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诛心（二）
“对了卢老先生，你方才提到我们的对手其实是火月神教现任左护法高长锐？”
水成碧的这句话犹如一阵大风，在每个人的心头都掀起了波澜，将大家从嬉笑之中带入严肃的氛围。
“难道魔教已经复辟，并且与此事有关？”苏枫亭与陆浥尘对视了一眼，他们未想象过此事会有魔教涉足，而叶云轻则因为曾与水成碧探讨过魔教参与的可能性，此番算是印证了先前的推论，所以相较另外二人要稍显镇定。
卢千学深重地叹了口气，道：“没错，火月神教已开始密谋实行复仇中原的计划，他们派高长锐作为探清中原实力的先锋，同时也命他到中原寻找一个重要的东西。”
如果是魔教余孽作祟，形势就比预想要严峻得多，苏枫亭不免心中急切：“你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什么东西吗？”
卢千学环顾几位年轻人，心绪复杂万分，其实当年他背叛火月神教也是情势所迫，在心中也是有所愧疚的，但因教派相争而造成生灵涂炭的景象他实在不想再看见，犹豫许久后，他终于开口道：“你们可知这云隐山是什么地方？”
叶云轻、水成碧和苏枫亭三人互相看看，都摇头表示以前并未听闻过此山的名号。
陆浥尘却道：“我倒是听说过云隐山，有人传言山上的雾气有产生幻象的力量，我正是因为对这个传闻感到好奇而来此地探寻真相，这才在半路遇到了苏兄。”
“你所听闻的一切关于云隐山的传说，都只是表象。”卢千学笑了笑，看向那隐藏在云雾之中的山顶，“这云隐山的山顶其实修建了一间密室，而密室的主人就是火月神教创始者之一的月孤明教主。他在密室中收藏了毕生所有的修炼法器和心法宝典，换句话说，这密室相当于是月孤明教主的藏宝阁。”
听闻此言，众人皆是愣了愣，半晌才缓过来，因为他们听到的是一个足以震动整个玄门的秘密。
火月神教的创立者月孤明无疑是世上邪修、魔修的集大成者，可谓大人物之中的大人物，世间对于他最后的去向有着诸多猜测，有人说他最终成了魔入了魔界，有人说他去寻访海外仙山时被浪潮倾覆在海水之中，也有人说他葬在某个万人坑之下夜夜吸食阴气成了鬼王，还有人猜测他根本一直没有去世，因为靠着顶级邪术足够维持成百上千年的寿命。
之所以出现这么多版本，皆是因为月孤明本人行事太过低调，声名显赫却又行事低调，在别人眼中也就成了无比的神秘。
但不管他人生无比神秘的结局究竟如何，他毕生所学的成就都存放在了这名不见经传的云隐山山顶。
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马会顷刻杀上云隐山争夺月孤明留下的一切。
几位年轻人的反应都在卢千学意料之中，他继续娓娓道来，“月孤明密室的位置，在火月神教内部也只有很少人知道。这间密室之中宝物无数，任意一件都足以引起一阵腥风血雨的争夺，他那本大名鼎鼎的笔记自然是火月神教想要得到的，但事实上，他们这次的主要目的却是一面镜子，一面传说中可以倾覆整个人间的镜子。”
说倾覆整个人间会不会太夸张了？叶云轻问道：“难道是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神器？”
“我想，那面镜子的力量你们已经有所体会了。”卢千学道，“那镜子其实在放入山顶密室之时就已被月孤明封印住，但仍有细微的力量泄露出来，经年累月便生成这山间的幻雾，而你们之前所见的幻象正是由此而来。”
“卢老先生，你说的镜子是不是幽极幻镜？”陆浥尘忽然问道。
卢千学点头道：“原来你也曾听说过它。”
苏枫亭道：“幽极幻镜？我想起也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这个名字，确实为上古时期所留下，但古籍上只简单说是具有极为强大的幻术之力。”
陆浥尘的一双剑眉都凝成了一条线，他颔首道：“幽极幻镜的力量远不只如此，幻术师之中一直盛传这样一个说法，利用幽极幻镜可以制造出幻术的终极之态，那便是让幻象成为实体的力量。”
叶云轻在脑中尝试着去理解“幻象成为实体”这几个字，幻象为虚，可以被实施幻术者随心所欲地变化，如果虚幻的景象变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那岂不是想要一座山眼前就横出一座山，想要一个地狱脚下便能裂出一个地狱？她想起了那从外形到触感都无比真实的水成碧的幻象，不可置信地说道：“真有让幻象成为实体的力量，那幽极幻镜的力量也太可怕了。”
这番话的道理在场几人自然都是明白的，万一让心怀不轨的人拥有将幻术变为实体的力量，他想要毁灭人间的确是不费吹灰之力。
苏枫亭长眉微蹙，沉思了片刻，道：“我们这一路因为有迷榖在身侧，故而没有看见幻象，也就没遇到幻象而生的实体。我的意思是，尽管幻象可以成为实体，但实体也必须依附于幻象而生，所以是不是借用类似佩戴迷榖树枝这样的办法避免产生幻象，也就不会受到实体的伤害了？”
“苏兄，你未免将幻术想得太简单，也将幽极幻镜想得太简单了。”陆浥尘缓缓道，“我们所遇到的仅是已被封印住的幽极幻镜所泄露出的很小一部分力量，要知道现在并没有人使用幻镜，大家看到的幻象不过是因为闯入云隐山，在遇到幻雾后自身脑中所产生的最浅层的反应，所以幻象都来自于已存在的记忆之中，这样程度的幻象与使用那面镜子所能产生的最终力量相比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迷榖仅能防御最普通的幻术，就算是叶云轻所丢失的那支灌灌的羽毛，对于高阶幻术也许可以抵挡一阵，但在面对幽极幻镜的全部力量时也起不了什么的作用。总之，这镜子绝不能落在魔教手中。”
连身为幻术领域翘楚的陆浥尘都忧心忡忡，其余几人愈发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苏枫亭正色道：“魔教此次来中原特意秘密行事，是对幽极幻镜志在必得。我们必须阻止高长锐他们的行动。”
一旁的水成碧忽然道：“有一点我想不通，云隐山上的迷榖沿着特定线路生长，肯定不会是自然而成，如果是月孤明当初安排种下，他为何要这么做？看起来就像是刻意给上山找寻他宝物的人留了条不会被幻象迷惑的路，哪个主人会这么好心的对待盗取宝物的人呢？”
“这些迷榖的确是很早以前就有，但是否为月孤明教主所种，我也不清楚，毕竟他离世的时候距今已有一百多年了。”卢千学接着道，“不过传言中他就是一个性情古怪、难以捉摸的人，即便是他身边的人也常常难以看透他的用意。”
陆浥尘道：“看来这个谜团除非问月孤明本人，否则谁也猜不出答案了。”
“卢老先生。”叶云轻展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你为何会忽然出现在此地，又为何会知道高长锐他们此行的目的呢？”
这也正是水成碧心中的疑问，如果眼前的卢千学无法解释清楚，那么他之前所说的话就都要打上个问号了。
“这……”卢千学捋着长须，微微垂目，似有些难言，“也并非不能告诉你们，只不过一时半会难以说清，我怕耽误了你们上山的时间。”
陆浥尘道：“莫非是高长锐想说服你回到魔教，协助他盗取幽极幻镜，所以你才知道他的计划？”
卢千学缓缓道：“他此次找到我，的确是要我帮忙，美其名曰是让我还他一个人情。这事情还得从三十年前说起，你们若一定想知道，我说给你们听便是。”他说到此处，双眼凝视着虚空，放佛看见了回忆中的画面，随后便对众人道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月孤明的密室中还有一个很珍贵的法宝，传言聚集了千万年来天地间百草之灵气，能轻易炼出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此宝物叫做紫晶药王鼎。
三十年前，卢千学在叛逃火月神教的过程中，一位好友为他挡住了追击者的致命一招，那位好友因此身受重伤而性命垂危。他们二人一同拼死逃出后，卢千学用尽各种办法相医治，好友最终虽保住一命，却落得半身瘫痪、形同废人。
卢千学在深感自责之下便动了私心，他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时他尚在火月神教，有一天在后山上采药一直忙到了天黑。因身子有些乏累，他便背靠一个粗树休息。不多时，卢千学耳后却忽然传来说话声。他并非有意偷听，只是觉得突然冲出去现身好像也不合适，于是便默默坐在原地，只希望来者说完话赶紧离去。
没想到说话的是两个教中堂主，而他们谈论的话题竟然是月孤明的密室。他们根据找到的线索推测出密室在一个叫做云隐山的地方，还相约着找机会一起去密室寻宝。
卢千学当下并没有寻找月孤明密室的意图，所以也权当什么都没听到。
但面对好友有可能一辈子半身不遂的事实，卢千学也像当初那两个堂主一般，动了寻找月孤明密室的念头——若是得到了密室中的紫晶药王鼎，治好好友便有了希望。
其实他也不知那二人的推论是否正确，心中只想着什么方法都要试一试，于是就动身来到云隐山碰碰运气。
卢千学跋山涉水，终于来到云隐山脚下。上山后不久，熟知各类植物的他一眼就辨认出杂草枯枝中混生着一些迷榖。迷榖有着驱邪明智的功效，他便本能的顺着长有迷榖的道路有惊无险爬上了山顶。
但他上了山顶后他便发现，依他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进入到密室之中。尽管如此，卢千学仍是用各种方法尝试了许久，无奈结果还是如他所预想的一般。
卢千学最终不得不放弃了寻找紫晶药王鼎的念头。
失落的离开云隐山之后，卢千学恰好经过百草镇，他发现这里气候宜人，四周环山，而山上都生长了许多珍贵的药材，非常适合修习医术，这片地方又比较偏远，不易被人找到，所以卢千学便干脆将此地作为了安享后半生的隐世之所。
他在百草镇一住就是三十年，而他当初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三十年后又重遇夕日的同门高长锐。
一个多月前，他上山采完药，背着一竹筐的药材回到草堂，进门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应该躺在床上养病的好友不见了踪影，而屋子里却多出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卢千学，想不到你竟然就藏身在云隐山下的百草镇，看来是天助我也。你应该还记得当年是谁放了你们一马吧？此番正是你还情给我的时候。”
比记忆中沧桑了不少的高长锐对卢千学大笑着，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则开口道：“之前在屋子里的那个半废之人，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我们担心你记挂他的安危，不能安心随我们一同上路，所以干脆寻了个地方安置他。你放心，等我们一同平安归来，你就可以见着他了。”
很明显，高长锐担心卢千学不会答应他的要求，于是抓了他的好友隐匿起来，以他的安全作为要挟。
纵然性格温和如卢千学，也不禁捏紧了拳头，高长锐当初的确放过了他们，但将好友伤成残废的也是高长锐，此刻再见到他，心中真是愤恨交加。但说到底，那一掌好友是为自己挨的，一切皆因自己执意要离开火月神教而起。
卢千学虽然不想再助纣为虐，最终却不得不答应跟随他们一起上云隐山，并为高长锐诊治因修习血灵神功而产生的头疼。
“但这一个多月来，我看尽了高长锐的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身为医者，我为自己给他治病而感到羞愧，所以这些天我内心之中一直在挣扎。”卢千学似因想起了那些残酷的画面而面露痛苦之色，“而就在方才，高长锐的徒弟竟然主动找到我，说可以用障眼法掩饰我下山，还告诉了我好友被困在何处，我没有多想就应了她的提议，于是就这么逃了下来，不曾想半路会遇到你们。”
叶云轻还是有几分疑惑，“他的徒弟这么好心，难道突然良心发现了？”
卢千学道：“其实我与她之间达成了一个交换条件，我答应她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所以也不方便讲述细节，总之可以告诉各位，我仅是答应日后用我的医术为她治病而已。”
“这么说她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背叛了师父？”叶云轻心道，那高长锐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徒弟正在眼皮底下做着手脚吧，这魔教之人果然大部分都自私自利、暗藏鬼胎，“可是他徒弟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将你放走，真的只是为了让你日后给她自己治病而已吗？”
卢千学想了想，道：“其实我也无法肯定，他那位徒弟也并非善类，城府极深，你们遇到了也要多加小心。她叫作萧玉珑，擅长易容术和幻术，她一直伪装成百草镇四方客栈洪掌柜家的女儿，这么长时间我都没见过她本人的模样。”
“洪茜儿的本名是萧玉珑？原来她是高长锐的徒弟。”叶云轻和水成碧四目交接，心中都记住了萧玉珑这个真名，“我们之前已与她交手，的确是心机颇深。”
卢千学看了眼灰色的天空，微微躬身对众人道：“各位，我现在要下山去寻找我那位生死未卜的好友，之后的路就靠你们自己走了。只要沿着有迷榖的地方走下去，应该就能平安到达月孤明密室的入口了。至于如何能顺利进入密室，我也难以给出有价值的建议。卢某在此别过。”
众人对于高长锐几人的大致情况已有所了解，见卢千学救人心切，也不好多留，便都一边道谢一边送了卢千学几步。
“卢先生请等等。”叶云轻忽然叫住卢千学，“请问高长锐他们一行人之中有没有一个叫做南玥的？”
卢千学停下脚步，转身回忆道：“南玥？是那个和妖尸在一起的年轻人吧。”
“……是。”叶云轻有些失望地垂下目光，“南玥真是跟他们一伙的，想不到他已经堕落到跟魔教的复辟有关。”
“你是南玥的朋友？”卢千学竟淡淡一笑，“虽然我跟南玥没怎么交流过，甚至仅是从高长锐的口中得知他的名字，但我感觉得出，南玥并非是自愿参与他们的行动。既然是朋友，不妨对他多一些信心吧。”
“嗯。”叶云轻迟疑地点了点头，随后道，“谢谢你对我说这些话。”
叶云轻抱拳与卢千学道别，目送着他离去，耳边传来了水成碧的声音：“走吧，只要找到他们，一切的谜底便会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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