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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谢芳宸计证不伦情 沈明曼言承解语花


  夜已深,乾清宫灯火通明。惹尘强打精神,向心见他握笔的手连连颤抖实在于心不忍,正要劝,他忽然咳起来,直咳得弓作一团。向心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还没等开口说话,邓秀就从外面进来,说有人要见陛下。
  向心责他没有分寸,惹尘却说无妨,问他是何人求见,邓秀递上来一个香袋。他打开一瞧,掏出了半块碎玉。心下猛一惊,赶忙塞了回去,下面的邓秀瞧见他的脸色一白。向心让殿里伺候的人都退下去,自己和邓秀到外面接人,惹尘独守着空荡荡的大殿,无声地垂下了眼眸。
  不可否认的是,那一夜的无痕的确很美,骄傲不减,风情更盛。
  那是他未曾见过的样子。她穿嫁衣的样子。
  他于她有愧,不敢正视她,黯自低下眉眼,一股浓烈的香气却扑鼻而来,引得他不自觉蹙起了眉头。一双素手覆了上来,他慌忙躲避,抬头却为她的明眸摄了魂魄。轻叹一口气,他将她轻轻推开,她却借势旋身扑到了他的怀里。
  “你……”后半句话没有出口的机会,她陡然转身与他对视,他瞧见了她眼底的光,便再不能开口了。
  几许哀伤。
  那一刻,他明白自己输了。输给了自己。
  轻轻推开她的身子,惹尘叹道:“无痕,别这样。”
  “怎么了,从前可比这亲密百倍千倍,现在又臊什么?”她的眼底闪着泪光,“难不成你做了万人敬仰的皇帝,就要治我僭越之罪吗?果真是我配不上你了。”
  她的目光灼热,搅得他心慌意乱。不愿过多纠缠,推开她站起身,却被她一把捉住了手:“三郎,你现在还愿意娶我吗?我可以不要名分……”
  “住口!”他不知为何心头烦躁得厉害,不自禁低喝道,显是惊了她。幽幽叹了口气,他缓和了语气,又说道,“忘了我罢,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的。”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因为……我是皇帝。”
  丢下这样一句话,他快步走下阶去,眼前一黑,断了记忆。黑暗冰冷的水叫他窒息,他奋力向前游去,看不到曙光。力量耗尽,身子也愈发沉重,索性一死了事,他这样想着,浑身上下却涌起一股暖意,由心开始蔓延到全身。缓缓睁开眼,军队早已消失了踪迹。腰上环着一双手,暖意就是因它而起。微微一笑,他伸手将她拉到身前,眼底溢满心疼。一触她的手,冷得刺骨。
  将肩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她肩上,被她抬手抵住,他嗔怪地指了指她隆起的小腹,两人相视一笑,她接下了他的披风。他细心地替她系上,又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恍惚间觉得似曾相识,却也没有兴致深究了。
  腰间忽然传来一阵刺痛,惹尘皱了皱眉疑惑地向下望去,又抬头与惊春对视一眼,正要抬手去按却被她一把拉住,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便也作罢,揽过她下了城墙。
  他并不知道惊春微垂的眼眸里曾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神色。
  “皇帝……那弑君的叛贼如何?”
  言罢,无痕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刃,目光久久停留在刀锋上,等着那点寒光模糊了视线,她猛得追上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直直将它送入了他的腰间!
  她的眼底含着泪,充斥着不甘和愤怒,说出来的话却又平静得骇人:“过去十年你欠我的,今天就用命补上罢。从此往后,你我恩怨一笔勾销。”
  眼前人的身体缓缓倒下,她看不见他眼底的光,他的血染红了她的手,嫁衣被风吹起拂过他脸庞的时候也染上了鲜血的痕迹,红得惨烈。她木然地看着他倒在地上,甚至于看着他的身体痛苦地蜷缩在一起,眼神依旧冷漠。多年前她没有伤他却因此牵累了族人,这一次,就坐实了这个罪名罢。
  是什么变了?是她失去了爱他的力气,还是没有了爱他的勇气?
  她不知道。她或许知道。
  眼睛干涩得流不出一滴眼泪,她只想逃,方才跨出一步便跌下阶去,身子滚在地上硌得生痛,就在她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的时候,不知从那里飞出来一点寒光,直射进了她的玉体。她侧身躺在冰冷的地上,嫁衣为鲜血染过愈发刺眼。
  眉间花钿融化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挣扎着看向身畔不远处的惹尘,忽然有了一股想哭的冲动。嘴唇张了几张,终究是挣扎着怀着难言的悲苦沉沉闭上了眼睛。
  惊春从暗处走出来,眼角湿湿的,显然刚哭过。眼底的雾气淹没了悲伤。只见她款款走到阶下,坐到爱人身边,指尖顺着他脸部的轮廓轻轻抚摸着。无人识得她的颤抖。问梅随后跟着,手里端着一盆水,轻轻放在了她身边。
  那水极清澈,惊春瞧着它渐渐展露出几分悲苦的笑意,从问梅手底接过银针,又拾起惹尘的手指,刺了下去。殷红的血从裂口汩汩流出滴落在水里,她又起身走到无痕身边,看着那张掩藏在面具下依旧绝美的脸,忽然生出妒意。
  她明白枕边人的痛苦,只恨自己没能早点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她瞧着她的脸,缓缓探出了手。金色的面具被摘下,露出了下面狰狞的疤痕。问梅在旁小声说道:“这是利器所伤,看来吃了不少苦。”
  惊春闻言冷哼一声,将面具搁到她手里,拿起银针刺进了她的玉指中。
  “她欠陛下的,这辈子也还不清。”
  “啪嗒!”一声轻响,无痕的血滚落到了水里,带着细细的游丝。惹尘的血也因此受了震荡,在波涛间挣扎翻滚。惊春久久注视着,只见其缓缓融合到了一起。见状问梅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并不十分诧异。惊春亦如是。
  缓缓起身,她将银针弃在水里,下阶推开了殿门。风呼啸着卷入,问梅瞧见她的身子似乘风飞起,飘飘欲仙,不自禁开口唤道:“殿下?”
  她轻轻应了,转身合上门,身子半椅着门框缓缓滑落,终是掩面坐在了地上。问梅心惊,忙上前查看,却见她早已落了泪。问梅顿生疼惜,抱住她以示宽慰,惊春无声哭泣着,半晌才半带哽咽地说道:“但愿这次,她能平安。”
  “殿下不担心陛下吗?”
  惊春轻轻摇了摇头:“如果阿昉说的是真的,那么夜淆寒的野心绝不止一个南楚。倘若那样,我倒宁肯是她。”
  问梅不再说话,轻轻点了点头。惊春心里的凄苦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诉清的——真不知自己到底是该庆幸他们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在一起,还是该同情自己竟是因着这个才保住了自己卑微的尊严——久久注视着她,她不禁自嘲起来。
  “梅儿,传太医。”
  帝京发兵的消息传得很快,凌霄终日郁郁寡欢,想来应是渴望征战沙场奈何礼制所限不能如愿之故。朝露踌躇良久未敢叩门,低下头瞧了眼怀里的卷子,叹了口气抬起了手。
  “阿翁让我把这个给你。”“辛苦了。放下就好。”他头也不抬地说道,手底不停地写着什么。朝露见状叹了口气,张了张嘴本想说点什么,终是无声地离开了。穿过檐廊时,迎面撞见了明曼。明曼冲她冷冷哼了一声,她不与她计较,刚想走过去就被她捉住了手。
  “去哪里?”
  “老祖宗叫我,自然是去老祖宗那里。嫂子要一起吗?”
  “你少糊弄我,我眼瞧着你是从凌霄屋子里出来的。”
  “那又如何,我们是夫妻。倒是嫂子平白无故盯着我作甚?”
  “啪!”这一巴掌来得突然,朝露只觉得脸上一阵刺痛后便火燎火燎地烧了起来,一时间捂着脸愣在了原地。那边的明曼却早已噙起了泪,双手颤抖。两人相视无言,朝露默默叹了口气,指了指廊下的长椅。
  “我恨你,但恨的不是你。”良久的沉默后,她盯着远方这样对朝露说。朝露不解,她又说道,“因为你夺走了他,虽然他本就不属于我,也永远不可能属于我。”说着说着,她忽然笑了起来,“但我不是因为这个记恨你,我恨你,是因为你夺走了他的梦想。”正说着,她忽然转过脸来,目光灼灼地瞧着她,“他是天生的将才,生来就属于沙场。可你毁掉了一切,自你踏进这个家门,他就再没有笑过。所以我恨你!但我不得不求你,违背我的骄傲来求你……”
  “噗通”一声,她直直地跪在朝露脚下,双手掩面痛哭起来。朝露慌忙起身搀扶,这哭声也引来了雁戎。见她询问,朝露默默摇了摇头,待安抚好明曼的情绪回到房里,她即刻掩门取出纸笔写了一封信,交给雁戎嘱她发往帝京。
  再抬头看时,窗外的斜阳已沉下了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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