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螳螂捕蝉孰为愚者 曲意迷情误判知音

　　一行人默默赶路，惹尘抿着嘴坐在车内，呆望着外面已不知多长时间了。向心跟在旁边，时不时瞧上一眼，没有说话。凡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繁华的大街上叫卖声不断，向心自觉骑马通行颇为艰难，欲向惹尘询问，偏巧他打起帘子走下车来，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忽然说了句：“我想上街走走。”
　　向心没有拦他，只是问道：“需要人陪着吗？”惹尘默然摇了摇头。向心又问：“何时去找你？”“你自己决定罢，我可能上夜市里头转转。”“好。”“仔细查查这些日子都有何人到过王府。”末了，又嘱咐道，“小心宫里头的人。”“好。”
　　向心令那车驾离了街道，惹尘则顾自己闯入了人群中。此时的帝京城华灯初上，幸存的暮色给繁华世界镀上了一层金光。惹尘无心细细观赏，耳边的嘈杂亦不会使他的心绪再乱上半分。他暗自思量，此次的事情，皇族一定是幕后推手。虽说他也明白其中的无奈，只是两年的感情也不是轻易抛舍得下的。他需要时间，只是不知道时间才是最最不可求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不禁暗自叹了口气。忽而从何处飘来一曲琵琶音，缠绵悱恻，不绝于耳，竟声声入了他的心，惹得他不自觉抬起头来四处找寻。不远处，是帝京城名声最盛的花满楼。惹尘的目光闪了闪，而后便向着那边走去了。
　　来到楼前，只见顶头上雕着三个金灿灿的大字：群芳楼。惹尘微微一笑，心里却想着若是叫皇族的人知道他来了这样的地方，怕又免不了一番责罚了。不过他终究是跨进了群芳楼的大门。
　　这里是帝京最风流的地方，沦落此地的女子，多半家世凄惨，也有看破了红尘姻缘自甘栖身的。惹尘不喜此地的脂粉气，进了门去竟有些不知所措。老鸨是个见过世面的，见状便知这是个初来乍到的贵公子，赶忙迎上来，热情地问道：“公子可是头一回来我这‘群芳楼’？”不等回答，又问，“公子可有心仪的姑娘？或者喜欢怎样的美人儿？我这里啊，可是全帝京城最著名的……”
　　“方才弹琵琶的可是楼里的姑娘？”嘴里询问着，仍四下打量满院的女子，不禁有些失望。那般清澈的琵琶音，当真会出现在这样不堪的地方吗？
　　老鸨却不知他的心事，只当是他慕弋娘之名而来，便止住了滔滔的话头，神秘一笑，道：“公子来得可不凑巧，那姑娘此刻正在屋子里招待贵人呢，公子想见，必是不容易的。”
　　惹尘闻言勾了勾嘴角，想着自己虽少经世事却也知道金钱是个好东西，世人皆是逐利的鹜鸟，对于青楼的老鸨而言更是如此。便取出银子来交到她手底，淡淡说道：“带我去便是，其他的事情无须你操心。”
　　不曾料那老鸨只是淡淡瞥了眼惹尘拿过来的银子，手里的扇子摇了几摇，却将它推了回来，笑道：“不是这桩事，实在是贵人特意吩咐过，我也不敢坏了规矩。”
　　“那可否烦请带我见见这位贵人？”
　　见老鸨依旧故作难色，惹尘便加重了手里的银子，暗暗塞在那老鸨手上，道：“这也不算坏了规矩。”
　　老鸨将那银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又将那眼睛在眼眶里转了转，麻利地收了起来，脸上重新换上一副讨好的模样，口里直念道：“公子可真是为难我了。也罢也罢，只当是成人之美，事成与否全看天意了。”
　　惹尘无心她的九曲回肠话里带话，只是让她前头带路，很快便来到了一间雅阁外。不同于寻常青楼的花枝招展妖媚多情，惹尘竟看出了几分富贵气象。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抬头意外瞧见了几个娟秀的小字，写的是“青衿阁”。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惹尘莞尔一笑，向那老鸨问道：“这里面的姑娘是谁？”“公子可不就是为她而来？”“我为一曲琵琶。”老鸨没再说话，转身道：“弋娘。”言毕便叩开了那雅间的门。
　　“弋娘？”
　　惹尘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总觉着熟悉。后来才想起原是个名动帝京的艺妓，曾听旁人说起过的，只是没想到自己竟会与她有所交集。既然斯人就在眼前，不妨见上一见，此行也是值得。
　　不多久，老鸨走了出来，向他轻轻点了点头。惹尘亦回点了一下头，见她拐下了楼，才正面向阁门，略一犹豫，终究是抬手叩响了。里面传出一个温柔的声音，说了句“请进”。
　　纤指推开木门，结束了一段花期。恐怕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此时一念的执着，冥冥中成了一生中最是不能触碰的伤痕。不过那些都是后来事了。两个人若有缘分，管它良缘孽缘，总是要相遇的。
　　进门，惹尘的全部心思便被屋内的摆设吸引住了。淡淡纱帐轻拂，哪里有半点青楼的模样，反倒像是哪个闺秀读书的地方。窗子似是未关，风穿过暗雕涌入屋内，掀起桌上的薄纱，他的目光仅是触到了那下面的物件，心下却猛然一惊，不自觉向那边走去了。
　　竟然……真的是它！
　　他似是受了什么重击般站在原地不能动弹，脑海里不断闪现的是关于这架古琴的传说。
　　它叫“朝鸣”，由一位上古琴匠耗尽毕生心血制作，琴成当日琴匠泣血身亡，而他的心血溅在了琴弦上，每每有人弹起，便可使幽壑潜蛟舞，孤舟嫠妇泣，花溅泪、鸟惊心。只是唯有缘人配得共鸣。惹尘自小工诗乐，也曾倾全力遍寻全国而不得，只好作罢，不想竟在此地得见，自是欣喜若狂，不觉就拨动了琴弦。
　　律自肺腑出，发乎情，顿乎指，扬乎意，无止无休，满腹心事借着琴音溜出指缝，他肆意发泄着内心的苦痛，余音绕梁久久难绝，诉说着一场惊天动地的悲恋。
　　一个是帝国皇子，一个是权臣之女，因为一场政治联姻，他们的命运被强行绑在了一起。皇子不喜欢女孩，常常冷落她，心里却希望能借着登基摆脱这场诅咒，却不知等来的是女孩自戕的消息。彼时他才发现，她早已成为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如今一去，虽不致死，也不得生，只能活成一副半人半鬼的模样。抱着女孩渐渐冰冷的身体，皇子生平第一次流下了眼泪：“今生……是我对不住你，在忘川河边等等我好吗，这样，来世我们就不会再相见了……”
　　朝鸣发出尖厉的悲鸣，琴弦颤抖着像是要断了一般，但他好歹是弹完了这首曲子。不经意间抬手一抚，竟落下了泪来。闭着眼，久久沉浸在方才的悲伤中，却听得琵琶声渐歇，竟是和他的《芳华鉴》。
　　惹尘缓缓睁眼向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纱幔幢幢，一女子半抱琵琶坐于纱幔之后。只听得她柔声赞道：“公子的琴音堪称绝响。”
　　“弋娘的琵琶亦非凡音。”
　　言毕，只见纱幔后闪出两个人影，向两边揭开了纱幔。惹尘见她是个身量苗条的女子，头上戴了帷帽，犹抱琵琶半遮面。惹尘向她轻点了点头，她起身回礼，举手投足颇有几分姿态。
　　－－－－－－题外话－－－－－－
　　菩提偈
　　【唐】惠能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
　　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
　　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
　　听说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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