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张慕颜从陆祈的房间里出来，德叔在远处看见了，心头一怔，这么快就喝完了？他急忙跑上来，惊问：“将军他……喝完了？”

        张慕颜苦涩地扯了一下嘴角，“掀翻了。”

        德叔：“……”

        张慕颜：“恐怕得麻烦人重新熬一碗。”

        “诶……我这就去……”德叔看了张慕颜一眼，正准备走时，房门从里面打开，“将军——”

        陆祈沉着脸，一把将张慕颜的手腕拽过来，稍稍带力，就将人扯回了房里，没有一句话，‘砰’地声将门关上。

        他低着头，看张慕颜被烫伤的手。张慕颜抬着眼睛，看他。

        良久，他拖着她往床边走，按着她到床上。

        张慕颜下意识地想站起来，他瞪她一眼，“别动！”

        他说完，转身朝对面的书柜走过去。

        很快，就拎着一个木箱子过来。

        木箱子打开，里面装着很多不同用途的药。他将其中一个白色的瓷瓶拿了起来，那里面是烫伤膏。

        将盖子打开，他也往床边一坐，不由分说就将张慕颜的手拉过来，放在他的腿上，用小木块将里面的药膏挖出来些，涂到张慕颜被烫伤的手背上。

        那药膏涂上来的瞬间，张慕颜只觉得手背火辣辣地疼，下意识地缩回手。陆祈扯了下她的手指，“别动！”

        他一声‘别动’，有些凶的，可张慕颜却听得红了眼眶。她忽然想起从前，她给他缝衣裳，笨手笨脚的，扎伤了自己的手，他也是这样凶她，却又拉着她的手，放在嘴边心疼地吹了又吹。

        她心里又酸又涩，委委屈屈地扁着嘴巴，“我疼……”有那么些撒娇的意思。

        她自幼没了父母，即使舅舅舅母表哥都对她很好，可住在别人家里，总有那么些寄人篱下的滋味儿。她素来冷静又独立，在遇到陆祈之前，她从来不会像小女孩似的那样对着谁撒撒娇，去寻求一些安慰或者别的什么。因为，她怕没有人会心疼她，反而显得自己更加地形单影只。

        可是陆祈不一样。他特别疼她。走路久了，她喊一声累，他二话不说就蹲下来背她。她被针扎到、不小心摔了、来月事的时候肚子痛，他会一边凶她不小心，骂她不听话偷喝凉水，可是转头又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她每次来月事疼得特别厉害，有一次痛得在床上紧紧地蜷缩成一团，他将她搂紧在怀里，低低地叹，“真想和你换一具身体。”

        和他分开这三年，她好久好久没有在人前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也没有再对着谁撒娇着喊一声‘疼’了。陆祈不在，没人会心疼她。即使有，不是陆祈的心疼，她也不想要。

        她想着这些，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得喘不上气来。

        陆祈不知道她想到这些，只以为她手疼得厉害，他紧紧地蹙着眉头，骂她，“疼还不知道躲吗？张慕颜，这几年，你这脑子也没聪明一点。”

        骂完，低头看着张慕颜被他烫伤的手背，又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良久，终于还是轻声地道了一句，“对不起，没想伤着你。”

        他是恨她，所以控制不住对她发脾气。但他永远也不会真的想伤害她。毕竟，他曾经那么深深地爱过她。不，现在其实也一样。

        他对德叔说，他这辈子怕是栽在张慕颜的手上了。是因为——他觉得哪怕她把他伤得这么惨，哪怕她把他的心偷走，又弃如敝履，甚至还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上几脚，他也没办法不爱她。

        他说这话，张慕颜的心都揪了一下，她点点头，带着哽咽，“我知道。”

        她控制不住地落泪，一滴一滴的，落在手背上。陆祈看着她手背上晕开的泪珠子，心脏又抽搐起来，疼得有些受不了。他站起来，想走出去。

        张慕颜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陆祈——”

        陆祈停了下，没回头。只觉得喉咙里像被火烧着似的，痛得喘不上气来。

        “陆祈，三年前，是我的错，对不起。”张慕颜哽咽地掉眼泪，眼眶红红的，像是能滴出血来。

        陆祈心头颤了颤，时隔三年，第一次想好好地和她说说话。他闭了下眼睛，随后才回过头，特别特别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张慕颜，你告诉我，你对不起我什么？”

        张慕颜哽咽着道：“不该那样伤害你。”

        陆祈目色沉沉地看着她，良久，点了点头，“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过，张慕颜，你对不起我，不仅仅是因为你说对我说了那些绝情的话，而是因为，当初你要我这颗心的时候，我把我这颗心完完全全干干净净的交给你了，你却没有把它收好。张慕颜，你扔了它。”

        陆祈说完这句话，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被撕裂了，嘴唇颤抖着，忍不住问她，“既然你从来没有认真过，当初又为什么要装出那般深情的模样来骗我？张慕颜，我有时候真的特别恨你……”

        张慕颜终于忍不住，崩溃地哭出声来。很多话，差点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了。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几乎快将嘴唇咬破了，才将那些话死死地憋在回去。

        陆祈见不得她这样，垂着眼睛轻轻地说了一句，“算了吧，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如今也不想再和你有什么瓜葛。”

        张慕颜听见他这句话，只觉得心脏被人拿着刀硬生生地劈成了两瓣，身子晃了晃，几乎要撑不住摔到地上。

        陆祈往边上退了两步，低声道：“张慕颜，你回去吧，药我会喝，你不用担心。”

        他突然觉得特别累。前些年一直在镇守边疆，每天带着士兵操练，忙，时间长了，倒也不那么经常去想，心头的伤渐渐地平复了些。

        可这次回来，张慕颜几乎天天在他眼前晃，把他心头的那些伤又扯了出来，时不时地流些血，疼得没办法忍受。他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也不想知道。

        他没勇气再被她伤一次。

        他站在门边，将门口的路让出来，给张慕颜让开。

        张慕颜原地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往门口走了去。

        从头到尾，陆祈都没有看她，似乎真的没有多余的话和她说了。

        当年和陆祈分开以后，没多久，陆祈就请旨去镇守边疆，这些年，她也没有见过他。因为没有见面，她每天都努力地让自己忘记，也一度以为真的能够忘记。

        可如今陆祈回来了，她才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她看着他，有好多次，都很想冲到他面前，想把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想问问他，还愿不愿接受她，愿不愿意和她在一起？

        很想告诉他……可是不敢告诉他。很想问他……可是不敢问他。

        她抬手擦了擦眼泪。今天真的够失态了。跨步走出去，却仍然忍不住回头提醒他，“记得把药喝了。”

        陆祈听见这声音，心头剧烈地颤了一下，终于抬着眼睛看向了她。看着张慕颜哭得红肿的眼睛，他喉咙一酸，哑着声音回了一句，“知道了。”

        ——就像从前，张慕颜嘱咐他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不要太拼、不要受伤的时候那样，特别听话地回她一句‘知道了。’

        这个世上，他一度只听张慕颜的话。她让他做什么，他都照着做。

        张慕颜听见那熟悉的语气，不带一分厉色的，久违的听话。她眼睛一酸，险些又掉下泪来。她不敢再停在这里，转过身，就往香弹院跑去了。

        陆祈看着她的背影，想到她哭得通红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冲过去，问一问她——张慕颜，你为什么要哭？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对我余情未了？

        如果是后者……

        他低头，自嘲地笑了一声。哪里来的余情？她根本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啊。

        张慕颜走后不久，德叔就把熬好的药端来了。见张慕颜不在，原本以为自家将军不会喝了，却没想到他还是接过去，硬着头皮一口干了。

        德叔急忙将碗接过来，关心地问：“将军，好些了吗？”

        陆祈‘‘嗯’了一声，“辛苦你了，你下去吧，我想歇会儿。”

        “诶——”德叔应着，临出门前，又想起来道：“将军，大公主刚才派人来说，今天晚上，她在宫里设宴，请您过去。”

        陆祈紧紧地蹙了下眉，没应。

        “将军？去吗？”

        陆祈扯了下嘴角，苦笑，“能不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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