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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觅身世如玉断联系 领苦刑义女睥俗流


  院子里的菊花都开了,锦湲喝掉手里的茶,转身将帷帽拿在手里,正要出门,景从从外面要进到屋子里,正好撞见了她。“长公主要出去么?”她一边问着,一边却将锦湲推了回去,还顺手掩上了门。锦湲见状明白她定是有事情要同自己讲,便将帷帽搁在桌上,从容地整理了衣裙,在桌旁坐下了。这期间,景从走到窗边向外面望了望,将窗子打了下来,接着就将一封信递给了锦湲。
  锦湲瞧了她一眼,接过来撕开读了,许久没有说话。景从在她眼底瞧不出波澜,又见她不疾不徐地将那信对叠了一下递还给她,眼底意味不明的光芒流转,缓缓开口道:“你见着那人了吗?”
  景从道:“送信的是个小厮,说是一个年轻娘子打发他送到我们府上的。”
  “可知道那娘子的模样?”
  “我问了,那小厮只说她是蒙着面来的,不曾看清楚。”
  锦湲闻言勾了勾嘴角,冲她努了努嘴示意她打开手里的信,景从眼下有些疑惑,将目光移了上去。锦湲没再说话,静静等在一边。景从瞧完了信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走到烛台边将它凑在火苗上点了,而后幽幽叹道:“她未免太轻率了些。”
  锦湲道:“她肯写信回来,总算还有些良心的,不至于让我们整日里为她悬着一颗心。只是她一个女儿家自己出去了,到底不方便。”说着,眼底的神色黯了黯,站起身拿过桌上的帷帽,接道,“让外面的人都回来罢,不必再找了。她也大了,既是自己选择的路,对错都是命数,我们且看着罢。”
  景从见她似是要出去,便问道:“长公主去哪里?”锦湲盯着从窗子雕花里透进来的阳光,轻声说了句“菜市口”。景从明白她的心事,又问道:“要我陪着吗?”
  她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瞧一眼就回来。”说罢,戴上帷帽就走了。景从放下手里的东西赶上她,道:“我去备车。”见锦湲没有反对的意思,她就管自己先出去了。在府门前,她扶着她坐进马车里,又在后面张望了好一会子,这才转身回去。
  菜市口。
  身穿囚衣的无痕跪在刑台上,瞳孔涣散,脸上瞧不出喜悲异色。掀起眼帘扫了一圈,瞧见周围围着不少瞧热闹的人,时不时伸出手来指指点点,叽叽喳喳地吵得她不得安生。勾了勾嘴角以示内心的不屑,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个大汉走到她身后,抬头瞧了眼天色,缓缓举起了手里的鞭子。无痕扭过头去瞧,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曾记得有人说过,即使太阳也有阴暗的一面,如今正好验一验真伪。
  果然,鞭子落下来的时候,她看见了上面的倒刺。周围的人群短暂安静了一会儿,嗡嗡地又不知道议论什么。她也不在意,背上的疼痛夺走了她剩余的知觉。汗水顺着额前的发流到眼睛里,流到嘴里,也滴落到身下的土地里。她冷艳的眸子透过灰色的天穹平静地注视着台下随波逐流的众生,暗暗挺起了腰杆。
  那些滚烫的液体同汗珠并没有太大分别,有些许溅在了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低着头,瞧见膝下聚集了愈来愈多的红色,慢慢变黑,又被新的血层覆盖,仿佛永远没有尽头。鞭子每次落在身上都会带走一些血肉,她总是不自主地猛颤一阵,后来时间久了,也就木然了。眼皮很重,她努力地想要睁开,总不能如愿。耳边的声音也听不清楚了,她趁着意识里最后的清醒时刻瞧了眼台下,看见了那抹戴着帷帽的身影。
  从鼻子里放出一声冷哼,她的身子向一边倒了下去。头磕在地上是很疼的,她的嘴角却始终挂着一抹笑意。在这个角度上,她是瞧得见天上的太阳的——已经午时三刻了。
  那时候的太阳里没有阴暗,她盯着瞧了很长时间才肯定这是真的。那以后,她就长久地拥有了那片光明,即使闭上眼睛也不会消失。下一刻,身子被人粗暴地拉起来,她听见了刀拔出架子的渗人的摩擦声。
  过了此日此刻,一切都将结束。她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道。
  鲜血溅到地上凝结成了黑色的荼蘼花,人群中的那抹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回到府里的时候,景从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扭头瞧见她失魂落魄地进来,唤她也不搭理,径直往自己的屋子里去,脸色也不很好看,便生出了担忧的情绪,走上去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却说:“我乏了,你先下去罢。”
  景从闻言,纵是心里再着急也只能先克制下来,拿着剪子在她门前转了好一会儿,才不甘心地走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了锦湲自己,她四下看看,只觉得太空了些,忍不住悲伤起来。身子沉得厉害,她挣扎着躺到床上,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确实是累了。
  一整个夜里,她都没能睡着。瞧着窗外的天渐渐泛出鱼白色,脑袋还是昏沉沉的,一起身便晕得站不住脚,只得重新躺回来。闭上眼睛,又想起了白天的情形。她是不恭维鬼神之说的,却也怀着敬畏的心态。人人都说皇城里龙气盛不计较这些,她倒更愿意相信该报应的一个也少不了。
  甩了甩头决意不再去想这些事情,翻了个身却又想起了如玉。打心眼儿里说,她是羡慕如玉的,她至少还有放手一搏的勇气,她却只能生生困在这皇城囚笼里,似那幽冥深涧的可怜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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