半吧, 只核对纸面上的数目,至于私底下做的手脚,等以后再慢慢查。”
淑娘一边拣了不到一半的卷宗过来,一边问道:“郎君,你出门这么多天,查到什么没有?”
施禹水摇了摇头:“就是没查到什么才赶着回来,免得误了州里收税的期限。”
淑娘吃了一惊:“怎么会没查到什么?郎君的意思是银场完全没有问题?”
施禹水打开了一份卷宗,铺开一张草纸计算数目, 口中答道:“不是银场没有问题, 是梅家根本没在三个银场里做手脚。银场里的囚犯们多半都没什么, 都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从附近的村子里雇来做工的人就有那么几个偷偷藏几块矿石的。监工的士兵看见了这种人直接拿鞭子抽。”
淑娘也一边核算数目一边说话:“这样不会被说成是酷吏吗?”
施禹水先准本摇头, 忽然想到两个人都在低头忙活, 便改为说话:“不算。雇来的人都有工钱的,这种行为算得上偷盗了。就是包龙图在世,要治士兵打人的罪也得先把做工的人偷盗的罪判了才行。”
淑娘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有一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村里停电, 八点多钟的时候自己跟几个一般大的在外面乘凉说话,听到大街上有人喊“抓小偷”。几个人年纪小胆子却不小, 一合计就出门看热闹去了。一直跟了大半个村子才听到人说在村东头抓住那个小偷了, 按倒就是一顿打。
几个小孩子年小力微挤不进去, 只得站在外面听动静。后来不知道是谁骑着自行车去乡里通知了派出所, 大晚上的来了两个人把小偷带走,小偷一见派出所来的人就喊着说自己的腿被打折了什么的。民警就说叫上打人的人一起去派出所,群情顿时激愤了起来, 说来我们村里偷东西挨顿打算轻的,没把他打死算他命大了,还敢倒打一耙。结果当天晚上民警只能带着小偷回了乡派出所。
过了几天伍书偶尔间听到爸妈说起那天的事,偷听之下才知道,乡里派出所后来来了人找村长,让他找出当天晚上打人的人,给那个小偷治病——他的腿是真的被打断了——被村长强硬地顶了回去。当时的村长好像,用老人的话说是“可有本事”的一个人,这么给乡派出所所长顶回去之后,居然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虽然现在看来村民的做法有点过激了,可是当时年幼的自己却是对村长崇拜至极的。偷东西不对,所以打偷东西的人不算不对。看,年纪小教育程度低的时候,自己的是非观、对法律的认知就是这么浅薄。
如今是古代,银场开矿雇人做工给开工钱,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而被雇来的人总觉得自己挖出来的东西价值远远超过了得到的那点工钱,所以就要偷一点来弥补。这却是实实在在的犯罪了……
淑娘叹了口气问道:“那偷矿石的被抓到,除了挨打还会被怎么样吗?扣工钱?还是判刑?”
施禹水抬起头看她一眼:“不会的,扣工钱更不会有人去干了。至于判刑的事,银场的人没有这个资格。也就是打一顿,把偷藏起来的矿石交出来就完事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淑娘竟然觉得有些如释重负。她没有再说话,而是专心地核对起数据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管埋头苦干,时间便过得飞快起来。淑娘听到街上传来三更锣的声音时才抬起头,发觉自己手上的已经是最后一份了。有几份有问题的已经被挑出来放在一边了。她看丈夫面前的卷宗好像也没剩几份了,就没有打算再分过来一些。
淑娘很快把手上的最后一份核对完,放到了无误的那一堆里面去,然后站起身来到外间开炉子煮夜宵。淑娘一边看着粥在火上翻滚,一边天马行空地乱想起来,很快就又神游天外去了。
施禹水核对完起身,见对面的淑娘早已不见影踪,便走过来看。先从比较少的几份看,都有数目对不上的情形。又随手看了两份另外一摞的翻了翻放下,听到外间炉子上有滋滋声响起,便走了出来。淑娘正坐在炉子跟前打瞌睡。
施禹水笑了笑来到娘子跟前,把她打横抱起回到里间准备放在床-上。淑娘却忽然醒了过来,一看自己正被老公“公主抱”,不由得有点儿害羞,挣扎着要下来。施禹水看她这样便放她下地,问道:“娘子一向早睡,这是熬不住困了吧?”
淑娘点点头:“是有一点儿。”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外间的炉子上熬着粥的,忙说了一声又来到外间封了炉子,随后将粥分盛在两只碗里端进来:“郎君,这个粥咱们也吃了这么久了,你觉得有什么作用吗?”
施禹水端着碗的手一顿,考虑了很久才说道:“确实没怎么看出来什么明显的作用。”
淑娘却笑着说道:“我倒觉得郎君你的力气好像是更大了点儿。”公主抱自己都能抱那么长时间。
施禹水想了半天意有所指地说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儿的?没多大力气吗?现在比以前力气大了?”
淑娘正要说话,忽然感觉到不好回答,支吾了一阵打算混过去。施禹水笑了笑放过她,又问她自己有什么感觉,还说来了岭南也没见她晒到黑。
淑娘也开始回想自己身上的变化,最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皮肤变好了,也没晒黑,可这好像更像是白家井水的效果吧?便试探地说出推测:“或者跟白家的水是差不多的,所以显不出来了呢?”
里常见的灵泉,有的是能让生物往好的方向变异的;有的是给拥有者美容的;有的是让人容易怀孕生子的;有的是能强身健体的,端看拥有者的需要了。自己跟丈夫的需求好像更偏向强身健体这方面,所以跟白家水效果重合了也说不定。
施禹水笑了一阵说道:“白家水已经是意外之想了,这米没有什么特殊效果就没有吧,反正它至少能填饱肚子。”
淑娘点点头:“郎君这样说我觉得舒服多了,虽然是希望它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不过只是普通的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真要到了灾难的时候,光是能填饱肚子这一样就足够了。
吃完了粥,淑娘又洗了碗筷,两人便熄了灯睡下了。只是过了好久之后,黑暗中传来施禹水的问话声:“现在力气大不大?”淑娘有气无力地回道:“大……”
第二天施禹水把卷宗带回衙门,拿出数目不对的几份叫来袁县丞跟庞主簿:“这几个村子的不对,你们再细看看怎么回事,然后来回我。”
袁县丞早有准备:“大人,这个村子有一家去年添了人口,老人又过了世,所以兄弟分家了。一家子住着一个院子,三个哥哥每家分了两间屋,最小的弟弟得了三间,仅有的几亩地老人生前说都要给做弟弟的留着。等老人走了之后,上面的几个哥哥不服,找了里正说话要把田地跟房屋都重新分了。里正说老人生前既然留过话,当时兄弟几个都没说什么,现在再来说就晚了,不肯做主。”
“后来三个年长的商量好了,不管弟弟种什么,都不让他有收成。定要把这几亩地都给荒掉,大家谁都别要。这是六月间收税时候就知道的事。没想到一直到现在还是没弄好。”
施禹水拿过袁县丞说的那个村子看:“嗯,除掉这几亩地之后数目就合上了。他们兄弟闹事怎么不来衙门里说?”
袁县丞笑了笑:“大人,一共也不到十亩地,要是经了官,打官司又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了,说不定这几亩地都能买下来了……”
施禹水皱着眉头说:“这么说,三个做哥哥的没有地就成了客户不用交粮税,做弟弟的有地是主户需要交税偏偏没有收成,所以也没得粮食来交税?”
一边的庞主簿说道:“大人,这等刁民就该叫他以钱抵税才是。”
施禹水没有理会庞主簿,沉思了一阵说道:“袁大人,你明天派人到这个村里跟里正说明白,三个做哥哥的有不服气的来衙门里说话。要是不服气又不来衙门,偏要再去毁弟弟田里的庄稼,就别怪本县抓他们坐大牢了。明确地说,毁坏青苗可是犯法的。”
袁县丞答应一声记下了这件事。施禹水又指着另外几份说道:“庞主簿,这几个村子的怎么多出来了些?”
庞主簿也是早有准备:“大人,这几个村子都是开了荒的,所以比原先划定的田地收的多些。”
施禹水又皱起了眉头:“朝廷有令,凡新开荒地头三年不用交税,第四年第五年只需要交一半税,从第六年起才开始上全税。庞大人莫不是忘了这一点?”
庞主簿讪笑一阵:“属下还不是想着能多收点儿税,大人在知州面前脸上也好看些吗?”
施禹水摇摇头:“若是本县需要靠着多收税在上官面前保住面子,这个父母官不做也罢。庞大人还是派人把多收的送还吧。”
庞主簿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回头却暗自骂施禹水油盐不进。
两天后,施禹水将银场交来的银子也核查完毕,便喊来智清准备派他带人将银子、粮食、布匹等都送到州衙去。正说着时,一个衙役跑进来:“大人,外面有一个差人,说是知州大人派来的,有事要见大人。”
施禹水忙道快请,自己一边起身出门往大堂上去,一边匆匆跟智清说了一声回头再说。州衙派来的差人取出一封公文来,施禹水恭敬接了,当面打开,看完不禁愕然了:“这……”原来这份公文乃是转达了官家在上个月发的一份旨意:禁止士庶妇女动辄入僧寺烧香跪拜。
来人笑着说道:“施大人看清公文内容了吗?知州大人说了,这是朝廷旨意,不能不遵。”
施禹水点点头:“多谢贵使提醒,下官知道了。”他想骂娘,前一世好像没有这一出吧?官家崇道没人拦着,可怎么能把佛赶尽杀绝了?
他送走了来使,思考半晌,决定亲自带人去州衙,也好跟黄县令见见,商讨一下如何应对这道旨意。
三天后,施禹水跟智清和押送的一百士兵来到真阳境内,径直往英州州衙去了。在门口报名求见后很快就被请了进去。
再次见到知州,施禹水不慌不忙地先禀报了今秋收税的情况,而后大赞县中主簿庞大人能干,“老成持重”、“勤于公事”等高帽子像不要钱一样一顶一顶往庞主簿头上戴。知州很感兴趣地问庞主簿的年纪、籍贯等。待知道庞主簿就是浛洸县本县人之后大惊:“他怎么能在家乡任职?”
施禹水摇摇头:“下官着实不知他打通了何处关节。据下官所知,庞主簿读书就在南山涵晖书院;中举也是在广州中都督府;中举之后根本未曾入京科举,直接就任了本县主簿一职。”
知州点了点头:“好了,本州会将此事如实上报的。施县令,前次拐子夫妇一案,本州本打算将两名人犯解往杭州府请杭州知府发落的,谁知刑部令下,两人在韶州杀人,要押送到韶州行刑。本州已经叫驿站将这个消息送到杭州府衙门了,想来很快会就有回文到来。”
施禹水恭敬地说道:“大人无须向下官说明,下官只是奉命顺路捎带而已。大人,下官有一事请教。”
知州和蔼地道:“施县令请讲。”
施禹水便把自己对官家旨意的不解之处说了出来。
知州叹道:“本州接到旨意的同时,也收到了一封家书说明了原因。乃是朝中一位大臣与真人林灵素串通之后请求官家逐步禁佛的第一步。”
施禹水想了想,官家在位不过几年了,这边又天高皇帝远,阳奉阴违一下估计也没大事,便问道:“大人,不知对本地那些非佛非道的教派如何处置?”
知州说道:“你说的是岭南的曹娘娘庙跟妈祖庙?既然他们不是佛,就放任自流吧。”
施禹水点头之后准备告辞。知州并未起身相送:“施县令慢走。”
施禹水出了州衙大门正要往县衙去寻黄县令说话,忽然听到旁边一声呼唤:“施大人留步!”声音听来有点耳熟,忙转过身去看时,却是武松叔侄两人:“武都头?你二人怎会到此地来?”
武松笑着说道:“不瞒施大人,下官此来有公务在身。容下官先去拜见知州,不知施大人在何处下脚?下官见过知州大人之后就去拜访。”
施禹水想了想,本来不打算在真阳县停留的,根本没有寻客栈,事到临头总不能说去县衙相聚。他忽然想起姜家医馆来,忙说道:“县中有一处姜家医馆,下官有位故友在医馆中,正打算前去相会。武都头不弃不如到姜家医馆去寻下官?”
武松笑着说道:“医馆就算了,下官跟侄儿原指望不须留宿的,既然遇见了施大人,自然要耽搁一两日了。不若在驿馆里相会如何?”
施禹水想了想同意了:“下官索性也到驿馆去住,还可跟武都头秉烛夜谈。”
武松便对侄儿说道:“你不必进来了,跟施大人一起去驿站吧,要个上房。”
武泽看上去比之前大气了很多:“二叔放心吧。”又转向施禹水:“大人这边走……”
施禹水笑笑,回头叫智清吩咐士兵们吃饭,饭后便赶路回浛洸县去,只留下智清一个人跟着自己一起到驿站。
路上,武泽犹豫了一阵问道:“施大人,不知道春娘子怎么样了?”
施禹水转头看看他,这小子倒是个长情的人:“春花还没有定亲。”武泽便不言语了。
来到驿站,恰有两间上房,施禹水带着智清住一间,武松跟武泽住另一间。施禹水便打发智清去姜家医馆一趟:“既然来了,去给姜郎中送个信儿,就说吕家如今已经在浛洸县安定下来了。住的房子是买的,铺子是租得,吕江跟着方老郎中打下手,吕河在县学里认字。”
智清答应一声出了驿站。施禹水又把武泽喊过来,问他定亲了没有。
武泽摇摇头:“二叔说了之后,我才知道我娘原先说的话很多都是哄我的。也慢慢能跟小娘子们说话不脸红了,可惜二叔说那些小娘子对我不是真心。”
施禹水奇怪道:“武都头怎么知道人对你不是真心呢?”
武泽叹了口气:“我跟着二叔在街上卖艺的时候,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都是冲着二叔才说话的,没什么人理会我。后来不知怎么,二叔在知府大人手下做都头的事就传出去了,不少媒婆找上门要给二叔说亲,二叔都推了。媒婆又改口说跟我结亲也行,二叔一问那些人都谁,就又给拒了,说这些人不是看人,是看身份的。我问二叔怎么知道的,二叔说他先前托人提过亲,这些人当时都不肯。”
施禹水也点了点头:“你二叔说的没错,这些亲不能结。”
他想了想又问道:“我记得你跟你二叔都是河东路的人?没想过回乡吗?”
武泽摇摇头:“二叔喜欢在高大人手下做事,说高大人是个好官,跟包青天一样能为民做主的。我听二叔说过,以前那个开封府包龙图包青天大人,身边就跟着一个叫南侠的江湖高手贴身保护。我觉得二叔是想像那个南侠一样,跟高知府成就一段传奇故事吧。”
施禹水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包孝肃公的手下里有谁是江湖高手,便试探地问了。
武泽怔了半天:“我也不知道,二叔说的。”
两人面面相觑。武松进来大笑:“你们这是在打什么机锋?”
施禹水略有些不好意思,武泽对着亲叔叔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二叔,施大人说他没听说过包青天大人身边有什么南侠做护卫。”
武松哈哈大笑起来:“施大人见笑了。下官自然也知道没这个人。不过是往年偶然间听见一位说书人说到包大人如何明察秋毫,听客里就有人问那说书人,‘既然包大人这么厉害,那些要做坏事的人怎么不先去杀掉包大人?这样不就没人能抓得住他们了吗?’把说书人问得哑口无言。没几天下官再次经过,就听见那说书人嘴里多了一个南侠,说就是因为包大人身边有这么一位高手跟着保护,才没有被坏人暗杀掉。下官觉得这个故事说的不错,就讲给侄儿听了,没想到侄儿当成真事了。”
武泽脸上一红:“二叔怎么不跟我说是说书人编的?”
施禹水笑着摇头:“你看你二叔的身手,再想想你二叔的故事,当真也不足为奇。”他顿了顿正色道:“说到身手,下官正有一事想求武都头出手相助。”
武松看他说的郑重,便对侄儿使个眼色,武泽很识趣地到门外守着了。
施禹水便说起梅家来:“下官治下前些日子出了一桩人命案子,查来查去查不出这人十多年来身在何处。偏巧梅家的大官人跟下官手下的衙役说话时一时不慎说漏了嘴,下官才想到这个人可能是被梅家关押起来了。可惜梅家院子看管的甚是严密,下官没法派人暗中查看。月前下官托人往杭州带了一封信,便是想请武都头来一试的。只是没想到竟在这里当面碰到武都头。”
武松先说自己为何来到此地:“半个月前高知府接到英州知州行文,说了拐子两口的事。那位陆大人虽然早已离开杭州府上任去了,高知府还是觉得需要确认这两个骗子被行刑,便派了下官前来。若是尚未处斩的话,下官此来便算做监刑;若是已经处斩,就验明正身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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