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秋闱

穆倚乔将整理好的秋闱计划递交给了圣人，薄薄的小册子到了圣人手里仿佛很重一般，过了好些功夫圣人的眼睛才从上面移开，淡淡地盯着穆倚乔。她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好在这些年来她对圣人开始有了免疫，已经可以在他面前大胆开口了。

        “阿爹，这计划可是有什么不妥？”她踌躇了一下，又言：“若阿爹觉得哪里不妥当，儿再回去修改……”

        “不，不必了，”圣人打断她，“你做得很好，往年许多没有被考虑进来的问题你都想到了，且一一给出了解决方案，比那些老头儿强多了。”

        穆倚乔有些愣，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圣人第一次夸赞她。以往圣人都是直接把事情丢给她让她自己想办法处理，等解决了也只换来一声冷冷的嗯，从未像今天一样明确地告诉她，她做得很好。

        虽然前世没少表扬，但这次却着实让她十分开心，甚至那张慢慢变得波澜不惊的小脸上都能看出喜形于色的笑意。圣人看见她在那里笑，觉得像极了段琅若某些时间的表情，便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只是穆倚乔还以为自己惹恼了圣人，连忙绷紧了脸上的肌肉，还努力向下压了压嘴角。

        圣人只觉得好笑，随口说道：“想笑就笑吧，朕不说你。”

        穆倚乔慌忙摇头，又想为自己辩解：“没、没有，儿失态了，不笑了……”

        “你……年底就十四了吧。”

        “是。”穆倚乔有些摸不着头脑，圣人突然跟她说这个做什么？

        “还有一年就要束发了，也该是时候给你定门亲事了，”圣人向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就告诉朕，朕与你参谋参谋。”

        刚刚经历了七夕被掷饰品的穆倚乔一脸惶恐，她还没忘记那晚被饰品支配的恐惧，连说话都磕磕绊绊起来：“谢阿爹，不、不必了，儿还小，还尚未考虑过自己的婚事，况且、况且儿心里也没人。”她停了一下，突然想起穆倚欣来，“阿姐尚未出嫁，儿作为幼弟自是不能在阿姐之前成家。”

        圣人嗤笑了一声，“你都干了这么些离经叛道之事了，还差这一件？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他把小册子随意地丢在案上，“更何况你是嫡长皇子，早些成家还是好的，有助于国家安定。”

        “朕还指望你生个嫡长皇孙给朕玩玩呢。”

        圣人面上净是调笑之意，穆倚乔则急得额头有些出汗，“阿爹！这这这……那种事我哪里会啊！”她一急，只好拿自己不会来搪塞。毕竟她可不敢让圣人知道她压根“不能”啊！

        “哦？”圣人这个哦字一波三折，“谁人告诉你，夫妻间要做哪些事的？”

        穆倚乔心下一凉，暗道一句坏了，可没等反驳圣人已经再次开口：“哦，朕倒是忘了，几年前你可是被人叫做登徒子的，当真是朕的好儿子。”

        “不、不是的！阿爹您听儿说，几年前儿才多大，怎么会知道那些夫妻间的闺中秘事，还、还有……还有……”

        她突然发现自己竟没办法反驳为什么会知道一定要做了那等事才会怀孩子这件事，按常理来讲，古代的小孩都认为亲亲摸摸就会有孩子，而她现在出口的话跟那些所谓正常小孩的想法并不相同，她也实在找不出理由为自己开脱。

        没办法，穆倚乔只好不说话了，在那里低着头，闷闷说道：“是儿失言了，还望阿爹恕罪。”

        看不见圣人表情的她觉得头上多了一只手，那只手使劲往下按了按，同时头顶也传来了圣人的声音，“无妨，你就要成人了，是该多了解一些的，不过，”，圣人顿了顿，穆倚乔在他接下来的话中听到了浓浓的笑意，“你可要主动一些啊。”

        圣人的手离开了她的脑袋，“行了，今儿个就到这，过些日子朕派人将秋闱的安排下发给朝臣们，若是他们想让子女参与狩猎就让他们递折子上来，到时候还由你来负责整理。”

        “这几日先放松一下吧，过阵子又有得你忙的了。”

        穆倚乔有些心情复杂地退下，回府的路上都在想圣人的话。她总觉得圣人刚刚话里有话，但是奈何她又没听懂，只好暂时先把它放开，自己活动身子去了。

        自她被封为秦王后，府邸大门那匾额上的字就变更为了□□，同时来拜访的人也翻倍上涨，其中不乏许多有意联姻之人，穆倚乔实在疲于应付，干脆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打哈哈。如今她还差一年就束发了，那些人也急了起来，以往只存在于暗示中的话语也逐渐被拿到明面上，让穆倚乔再也无法装傻躲过，只能硬着头皮想办法拒绝。

        刚回府穆倚乔就听到刘远禀报，今天又有一位访客到来，她心里烦闷得很，便不耐地说道：“就说我今日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

        “秦王殿下这样做，可是不太好吧？”

        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来人打断，穆倚乔蹙着眉有些生气地回头来看，见到是林硕儒，表情才稍缓过来。

        “林尚书，”她叹了口气，“本宫真的只是有些累了才那样说，不过如果是林尚书的话，还可以勉强打起精神。”

        怎么说林硕儒都是林语蓁的父亲，当年对自己也很好，穆倚乔实在拉不下脸去赶人出府。

        “殿下真是有些变了。”

        “什么？”

        “以前的殿下可从来不会自称本宫的。”

        穆倚乔一愣，自己多年以前好像真的没说过这两个字，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自称的？

        这次叹气的人换成了林硕儒，“不瞒殿下，臣的小女对殿下的事感到十分自责，可那孩子又倔得很，臣与夫人劝过她许多次，也不能让她解开心结，”他啜了口茶，“臣夫妻二人觉得根源还是在殿下身上，于是今日才冒昧前来拜访，还望殿下恕罪。”

        “解铃还须系铃人，想必殿下也因着那件事气结许久了吧。”

        不需要林硕儒挑明，聪明如穆倚乔很快便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自己也确实郁闷了好久，现在当事人不在，与当事人父亲说起倒是让她放开了许多。

        “本宫……我只是在恼火为何她一见面就是那样的态度，也不给我个解释，我那时好歹也算是个伤患，她难道不知道心情很影响恢复速度么？”她脸颊鼓鼓的，时不时还撇撇嘴，“而且后来还那样说话，这也多亏是对着我，要是对着大郎，有几个脑袋都不够她掉的！”

        林硕儒听到她的自称变回了我，知道她有与林语蓁重归于好的意思，便笑了起来，“顶撞皇室中人，这确实是小女的不是，臣这做父亲的先替小女向殿下道歉了。等臣回去说与小女，改日让她亲自来与殿下谢罪，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自己本来也只是在赌气，如今听林硕儒这样说那气也消了不少，穆倚乔无奈地说道：“自是好的，不过林尚书可要确定她不是来怼我的。”

        “怎会，怎会。至于这日子……”

        穆倚乔想了一下，“算了，不要让她自己来王府，让人看到太惹眼了。不如三月之后的秋闱如何？”

        这次变成了林硕儒愣住：“秋闱？殿下，秋闱不是向来只有郎君能参与的么？”

        “林尚书有所不知，今年的秋闱是由我负责，规矩自然也改了许多，目的自然是让有才能的小娘子们也可一展身手，”穆倚乔突然停了下来，“呀，可是不知阿蓁姐姐是否有能力参与狩猎？”

        林硕儒大约是懂了她的意思，恍然大悟地笑道：“如此，殿下不必担心，拳脚功夫小女还是有一些的。不过殿下可是忘了，小女是五殿下的伴读啊。”

        穆倚乔心中后悔问了刚才那句，林语蓁这个伴读不是跟着一起学过骑射的么，自己怎么就问了这么个傻问题出来，但她神色不改，“那自是最好，约莫明日圣人就会在早朝向众人提起秋闱的事，具体安排不日也会下发至各家，如林尚书同意便呈折子上去即可。”

        其实今年秋闱事宜的下发时间比往年早了许多，因为穆倚乔脑子灵光，以往要准备数月的秋闱今年只花了一个月便安排好了，且事事俱细。只是林硕儒对三月后的秋闱有些不明的情绪，他有些担心，过了三个月穆倚乔和林语蓁会把这件事忘在脑后。

        事实证明不仅仅这俩人忘了，他自己也忘了。

        三个月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秋闱的日子。皇城门下旌旗蔽天，圣人一声令下，队伍便朝着天华山前进了。开路的队伍后面就是圣人，穆倚乔作为嫡长皇子紧随其后，然后才是庶长皇子的穆倚荀。这样的安排穆倚荀自是不满，但他还知分寸，那愤懑妒火也只表现在眼中。

        穆倚乔第一次参与秋闱，也对传说中的天华山好奇得很，但是路上的景色就叫她已经十分惊叹了。山路峰回路转，眼见要变成了死路，却在左右绕过之后又出现了一条新的路径，当真是应了那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夕阳西下之时，队伍终于到了天华山下，穆倚乔一瞬间竟找不到词语来形容，只能红唇微张，痴痴地望向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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