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谢夜女吞泪送远征 楚皇帝凭玉明算账
天崇十年,谢寻反。
岺朝史载最大的动乱爆发。
同年,未迟在东都沂阳另立国都,启用年号“建元”,正式建立楚国。
谢府。
朝露替凌霄披上战甲,含笑目送着他出了朱门。未迟系谢府出,凌霄此去,一为岺朝,二为家族。临上马他又折返回来,紧紧抱住了她。朝露双手搂着他,眼角闪过一点晶莹,深吸一口气,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说道:“我和孩子在家等你。”
凌霄不应她,搂得愈发紧了。朝露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便将脸埋在他的肩上。战甲厚重,泪水滴不穿,兵戈……总不会比离别泪更伤人了罢?
他的声音沉沉的,朝露料他是红了眼眶:“朝露,我真的很害怕,浑身都在抖……”
朝露强忍住泪意,故作轻松地问道:“怕什么?”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胡说,我能去那里?我那儿也不会去的。不要胡思乱想,昂。日头高了,早些启程罢。”
“好。”凌霄答应着,一脚踏上了马,仍回过身来叮嘱道,“不许食言。”
“我从不食言。”
军机不可耽,凌霄终是狠心跨上了马。他不忍再多看一眼,却也止不住要多瞧那一眼,愈看愈不舍,不禁闭起眼滚下泪来。
朝露道:“不要哭。”
“好。”
他答应了她,决不会食言,便忍了泪昂起头,猛踢马刺扬起一阵尘土,行出一段路后又勒住缰绳,复转头来冲朝露喊道:“朝露,记着,不管男孩儿女孩儿,咱们的孩子就叫‘慕和’!”说罢,再不能回头,直奔沙场而去。
“傻瓜,”朝露一直未收敛笑容,只是笑着笑着落下了泪来,“我等你回来。”雁戎要扶,她却推开了她,自己一步步挪回院里。终究没能跨过那道门槛儿,扑倒后就再没醒来……
天崇十年,前线来报,谢傲宸战败被俘。
谢老闻讯赶来,请求出征。惹尘允了他的请求,即日便同长安一处驰援战场。
前线又报,谢老将军战败被俘,谢靖辰不知所踪。
半月后,长安负伤而归,带回了未迟撤兵的条件——他要惊春只身去见他。
惹尘听罢拂袖而去,锦湲一言不发,只有惊春神态自若。当晚,她用药迷晕了惹尘,又替他盖上披风,转头瞧那天色尚暗,没惊动任何人,只身离了皇宫。她走后不久,惹尘便起身推开了窗,呆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直到天明。
那是令跕走后他第一次落泪。
前途不明,生死未卜。
昏暗的房间里,惊春垂首跪在未迟面前,看不清她眸底的神色。未迟架着腿斜坐在上面,手里把玩一茶杯,时而对惊春望一眼,嘴角勾起戏谑的弧度。不远处,谢老将军被反剪了双手捆在柱子上。
“三妹,考虑得如何了?”
惊春丢下一句“不敢当”就不再说话了,未迟也不在意,向一旁的云飞使了个眼色,他会意,递上了手里的短剑。未迟接过,在眼前细细欣赏,目光顺着剑锋滑到剑尖儿上,又将短剑竖起,猛得掷在了惊春面前。惊春愣愣地瞧了一眼,缓缓伸出手握住剑把,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滋味:“果真是一把好剑。大哥拿它杀过人吗?”
“皇后殿下糊涂,朕,”说着未迟瞥了眼惊春,勾了勾嘴角接道,“是楚国的皇帝。”
不料她闻言竟冷冷一笑,质问道:“皇帝?呵,臣不臣,君不君,孰为帝?”
闻言未迟也不恼,亦放出冷笑,说道:“朕不与你费这嘴上功夫,今天,你和他必须死一个。那……”用手指了指那边的谢老将军,又问,“尊贵的皇后殿下,你说,谁该死?”
惊春闻言,反绽出一抹微笑,抬了抬手里的短剑,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淡淡说道:“陛下不就是要人给林惊寒偿命吗?事情既是本宫做下的,自然这命该本宫来偿。不过,陛下答应本宫的总不会食言罢?”
未迟闻言只冷冷一笑,什么也没说,交叉了十指复架起腿又向后靠倒,淡淡问道:“这么说,皇后肯认了?”
惊春不理他,抬起手腕以右手持剑,剑峰一寸寸逼近,最后刺破皮囊,血渗出来涂红了剑身,又滴落在地上。她自知命不久矣,便弃了剑依旧跪着,垂下眼眸缓缓说道:“我知道陛下心里没我,我也不求他以十分真心待我,我就是欢喜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份欢喜是从何时起变得如此不可救药。他高兴,我心里比他更甜;他痛苦,我恨自己不能替他承受。我不在乎他心里是否还惦念着林惊寒,我觉得我能等,即使等不到他的心,我还能守住他的人。我就是欢喜他,所以不许旁人伤了他,她林惊寒最是不能!
那日她寻我借兵,我明明都已经答应她了,可她偏要生事,又巴巴地跑去找陛下,还刺伤了他。我看着陛下倒在我面前,我就想啊,陛下爱了你一辈子,如果陛下活不成了,那你也别想活。我是皇后,陛下生时我不能让你进宫,那死了你就陪陛下一起去罢,也不枉爱他一场。
其实,只要陛下好好的,我才不在乎你们作什么妖呢。我借兵给她,不过希望她永远留在南楚。就是蜀地也不要紧,你们若要,给你们就是了。只一点,不要再到帝京来叫我厌烦,可谁知道她会寻短见呢?我从没想到要害她性命,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你又怨得着谁?”
未迟耐心听罢鼓起了掌,起身走到她身边,又蹲下身子拾起那柄短剑,细细瞧着,一面说道:“故事说得很动人,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忽换上凌厉的眼色,咬牙说道,“你到了如今还在哄我!”说罢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又暗暗使劲,不多时惊春便扭曲了脸孔,眼底的神色却骄傲分明。未迟看了心底气恼,恨恨地甩开她,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平淡的口吻说道:“你以为朕没有证据就敢白冤你吗?”
闻言惊春倒是一愣,偏转过头来瞧着他。未迟冷冷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用两个手指捏了展在她面前让她瞧。惊春见那上面明明白白写了自己与无痕的赌约,不觉倒抽一口冷气,深知自己是百口莫辩了。不管无痕是否因为这件事做了那个决定,未迟都会把这笔账算在她头上。不,是算在惹尘头上,算在……岺朝头上……
未迟见她眼底神色变化,一提腕儿将那封信拿到自己眼前,边看边问道:“说说看,你有什么苦衷要写这样的东西逼死无痕?如果我也觉得你实在可怜,就放了你和你家人回去也不一定。”
惊春明知他此言不过挑衅,正要讥讽回去,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赶忙抓住,向未迟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封信是我写的?这难道不是无痕自己写的吗?”未迟根本不理她,默默将信收起来,起身对云飞说了些话,云飞便匆匆出门去了。惊春还不死心,也不甘心,正要开口,忽感到一阵眩晕,她皱着眉忍了过去,又拾起方才的话意说道:“那一日独我和她两人在场,这信既不是我们中任何一个写的,便是有人存心要害我,大哥哥,你仔细想想,不要叫人利用了!”
未迟闻言恼怒起来,一甩袖子冷冷截断了她的话:“这信是云飞发现的,莫不成是他在利用我?如今你为了苟生,竟连是非黑白也不论了,枉你平日里满口忠孝节义,真真虚伪得厉害!”惊春还要辩解,未迟却不容她,恰巧这时候云飞领了一个太医模样的人走进来,他便示意两旁的侍卫将她扭在地上,那太医趁着这机会上前来替她处理了腕上的伤口。她不明白未迟的用意,只觉得地上很冷,身子很重,不自觉就要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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